任丹一个头两个大,昂首引领得盼着门口,等着谁来给他一个解释:「苏少爷,你是怎麽来的,也不先给我电话,你的经纪人知道吗?」
苏芮晴撇撇嘴,有些委屈道:「当然知道,我可是做侯少的车来的,他刚在车上接电话,我就先下来了,等会就过来……啊、来了。」
果然他语音才落,门口赫然出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他披着昂贵的大风衣和围巾,斯文得敲了敲门板,温吞道:「我来晚了,怎麽这麽热闹。」
任丹翻了大白眼,一个箭步上前,就差没有热情拥吻,他一把侯静远拉出门外,刨根究柢去了,杨德辛一个巴掌拍不响,见了苏芮晴的助理兼保镳,就揣着人家到角落知己知彼去了,独剩姜城霜孤身迎战姓苏的小魔头,其实也就他能治的了他。
苏芮晴就在等着独处的时间,一时间喜上眉梢:「城哥,你出国那麽久,回来也都不拍戏,害我都没机会来找你,而且之前听说你在巴黎念书那会我还特别飞过去找过你,他们却说你飞纽约了,害我白跑了一趟,不过舅舅带我去了你念书的学校,要不是法文学不起来,我也想去念。」
姜城霜扯开苏芮晴的小臂,无奈道:「行了,我不是你舅舅,别拉着我的手。」
苏芮晴怎麽肯依,扭着比姜城霜的少爷脾气还要骄纵的语气道:「你是不是嫉妒我舅舅,我拉你手怎麽了?为什麽不能拉?」他一口气急不过,竟然翻出之前的话题爆出来:「我跟你可是传过绯闻的关系!」
姜城霜心头一凛,这苏少爷平时见了他就狗皮药膏似的,一张脸漂亮归漂亮,就差没写「我是花瓶我没脑子」八个字在脸上,但谁知道他的脑容量是不是跟表面来的一致,姜城霜跟苏芮晴的舅舅段知鑫也认识,算是世交的一个长辈,因此他也不可能真的拿苏芮情怎麽样。
苏芮晴也不知道是没过脑子还是故意的,嚷着偶像歌手的金嗓道:「所以跟你在车上接吻的人是谁?他有我可爱吗?不才不信,你给我看他的照片。」
苏芮晴这一问,没能让姜城霜动摇,反倒先把属兔子的杨德辛下出一身冷汗,这麽劲爆的秘辛,要是搁在其他地方被人挖了墙角,他可是要被薄总杀头的,外边有没有听到他不晓得,但至少在屋内的他和苏芮晴的保镳听得一字不漏,他一回头瞅向姜城霜,果然脸色换了三季,直接上演暴风雪。
姜城霜皱着英俊的眉目,脸色没有上火,可是威严已成气候,那模样跟陆于霏学得有七八分像:「没风没影的事你跟着胡闹,也不怕挨段总的骂,我还没跟你算微薄乱标记我的帐,你还以为你是金子做的吗?来这荒郊野外,只带一个保镳,不怕我把你仍进雪堆里埋了。」
「你骗人,外头才刚开始飘雪呢,哪来的雪推,而且阿金很强的,他可是黑带六段……不对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苏芮晴憋着一张紫脸,咬着下唇不让委屈溢出嘴角:「城哥,你这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你之前不带这样的,我们以前对戏的时候,你还会引导我,口气也很温柔……」
杨德辛瞅着姜城霜面无表情的俊脸,一字不漏地读出他的心声:因为你这还在吃奶的娃儿太烦了!
「是不是因为车上那个狐狸精,他到底是谁?是不是他不准你跟我说话的!」苏芮晴见姜城霜一直都冷冰冰的,对他说话明显都是敷衍了事,可是他从来都没见过的样子,心里既恼又有些忌惮:「你不跟我说,我就告诉媒体那个人是我,我们交往很久了,最喜欢的就是车震,而且你特别喜欢舌吻,总是逮着机会就想亲我,我呢则是……」
姜城霜默默从口袋拿出手机,出人意料外的是一台旧式的手机,虽说是智慧型手机,但型号已经淘汰了好几代,外壳却被主人精心整理的很光洁,不待苏芮晴细究这台手机的渊源,姜城霜已经把萤幕转向正面放到苏芮晴眼前,萤幕上显示的是录音的应用程式,录音的秒数已经运转了十分钟。
苏芮晴呆了三秒钟,瞬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咪,尖叫了一声,伸手就要抢姜城霜手上的手机,姜城霜从容得把手一举,天高地远的差距就明晃晃得显现出来,苏芮晴跳了两三次,连姜城霜的袖子都没摸着,急得用拳头拍了拍那坚硬的胸膛好几下:「给我!」
姜城霜一跟眉毛都没动,潇洒又冷酷道:「我答应段总要多照顾你,这麽精彩的发言我不交给他,我就不配再喊他一声叔。」
「不要!不要给他!」苏芮晴揪着姜城霜的戏服,不晓得是想起什麽不好的回忆,着急得眼眶红了一圈:「把它删掉,拜托,我什麽都听你得,不要给舅舅听到,我刚胡说八道的。」
「还胡不胡闹?」
苏芮晴委屈又不甘心得摇摇头。
「还问不问车上那个人是谁?」
苏芮晴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很好,那你现在就叫司机带你回去,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苏芮晴还欲说什麽,姜城霜就挡住他的话,温和道:「待会气象预报说有会有大雪,你再晚一点车子就无法通行了,听话,现在就回去。」
「晚了。」这时紧闭的门扉突然被推开,任丹带着苦笑走了进来:「已经开始下雪了,今天剧组确定没办法再拍了,我们赶紧收拾一下回饭店,趁大雪一发不可收拾之前。」
作者有话说:
☆、六十九(下)
移动到旅馆的过程,由於侯静远的汽车就等在摄影场地的外头,今日到现场的主要演员并不多,任丹为了让姜城更舒适方便,也顺便可以介绍两人认识,就请他先坐上侯静远的宾士车。
本来苏芮晴也嚷着要挤进来,被姜城轻轻一个眼神劝退,少年灵气的大眼睛转了又转,不料他心目中的男神却一点都不向自家的舅舅好软化,最後只能跺了跺後脚跟,黯然走回自家保镳开的车,心中不忘大骂那个照片上的狐狸精!
姜城霜却之不恭,和杨德辛一同上了侯静远的车,他在後座等了一会儿,侯少跟任丹便一左一右坐上了轿车的前座,姜城霜扫了一眼後照镜,碰巧和驾驶座上的侯静远不经意得对上了目光。
後者微微一笑,带着车主得从容不迫。
「刚刚走得太急,东西没落下吧,要缺了什麽随时跟我们讲,饭店基本上都有供应。」才刚上路没多久,任丹就海派得划拉着两人认识:「刚刚只是略提一下,姜城,这位就是我的好朋友,侯少,侯静远。」
侯静远闻言,含笑回望了後照镜一眼,慢条斯理得自我介绍:「久仰姜城大名,别听丹哥喊我什麽侯少,叫我静远就可以了,我听丹哥说我们俩同年,不介意的话,我就直接喊名字了。」
「只是名字,不用拘泥。」
这话说得有些随意,如果是对着朋友的朋友就算了,只是按照任丹大规格把人捧出来的口气,私底下仍照样把这位小他近乎十岁的男人称作侯少,看来这大少爷应该是投喂了不少血本在投资任丹的历史剧,这年头,有钱的就是大爷嘛,他向来对剧组的制片或是投资方都很客气,但一来他跟侯静远同年,没有伦理顾忌,二来他的东家是海晴,井水不犯河水,三来这人居然动了陆于霏的主意,最最最不可忍。
瞧那张扮猪吃老虎的老实面孔,他在演艺圈打滚多年什麽人没见过,越是老实的人妖娥子耍的越花。
三言两语之间,萦绕在车内的氛围,竟比外面的暴风大雪还要来的诡谲三分。
任丹见气氛有些凝滞,便开口谈了天气:「你们看这雪下的没有道里,我还特别挑了最适合取景的天气,谁想到西北风不给面子,刚凤导跟我说就差两段子就可以歇戏,你今天来的不是时候,还带了个麻烦来。」
侯静远专心开着车,听见任丹似笑非笑的抱怨也不表示什麽,噙着微笑不说话。
倒是杨大经纪人发话了:「任大哥,那苏芮晴不会真的要进剧组吧,怎麽都没事先跟我们说一声,你也知道城哥前阵子给人编排了一下,这才过没多久,咱这是自己制造内患啊。」
任丹也是一脸苦逼的表情:「刚刚我到外头才接了一通十万火急的电话,就是人家後台那位段总。」他往後头瞧了眼不苟言笑的姜城,以为他是不高兴这个:「若是苏芮晴很坚持,就插花给他一个小角色,但绝对不会跟你的戏嘎上,我向你保证。」
他低声啐了一口,带着点不顺畅的莽气,方才在镜头里皇上的佣华尊贵丢得一乾二净:「最烦就是这种靠後台插进来的,戏剧水平都是给这帮乌合之众搅和坏的,他妈的。」他笑了笑:「要不是他後面站的是段知鑫,谁理会这种毛都没齐的小屁孩儿。」
「任哥这话可就骂到一竿子人了。」姜城慵懒得靠在皮沙发上,不轻不重道:「我也是靠後台混上来的,在你硬底子的科班演员面前真是惭愧自知。」
「要就要有本事爬到你这个位子,谁敢骂你?」任丹爽朗道,复又拍了隔壁驾驶座上的司机一掌:「你怎麽来了又跟没人声似的,我估计这雪得下到明後天,咱们晚上在饭店叫几个热炒和啤酒,在屋里解决了,再说你们不是大学同学吗?而且你一直跟我提你哪个妹妹多爱姜城多死忠,还不赶紧求几个签名借花献佛,搏大小姐一笑。」
侯静远斯文过了头的脸孔这回才有点自然的动作,浅笑道:「我认识姜城没什麽,但人家怎麽会知道我是谁,估计连看都没看过,其实我们一起修过一堂课。」
姜城没想到话题竟捡回到大学时候:「那是我不对,我都没怎麽去学校。」
「你就算人没到,整个教室都还是你的名字。」侯静远道:「会计课,那堂教授会点名,你却从来没准时应过一声,反而是偶尔下课的时候会看到你挡在门口跟教授说话。」
想必是他缠着老师不要扣他的点名分,或是拜托期末考能够通融他,姜城霜想起过去痛不欲生的求学过程,简直想拿块大擦板把黑历史通通抹乾净,但转念一想,其实也没有那样不堪,至少整段大学时光都是他跟陆于霏共享的点点滴滴,这麽一来也没那麽黑了,甚至还点缀了不少令人脸红心跳的嫣红粉紫。
两人藉着青翠葱嫩的时光聊了一会,都是同个学系出身,经历的节目大同小异,自然有话题可聊,任丹一直默默听着,突然暧昧得朝侯静远抛了一个眼神:「那你告诉我,咱姜大影帝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哪个是真的,跟大学初恋情人已经登记结婚那条是不是真的,有没有这号人物?」
杨德辛刹那蹙起眉头,但也不好说些什麽。
「有没有结婚我不晓得,但女朋友怎麽可能没有。」
任丹见姜城霜没有接话,知道玩笑开过头了,笑着打圆场:「年轻的时候谁没交过几个朋友。」
车子抵达饭店後,姜城霜下了车就领着杨德辛回到顶楼的套房,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杨德馨帮他买了饭,他打开来将就得吃了几口,饱是饱了,却没有享用食物的感觉,只觉得吃的一堆碎土泥块,他又来回踱了几圈消食,甚至趴下来交叉做了伏立挺身和仰卧起坐的日课,起来还是不痛快。
他不用想得太深入,就明白是侯静远跟他犯冲了,整一张虚伪的白面皮,刚刚听任丹言语间的意思,侯静远不单单只是影媒的投资客,他甚至还在尚红娱乐公司挂了出品人的头衔。
尚红在本地算是近年占据市场龙头地位的娱乐公司之一,公司钱多,资源多,自然捧的红艺人,它的来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尚红刚开始只是一家小规模的模特儿公司,背後的公司是某个涉黑集团,演艺圈向来就跟黑道脱不了干系,就在七年前,不晓得什麽缘故,尚红突然被大财阀郝氏顶了下来,才逐渐转型扩大成为一流规模的娱乐公司,只是大家听到这个名字,仍旧常常跟黑道连结在一起。
他某次听到薄总闲谈之间聊到尚红,他说尚红之所以能脱胎换骨,是因为它背後的涉黑集团在七年前被人易了主,新的当家人想洗白,就把尚红股份支了大半出去,实际上里头的营运还是残留不少黑道的影子。
薄玉罗当时说起尚红的前任老板,也就是涉黑集团在被易主前的少主:「那个人我认识,他是家里的独子,却对家族事业不感兴趣,跑到国外念设计,根本无心接管家里的那些产业。」
家里那些产业自然指的是黑道的生意。
姜城霜很纳闷:「黑道的儿子学设计?我有听错吗?」
「怎麽?谁规定黑道的儿子就得是黑道?谁规定一定要克绍箕裘?」薄玉罗嗤道:「你老子还在中央当过部副秘书呢,他堂堂一介政坛上的大人物,生的腮子还不是整天油头粉面的站在大萤幕前譁众取宠,你跟他没有半点不一样。」
姜城霜竟是无言以对,良久才讪讪道:「那……既然无心家里的事业,他放下包袱不也挺好,自由一身,还能当设计师什麽的。」
薄玉罗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是放下了,人都死了,有什麽放不下。」
※
由於拍摄进度暂缓,姜城霜终於能摊上饭店的白色大床呼呼大睡,他睡得昏天暗地,过了多久都没有察觉,只觉得自己遨游在一处无边无际的黑色云团,正是畅快得意的当下,突然一个花瓶从天而降,在他的额心砸个正着,他翻了两个跟斗掉出了云团之外,从高空直坠而下,跌入万丈深渊……
他坐起来的同时,才发现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经接近日暮,白花花的雪片像稀烂的米浆黏糊在玻璃上,怎麽看都不是赏心悦目的景象。
他抹了抹额间的冷汗,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是史育朗的电话,不消二想,肯定是跟陆于霏有关的事,而且绝对不是太好的事。
他忙不迭送得接起来,却听到了熟悉的吐息,赫然瞪大双眼:「学长?」
作者有话说:
☆、七十
姜城霜野兽一般的直觉陆于霏出事了,但他不断自我暗示是自己想多了,语气不觉放柔了许多:「怎麽了,突然打电话给我,还用史育朗的手机,这麽晚了,你还跟他在一块……」
然而越是稀松平常的氛围,越凸显电话中异常沉闷的冷冽,陆于霏含着一口寒气,良久才道:「城霜,你在哪里?」
不安的感觉逐渐在放大,就像一张老旧的黑胶唱片拨放的诡谲而不稳的音频,但学长的情绪很冷静,口齿也很有调理,不像是遇到很危急的险况,至少能确认他人身很安全,姜城霜暂时松了一口气:「我不是有讲过我在丽水拍戏,这两周都会待在这里,果然真的跟你说的一样,开始下大雪了,我们剧组也只能暂停,现在饭店待着,你那边怎麽了吗?」
陆于霏突地笑了一声,很轻,很脆,就像一带破碎的面粉袋砸在雪地上,悄然无声,杳无痕迹:「是啊,雪下得真大。」他甚是平静得陈述一件事。
这句话的讯息量马上让姜城霜的脑袋炸裂开来,雪下的很大?南市在最冷的冬天都不曾下过半场雪,陆于霏怎麽可能会知道雪下的很大?难道说他离开了南市?去哪里?难道是回老家康城吗?为什麽?他家里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不等姜城霜从狂暴杂乱的猜测中理出一点头绪,陆于霏停顿了一下,突然发出挣扎又细微得吃痛声,像一只被大卡车碾过去的小动物,孤苦伶仃得横躺在大马路上,血迹破碎的散在雪污上:「小城,我好冷。」
姜城霜听得心都要揉碎了,彷佛也被大卡车碾上千万回,恨不得立刻飞到陆于霏身边抱紧他,这话说得太不寻常,陆于霏何曾跟他示弱过,除了早前他被毒瘾缠身,为了彻底戒断,每天恨不得划腕自杀的那段浑沌日子,这还是姜城霜的一次听到陆于霏如此痛苦又无助的悲鸣,不好的预感像崩落的大石块铺天盖地得砸了下来。
「于霏,你告诉我怎麽了?下雪的是我这边,你怎麽会冷呢?告诉我怎麽了,你这样让我怎麽站得住脚。我现在就回去,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到你身边陪你。」
一段话的片刻,他早已坐立难安,四周漆黑的墙壁,都彷佛千方百计要阻扰他去寻找学长。
陆于霏握着手机,彷佛被无情的大雪沉重得覆盖,连说一句话都嫌费力。
出事了,绝对出事了!姜城霜心中警铃大作,连同他野兽的直觉都声嘶力竭得悲鸣,他最爱的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着不知道怎麽样得苦难,竟然让一向坚强自律的陆于霏,用最微弱的姿态打电话跟他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