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有那么难办吗?不让人走不就好了?殷昊承看着蓝毓秀。「依你之见,一言同意帮助宁宁的理由是什么?」
「难道不是师兄的意思?」蓝毓秀皱眉。
「不是。」
钟宁会选择司徒一言帮忙的理由无他,晓风阁是天下消息的中枢,拥有许多别人不知的问路,盛文轩只是其一,封了一个,根基还在,根本伤不到筋骨。
再说,与其找别人,让殷昊承不放心,他找上司徒一言,也算是给了殷昊承交代。
对司徒一言来说,同意出手的理由就更简单了。殷昊承看着师弟。「你还想不出来?」
「钟大夫手里正好握着一言的把柄?」
听到他的回话,殷昊承再度闭上眼。「我累了。」
闻言,蓝毓秀坐了下来。「师兄,没说清楚,不准睡。」
殷昊承哼了一声。「我没说要睡。」他只是累了,很累。
「不是,师兄……」
没让师弟把话说完,殷昊承打断他。「毓秀,就算吵架也好,去把话说清楚。」
蓝毓秀愣了。
「去跟他说,你喜欢他,为他担心。」殷昊承睁眼,看着天上松软的白云。「然后,无论他回什么,紧紧抓着他不放。」
殷昊承很少这样明确地插手别人的私事,蓝毓秀停了片刻。「可我还是画不出来。」
「那又如何?」殷昊承加了一句。
闻言,蓝毓秀幽幽地笑了。「我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却被师兄训了一顿。」
「去吧。」殷昊承将目光再度移到天空。「去弄清楚,到底一言被宁宁握在手里的是什么样的把柄。」
蓝毓秀走了。
殷昊承的目光未变。
他知道,这些话屋里的钟宁肯定也听见了。
但听见与听进是两回事。
他明白,若钟宁听进去了,自己不会待在这里。
宁宁,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40章 降心相从(三)
靳十清来了。
依然是那付神秘兮兮的模样,不以真面目示人,但眉宇之间却是一付自得意满。想来他在交州过得挺好。
听着近日种种,靳十清终于开口。「都想好了?」
没头没尾跳来这句,问的是想,而不是准备。钟宁瞧了他一眼。「师尊担心我?」
「我何时不担心?」靳十清笑道。「这是一个必胜之局,也是一个没有退路的险局。」
「我已做好准备。」
「那方面?」靳十清摇头,明明不在京城,却知道一切。「你为了他好,刻意疏远他,但,要你真的出了事,他真会抱着回忆,躲回伏龙山安居吗?真要过着安逸的生活,他怎会随你而来?还是,你想要为师的随便想个理由瞒骗他?」
钟宁语塞。
「再说,那样的活着,也算活着吗?」靳十清摇头。「小七,这阵子,你活得可好?你要他也这样活着吗?」
怎么会好?钟宁的心头有针在刺。这样活着就像……就像对方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一样。简直痛苦难当。但,这就是他为殷昊承设想的日后。
倘若你与我成亲,对我的好,对我的顺从,只是为了让我在有生之年有个美好的回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钟宁闭眼。
若你心里真的有我,为我活着。
这是他对自己的心思,是他一直要求,而自己不肯给的。一想到这些日子,他明里暗里,又哄又骗的傻样,钟宁不由得心疼起来。
易地而处,你会对我放手吗?
怎么可能?但,自己错得多离谱呀,真心当然得拿真心来换。转着小指的红线,钟宁终于开口。「大敌当前,计划生变,师尊不恼吗?」
靳十清不在意地耸耸肩膀。「人生在世,但求无憾,尽性为之吧。」
两人对望,钟宁在靳十清的目光中寻到了然。他总是这样,像是对什么都没计划,没想法,可转瞬之间,又出了千万招。
「兄长果然是兄长。」说完,不等回话,冲了出去。
靳十清苦笑。他等这一句兄长,足足等了十年。那人呢?什么时候才会等到他的?
*****
入夜,殷大门主躺在屋顶上,听着风声,屋里的人声,还有某人跃上屋顶的声音。
殷昊承知道靳十清来了,钟宁已经同他谈了一下午。两人谈了什么,殷昊承心里大概有底。所以,他是来告诉自己结论吗?
但,钟宁没说他以为的那些,只是跟着躺下,看着逐渐昏暗的天空。许久才道。「门主不饿?」
几日没说话的两人,开头的第一句竟是问吃食。殷昊承心冷,摇头。「目前不饿。」
钟宁抿唇。「夜风不寒?」
殷昊承声音更寒。「尚可忍受。」
钟宁早知道只要大门主不理人,就是这样的局面。虽然没多大意外,但一向被殷昊承捧在手里,呵护倍至,如今被他这样冷漠对待,心情更加低落。「门主不想知道我与师尊谈了什么吗?」
殷昊承没回答,连眸子都没启。一付你要说便说的模样。
钟宁看着他,呼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怨怼,自顾自地道。「此次原想由萧玉琛那里下手,但,现下改变了主意……」
他注意到殷昊承根本连动都没动,甚至连眨眼也没。
钟宁看着他,没来由地想到上回他因为生病远离自己的事,这一次,他的理由还是为了自己。
倘若真的不在意,就不会夜夜睡在屋顶上,如果真的无心,又怎么会躺在这里?
钟宁想着,心头酸酸的,接着,直截了当地越过去覆在殷昊承的身上,将自己的唇贴着他的唇,蹭着,吻着,当他试着将舌头探过去,没一会儿便勾缠起殷昊承的舌头,两人火热地交缠,吻了许久才分开。
钟宁看着殷昊承,虽然他飞快地将视线掩上,但他还是瞧见了他对自己的在意。他该感谢他对自己永远如此坦白吗?钟宁想着,直勾勾地望着殷昊承半合的眼睫,轻道。「还生气?」
「我没生气。」
「这些天你都不理我,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走过来的话,你就不会再管我了吧?」
他那做得来这样的事?殷昊承抬眼,绿色的眸子里盈满无奈。「你这样想我?」
钟宁摇头,双手搭在他的胸膛,更加放肆地依靠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对你,对我,对我们都是。」
「但你来找我,代表你有结论了?」
钟宁点头。「的确。」在殷昊承的注视下,有些艰难的开口。「殷门主,我需要你帮我。」这句话分明就是废话,就算自己不说,为了自己,他肯定不会旁观。果然,他连回应都没。
「你一定得帮。」钟宁叹了一口气,将手贴上他的脸,他就不信,他感觉不出来自己有多冷,多期待回到他身边。他在殷昊承抬眼望着自己时,说出他想听的话。
「殷门主,因为你,我变得贪生怕死了──你是不是应该负起责任来?」
这似是无赖的话,在殷昊承耳里却成了天籁。殷昊承看着钟宁,双唇微张,绿色的眸子倏地水光闪闪,一下子便聚了起来,模糊了视线。
钟宁以为他会笑,会抱着自己猛亲,接着把自己压到,也许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起他们都爱做的事来,但他居然哭了。止不住他泛流的泪水,钟宁颤着手指,轻轻地抹着他的脸,透过指尖传来温热微湿的感觉,真实又深切得让人心伤。
「昊承……」钟宁刻意问道。「不想答应吗?」这些日子,他肯定比自己难受千万倍。
闻言,殷昊承连忙摇头,颤着声音道。「我答应,当然答应。」这是他等待好久的结果,虽然两人已成亲,知道他对自己有心,但直到这一刻,他的心才真正觉得踏实,感觉到钟宁的人和心真的属于自己。
钟宁凑向前去,亲吻他的眼泪。「那有新郎倌哭得比新娘子还伤心的?」天底下有那个傻瓜这样被死赖着还能开心地哭出来?殷门主,这辈子我不赖定你,还能赖谁?
殷昊承扬起嘴角,又哭又笑。「你不也哭了?」他边说边伸手抚了他的眼角。
钟宁在抚摸他温暖的手时,碰到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的颊也是湿的。自己也哭了吗?他抿唇道。「我这是心疼你。」
这是他们成亲那晚说过的话,没想到这一次角色居然互换,看着对方,同时想起这事的两人会心而笑。
在许多年之后,当他们因为某事想起今夜,是否也会如此笑着?
一定还有更多更值得记忆的事,一定还会发生更多更好的事。钟宁伏在殷昊承怀里任他吻着。为了见证那一刻,他绝对要努力活得久一点。
接着,殷昊承起身,将他抱着从屋顶跳下去。
钟宁眨眼。
殷昊承笑笑地道。「我饿了,困了,况且,夜风太冷。」
钟宁想起他的不饿和尚可忍受,顺势勾上他的颈项。「门主。」
殷昊承应了一声。
钟宁没说亏损的话,反而亲了他一口,朝他扬了扬手指的红线。「欢迎归来。」
殷昊承扬起嘴角,目光跟着柔软。「欢迎归来。」
两心相属,终于归来。
*****
清晨的练武场因为早起的两人恢复了荣光。
但看见钟宁左手持剑,枕边人殷昊承忍不住瞇眼。
瞒着瞒不识,识着不能瞒。钟宁兀自说道。「百凤朝阳有一段独舞,用的是双剑。」他长年用右手使剑,真要耍起双剑也不是不行,但总有几分不顺,左手力道明显不足。
大梁之母方皇后号称双剑皇后,百凤朝阳是她自创的剑舞,加上皇上的寿辰日近,殷昊承不想也知道自家夫人打得是怎样的算盘。毫不迟疑地泼他一桶冰水。「现下才练,怕是晚了。」
钟宁杏眸发亮,笑笑地殷门主眨眨眼。「就是晚了,才需要门主相助。」
自从昨晚和解到现在,他家夫人撒泼的功力已经翻了好几十重,虽然疼进心里,殷昊承还是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答应?」
钟宁笑得可爱,月影出鞘,丢下声音。「你会。」
可恶!殷昊承咬牙,呼了口气,拔剑相向。
一个上午就见两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因为是练剑招,不是比力气,殷昊承虽然招招到位,却只用了五分力道。
现下是非常时期,要是将手弄伤了才叫得不偿失,因此,钟宁也没有很在意。
虽然看惯这两人感情不好时打得凶,感情好打得更凶,但精英们心里还是有些小情节。
岳腾一面想着门主加油,一面道。「精神真好。」也未免太好。
江清夜嗯了一声。「对了,为何今早没看到少庄主和司徒堂主?」
住在司徒一言隔壁的岳腾搔搔头。「那两人昨晚吵得挺凶,声音挺大的。」
「怎么回事?」江清夜惊讶地道。「你没出来劝架吗?」
岳腾白了他一眼。「为何?我又不是不想活了?」司徒一言看似不苟言笑,但真发起飙来也只有少庄主受得了。「哎,我日后的对象可不能是这样的。」
从他身畔窜出一阵娇滴滴的声音。「那是怎么样的?」
「至少也要……」岳腾说着,目光移到声音的主人身上。
岳腾呆了,两眼发直,那是一名妖艳至极的美人,一双凤眼带着勾魂摄魄的能力。
风芷对他眨眨眼睫,毫不迟疑地对他发送要人命的秋波。「凤凰盟宗主麾下使令风芷,见过岳堂主、江堂主。」
「风姑娘?」
风芷眉头微微一颤。「叫我风芷就好。」
江清夜看看两人,难得开窍地感觉到这异常粉红的氛围。「原来,阿腾也喜欢男人。」虽然花了点时间,但看到门主与钟大夫成亲,让他终于明白不是自己弄错了,而是各有所好。
岳腾一惊。「你说什么?」
风芷送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弄得江清夜心里毛毛的。「江堂主眼力挺好,我的确是个男人。」
闻言,方才看得眼珠差点掉出来的岳腾退了很大一步。
江清夜看看左右,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退一步,风芷已经靠过来。「江堂主有空?」
一向老实的江清夜很不老实地灵光一闪。「如果使令不嫌弃,我愿陪你一场。」
看着他手里的长刀,风芷的凤眼闪过一道凶狠的精光。「感谢江堂主赐教。」语竟,袖里甩出长鞭,两人跳上练武场。
又打。这就是凤凰盟的待客之道吗?岳腾叹气。哎,长相是不错,可惜不是他的菜。清夜,好好加油啊。
第41章 降心相从(四)
皇宫,入夜。
萧伯源斥退左右,一人看着月色沉思。
许多年以前,当他还不是万人之上时,那人总在自己身畔与他一起看着月亮。
那时的他身为太子,无权无势,什么都没有,心里却很富足。
现在的他身为天子,坐拥天下,什么都有了,心里却很贫脊。
身边佳丽数十人,但他心中挂念的只有那一个──他的皇后。
曾经许下的承诺,在他俩成亲十年仍然无子之后失守,在他娶了侧妃的同时,皇后终于有了身孕。
虽然她从没说过重话,但萧伯源知道,她对自己有怨。她不会回来了。即使生养了三个孩子,她却甘心长年在外,接着,玉璘出事,她也是毫不迟疑地带着孩子离开。
萧伯源红了眼眶,默默地举起袖子擦眼,赫然发现身边站了人。「你……」
那人身形颀长,潇洒倜傥,红唇带笑,一付安然自得的模样。「父皇,儿臣向您请安。」
「玉瑾?」眼前的人影与当年的意气飞扬的少年重迭,依然是极佳的长相,却因今日的锋芒内敛,更显得出类拔绝。「你是怎么进来的?」
萧玉瑾朗笑。「当然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走进来。」他指了指门口。「方才苏公公宣儿臣进来,父皇没有听见吗?」
萧伯源怔了半晌,近来晃神得厉害,肯定是自己弄错了吧。「夜深了,找朕有事?」
萧玉瑾点头。「儿臣是来谢恩的,因为不想惹人非议,只得在夜里过来。」
萧伯源看着他,轻叹。「朕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好,虽然你当年的荒唐行径让朕生气,但,都这么久了,看在你母后份上,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萧玉瑾向父亲拜了拜。
本想叫他退下的萧伯源忽然瞧见大儿子身后站了个人。「那是谁?」
萧玉瑾看着父亲。「父皇以为他是谁呢?儿臣也想问父皇,这些年来,母后可曾入梦?」
萧伯源摇头,又点头,经过这十年的摧残,他的视力已经大不如前,可那身形,他没齿难忘。「叫她过来,玉瑾,快叫她过来。」
萧玉瑾转身,朝身后的人点了点头,就见一名穿着素衣的人缓缓行来。
虽然那人穿着甚为中性,身上也没有任何打扮,但长相、□□与当年离开的那人无一不差。
萧伯源走下台阶,一个踉跄就要扑倒在地,幸好萧玉瑾伸手扶了他一把,推开大儿子的手,萧伯源走近那人。「兰儿?兰儿,妳回来了?」
那人抬头,对上萧伯源的目光后,伏身跪下。「启禀皇上,草民戚左,乃豫州人士。」
闻言,萧伯源的手停在距离戚左头上三吋的地方。「你说……你叫戚左?」 「是。」
是了,兰儿现下应该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再怎么美丽动人,也不可能像此人一般年轻貌美。萧伯源虽然生性温吞软弱,好歹也当了三十年的皇上,一会儿便查觉出这里面的不单纯。
「为何带他来见朕?」
「父皇可知洛家庄之事?」
萧伯源哼了一声。「此事已经了结,玉琛已削了珠,在府思过,难道还不够吗?连你也想拿这事来为难朕?」
「父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萧玉瑾淡笑。「此人曾被拘禁于洛家庄里,事实上,那洛家庄拘禁的男男女女,个个长相相似。」
他的那句相似让萧伯源心头一怔。「你说什么?」
「被掳进洛家庄的百姓个个长得与母后相似,他们白日群聚苦练百凤朝阳,夜里还要被萧玉琛召去亵玩,洛家庄外的十几具死尸就是这么来的。」
闻言,萧伯源差点就要站不住了。「你确定吗?真是他?我以为……以为他只是好玩,不懂事中了别人的套子……」
看着父亲阴晴不定的脸色,萧玉瑾与戚左对看一眼。「父子连心是天性,父皇不愿相信萧玉琛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奇怪,但,倘若父皇愿意,可愿听儿臣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