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源原本就是个没主见的人,此时更是被大儿子说得拿不定主意了。微微地点了点头之后,萧玉瑾开口,萧伯源听着,睁大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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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国母回归,一夕之间传遍京城。
虽然方皇后曾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但那毕竟是十年前的事,百姓们只当它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文武百官,尤其是韦相和甄太师两派人马,莫不想要测试这皇后的真假。
然而,就算是高官厚爵,没有典礼、宴会,谁能够见到方皇后一面?何况皇上还以皇后身体欠佳为由,免去一切俗礼,这下可好,就连一般的宫室女眷,也难以窥得一二。
对于这点,甄太师自然不放在眼里,一早就来到女儿甄贵妃的宫殿,三申五令,甄贵妃虽然不悦,但为了家族及儿子的将来,还是来到方皇后的宫前,好说歹说,终于踏进寝宫。
然,不瞧还好,甄贵妃一瞧,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这长相,这笑容,说话的方式简直一模一样,尤其她那句。「甄妹妹近来可好?心窝可还燥疼?」倘若她不是方兰馨,怎会得知她当年的隐疾?
甄太师听着女儿的陈述,眉头一紧。
「要真说有什么,就是──她未免也太年轻了。」甄贵妃摇头。「不,也许是可能的,方兰馨一向有办法,也许这些年有了什么奇遇,让她长保青春美貌。」思及此,甄贵妃咬牙。「爹,皇上这几年未曾临幸,如今这贱人回归,如不即早下手,恐怕夜长梦多。」
甄太师听着女儿的陈述,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张老脸皱成一团。「妳且稍安勿躁。待我再查查。」
「查什么?」甄贵妃怒道,死拉着父亲的手臂不放。「这些年来,我已经受够了。爹,我再也不要屈于人下,我要出头。」
「妳嚷个什么?」甄太师甩开她的手。「都忍了这些年,最后几天却忍不得吗?」
甄贵妃气得别开头。
「妇道人家,短视近利。好好给我待在宫里,一切按照计划来。」甄太师小眼睛转了转。「哼!方兰馨回来得好,正好当个替死鬼。」
父亲的话让甄贵妃眸子发亮。
哄骗了女儿,甄太师总算松了一口气。也只有这傻丫头会以为有什么奇遇,不用想也知道,那个方兰馨绝对是假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为了以防万一,他一定得知道现下在宫里的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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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里的方皇后在接见了甄贵妃之后,带着两名宫女,在园子里晃了起来。
她在心里数着,还有两个没来。
她边想,边走进花丛里,把玩着一朵花。
忽地,一只玄黑的毽子落在她的脚边,低下身子将毽子拾起,有个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看似嬴弱的身子有着一张苍白得像是生病的脸,配着一双眼白过多的死鱼眼,直勾勾地瞧着她。
「二皇子?」方皇后微微一笑,将手里的毽子递给他。「都这么久了,你居然还留着。」
萧玉琛原本紧闭的唇因为她的话扬起,像是坠入回忆般地道。「这是娘娘送给玉琛的,玉琛当会珍惜。」14
年幼时,他因为母亲个性跋扈,根本没有玩伴,偶然经过,瞧见方皇后与孩子们玩毽子,被方皇后唤了进来,与她的孩子们玩了一整个下午。那是他人生中仅存的一次,因为被母亲发现,他被打个半死,接着他身边总是有人守着,再也没了童年。
方皇后点头。「二皇子进宫来见母妃的吧?快去找她,别误了时辰。」
她还是这样,总为别人着想。萧玉琛眼睛离不开她,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怯怯地问。「娘娘明日还在吗?」
「去吧。」
萧玉琛像个孩子似的,回头了数次才失去踪影。
见状,方皇后脸上的笑意隐没,倏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身旁的宫女见状,轻道。「娘娘。」
「我知道。」方皇后呼了一口气。
哎,还有一个。
*****
临阳长公主来访已经是黄昏的事。
已过七十的她,老态龙钟,连声音都听不太清楚了。
若是方皇后说话小声些,她便啥也听不明白。「丫头,再说大声点。」但比起先前那两个,临阳长公主显然好伺候的多。「说说五皇子和七皇子的事吧。」
这位姑母便是韦相爷之母,老虽老,但她是真心真意来关心自己的。方皇后有礼地大声道。「都好。」
闻言,临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妳呢?」
方皇后回道。「也好。」
临阳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十年哪,怎么会好?丫头,辛苦妳了,是我们萧家对不起妳。」
方皇后浅笑。「多谢姑母关心,兰儿真的过得好。」
「妳是个好孩子。」临阳长公主微瞇的眸子启了大一些些的缝。「放手去做吧。孩子,让该走的走,该得的得。」
方皇后闻言一怔,但长公主接着起身告别,缓缓地走开了。
入夜,萧伯源过来,与她一起用了晚膳。
方皇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萧伯源,她发现萧伯源的目光有些诡异。倘若那是探究的眼神还好,但那眸子里竟是全然的信赖。
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心里忽然感到不安。
送走皇上,方皇后遣退宫女,独自一人坐在宫门前,看着天上的月亮,玩着缠在手指上的红线,临别前才要他再绑过一次,但才几天,居然又松了。
红线要靠自己来绑。
该绑的我早就绑好,也绑牢了。
那为什么?
怕你迷路。
紧咬的唇因为脑海里的情景扬起,在心里默念着那人的名字。他宽慰自己,再几日就好,再几日。
第42章 腹心相照(一)
皇上寿辰将至,加上皇后回归的大喜,原先的家宴免不了要『稍稍』隆重些。宴请的对方从原来的家人变成皇亲国戚。
待众人入座,皇上与皇后方才坐上龙座。
方皇后戴着凤冠,穿着华服,浑身透着无双的雍容华贵,就算是当今天子站在她身边都是暗淡无光,何况是后宫的嫔妃?即便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及不上方兰馨一个浅笑。
宴席上,另一个焦点便是方皇后的长子大皇子萧玉瑾,幽禁十年的他因为承袭母亲的美貌,当年就已经风靡全京的人物,如今出现在众人眼前,非但没有一丝愁苦忧闷的神情,反而态度自若,昂首阔步,风度翩翩,加上红唇带笑,让见到他的每个人无不是眼睛一亮。
相较于萧玉瑾的特出,其他皇子明显地逊色。
萧伯源爱屋及乌,原来就特别宠爱方皇后所出的三个孩子,当年虽然出了那事,让他不得不废了萧玉瑾的太子之位,但这十年间,无论那个贵妃,那个权臣在他面前提出新立东宫之事,他都没有同意。
如今,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坚持。无论是东宫,还是这天子之位,一直都是他的。
众人看在眼里,都已明白了七、八分。
韦相爷瞇眼。十年前的萧玉瑾就已经是个难以对付的角色,经过这十年的韬光养晦,似乎长成了更可怕的对手,但厉害有什么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赢谁输,还在未定之数。
甄太师虽然不说话,心中也是暗暗咬牙。萧玉琛本来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如今一比,更是云泥之别。不经意地一瞥,瞧见外孙看着方皇后出神,双手气得握拳。
萧伯源先是勉励了众人几句,接着看了□□礼物。道道佳肴上桌,又是音乐,又是舞蹈,好不热闹。
甄太师看到萧伯源面色带着红光,知道他喝了不少酒,站起来道。「臣恭贺陛下龙体安康,合家团团,国泰民安。」
萧伯源抚髀而笑。「爱卿说得好。」
「臣斗胆,今日有幸重见皇后,想当年百凤朝阳名倾天下,是否有幸再见荣光?」
萧伯源面色一沉,还没开口,韦相爷站起。「甄太师是何用意?皇后贵为国母,又不是街头卖艺,说跳就能跳?」
甄太师何许人也,立马知道这老小子是在添火加油,你也想知道这皇后是真是假,但你要踩在我身上过去,我就让你踩吗?「臣惶恐,此等佳宴惟皇亲国戚是依,方才出言不逊,望陛下体念臣年老无知,切莫扫了陛下之兴。」
韦相爷冷笑。「甄太师此言既出,扰了众人心头一池,谁能够静下心来吃喝?」
萧伯源听了两人的话,眉头一紧。
看着他那付为难的模样,分明是一丘之貉。方皇后掩嘴轻笑。「韦相爷、甄太师同为国之栋梁,为求心安,让本宫献舞也无不可,只可惜准备不及,又无音乐,只能来段独舞了。」说完便起身,到了内苑,卸下凤冠锦服,绑了个利落的发式,换了一身红衣,手持双剑。
殿堂在这段时间肃清,众人的座位也移开些许,犹如少年的方皇后,目光在众人之间扫着,然后,在瞧见某个全身穿着盔甲的御林军时忽然笑得可人。
立于场中,方皇后展开双手,双剑闪闪犹如凤凰展翅,或高或低,或疾或慢,不若宫庭舞妓般柔情似水,也不如军场操演般壮志豪情,但她神态自若,目光流转,身形轻巧移动间,极其美妙地舞出朵朵剑花,在场的众人泰半不懂武功,许多时候甚至连速度都跟不上,只能秉气凝神,全心全意用眸子追着她的动作,连声好都发不出来。
最后一式,她将双剑抛了上去,几番回旋之后,双腿开弓往剑柄一踢,恰好落在韦相爷与甄太师两人上方的彩球之上,看着直接没入梁柱的剑身,两人莫不冷汗直流。
方皇后浅笑。「十年未曾提剑,多有生疏,本宫献丑了。」
两人沉下眼,这是那门子的生疏?分明就是借机示威,此等风范,不是方兰馨,还有谁?硬生生吃了大亏,两人异口同声道。「皇后技艺卓绝,臣等甘拜下风。」
方皇后却道。「韦相爷、甄太师言重了,本宫乃一介女流,那来的技艺卓绝?」她顿了顿道。「事实上,本宫尚有一事未解,还请两位解惑。」说完,她举手一扬,一列宫女排开,送上了今晚的各式菜色。
「甄太师,今晚的菜色可好?」
「娘娘为何如此问?」
方皇后瞧着他。「今晚的菜色中,有三道菜你连动都没动,就让人退了下去。」
甄太师哼了一声。「这有什么稀奇?老臣嗜吃如命,虽是山珍海味,也有难以入口的。」
方皇后点头。「也是,个人喜好不同,难以概全,就像韦相爷,三道之中只吃了一道,但,难得的是,这三道菜刚好就是皇上最爱吃的三道。」这一切,未免太巧。
萧伯源惊了,正想站起,竟发现自己双腿无力,这才了然地道。「你……你竟然在菜里下了药。」
众人一听,连忙起身,有几个体力较差的,立马坐了回去。
「甄似道,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对皇上下药!」
见状,甄太师笑道。「韦相爷此言差矣,当年方皇后无故携子离宫,大皇子因过被废,都是待罪之人,今日重返君侧乃我大梁之不幸,为肃清君侧,老臣不得不为。来人!」
一个太师当众一呼,谁知御林军竟一涌而上。
「连御林军都被你收买了?」萧伯源气得浑身发抖。「甄似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甄太师一点也不害怕。「皇上最好躲远些,这药只能让人手脚无力四个时辰,但刀剑无眼,万一龙体有损,可是万民之伤。」说完,又挥了挥手。「给我上。」
听他这话,分明就是想趁机了结萧伯源的小命,为此,萧伯源又气又怕。
但从方才涌上的御林军中竟有几名跳了出来,然后,背对着方皇后,形成了一层防护。
甄太师见状,大笑道。「经过这么多年,御林军中竟还有方皇后的人马?也罢,就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做以卵击石。」语毕,就见他身后的人冲了过来。
但站在方皇后前的那名护卫动作更快,长臂扬起一把玄黑长剑,使劲一挥,似有一道强劲的剑光从长剑发了出来,犹如暴雨汪洋般涌起惊天骇浪,所及之处莫不鲜血四溅,尸身仰倒落地。
位在后头的御林军们有的受伤,有的退了数步,个个身上染了鲜血,犹如被做了记号一般满身鲜红,出师未捷,军心受损,但谋反已是死罪中的死罪,既已开始,便没了退路,御林军们纷纷挥开落在身上的尸首,与方皇后的护卫展开血战。
可求生是一回事,能力差距又是另外一回事,虽然御林军们训练有素,但方皇后的护卫个个是高手,根本就没得比。
方皇后看着这一路倒的刀光剑影,眼角望着甄太师,有些遗憾地道。「甄太师就这么点斤两?太让本宫失望了。」
明明是一代权臣,算尽天下人,图尽天下利。再说,谋逆是何等大事,怎么可能只有这等谋略?只是下药,策反,丝毫未将大皇子与凤凰盟的因素考虑进去,未免也太轻忽。
如果不是甄太师越活越回去,就是有人蓄意瞒骗,没将这讯息传回太师府,再加上某人间接的掣肘,造成这样的结果。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了想,方皇后看向了甄太师对座的韦相爷,就见渔翁眼半垂,似笑非笑。
听见这话,老奸巨滑的甄太师脸色一白,想清楚的他知道自己上了大当,但要回头已无路可退,不得不抽起腰间的长剑就要向方皇后扑去,虽然他是武将出身,可这几年酒色财气,样样都沾,早没有当年的气盖山河,一个踉跄之下,竟然滚到了萧伯源身边,萧伯源一惊,也不知道是那来的勇气,居然抬腿踹了他一下,这一踹,让浑圆的甄太师受度滚到御林军中,也不知道是那个没长眼的,一个势便把甄太师剌死了。
众人见状,无不一惊,方皇后抬眼与萧玉瑾对望,这一来一往,两人心里都有了底。
甄贵妃见到父亲出事,在下一刻尖叫出声,想也不想地朝方皇后冲来,想要出一口恶气,但方皇后是何许人也,只是轻轻点地一跳便闪了开来,然而,谁也没想到,萧玉琛居然手持利剑出现在母亲面前,剑尖直指着她的心窝。
「玉琛……你……」
萧玉琛见到母亲嘴角流血,软在自己面前,颤着手往后退了一大步,事实上,他是瞧见甄太师冲过来时,跟在他身后跑来,想要助方皇后一臂之力,但慢了几步之后,竟然手刃了生母。
看着自己的手,虽然颤得不象话,但是萧玉琛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抬头看向方皇后,就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有着错愕、不解和鄙夷……慢着,这不是他的皇后娘娘,她不是方皇后,因为她绝不会用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第43章 腹心相照(二)
萧玉琛气怒地嚷了起来,举起手里的剑直指方皇后,但他连接近都没有,便被人挡下,来人只是一个使劲,玄剑一扬,便将他飞震几丈之外,撞到墙上的萧玉琛口吐鲜血,双眼圆睁,立时断了气。
见到甄太师一家乌龙地惨死,御林军们慌了手脚,没一会儿禁军冲进来,全给制住,捆缚押下。
萧伯源生性胆小,虽然毫发无伤,但见到如此的场面已经超越了他极限的极限,怕是几晚都睡不好觉。但有心人逮着了机会,绝不会轻易收手。
韦相爷打手作揖。「陛下受惊了,幸得天佑大梁,甄太师狼子野心终得伏诛。虽痛心疾首,然除恶务尽,望陛下明鉴。」
原来是一石二鸟之计。方皇后闻言,翻了翻白眼,兀自走向一侧。
见状,从头到尾,未曾开口的萧玉瑾只得接手。「相爷所言甚是,同为太梁之民,当戳力同心,共铲国奸,当为太梁之幸。」
韦相爷不甘示弱地瞧他一眼。「大皇子既出此言,那老臣就不客气了。启禀皇上,这方皇后是假的。」
萧伯源看着满室凌乱,无数死尸,缓缓坐回龙座,开口。「韦卿何出此言?」
不知怎么的,萧伯源如此冷漠的态度让韦相爷心头发毛,但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接着道。「陛下,此人姓戚名左,乃凤凰盟豫州分舵盟众。」
萧玉瑾瞇眼。「凤凰盟?」
「老臣听说方皇后师承凤凰盟,这戚左刚好也是凤凰盟盟众,难得有这样巧合之事,大皇子是否有话好说?」
这分明就在指控大皇子利用凤凰盟盟众假冒皇后欺君,但,萧伯源看了大儿子和『方皇后』一眼,被指控的人一付无所谓的模样,被牵连者则是坐在一旁,无聊地玩起手里的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