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模样,这态度可是打小到现在,一点也没变。
萧玉瑾当然瞧见『方皇后』穷极无聊的模样,他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先不提母后是否出自凤凰盟,韦相爷怎么得知戚左之事?可有人证、物证?」
韦相爷道。「此人曾被洛家庄所掳,那洛家庄总管庄福因见不惯甄太师等人的行事,辗转向臣举告,这事便是他告诉老臣的。」
想当初洛家庄被韦曦查封,独不见庄福的人影,原以为他逃回太师府,没想到他居然是韦德安插在洛家庄的双面人,想来他并未将戚左和凤凰盟之事转知甄太师,也或许甄太师身边根本不乏庄福之人,难怪甄太师出师不利,丧送一家。
萧玉瑾点头。「原来洛家庄的庄福是韦相的人,再者,韦相又是如何得知这戚左的身份?可有求证?」
「当然……」韦相爷才开口,马上就转了话题。「大皇子是何用意?难不成认为老臣无故攀咬?」
萧玉瑾没被激怒。「相爷多虑了,兹事体大,相爷若不能给个说法,如何取信于父皇?」
韦相爷背脊挺直,毫无惧色。「大皇子要证据?老臣可以给。」说完,他唤了亲信,差人回府,将一干人等全给唤来。
但直至天亮,除了庄福外,其他的人都没来。
萧玉瑾眸子一闪,心里明白,没来的那些都是凤凰盟的叛徒,应该在昨晚就被高轩昂一举歼灭。
等不到人来,韦相爷的脸渐渐发白,原以为这是上天掉下的良机,甄太师自取灭亡,自己又能趁机反咬萧玉瑾欺君之罪,一举扳倒两名皇子,怎么知道事情发展至此?
「韦德,你可有话说?」
韦相爷呼了一口气,心里还有最后一张牌。「启禀皇上,就算臣无法证明此人不是方皇后,但为求天下人心,杜天下之口,请方皇后提出证明。」
萧玉瑾与『方皇后』对看一眼。后者蹙眉,不是很情愿地起身道。「好吧,既然韦相爷发现了,我就承认。我既不是方皇后,也不是戚左。」
难得有人这样坦白,但,也坦白得过了头,让韦相爷一时有些错愕地睁大眼。「那──你究竟是谁?」
任谁也想不到,抢在众人之前开口的竟是坐在龙座上的人。「他是朕的七子。」
那细如丝线的嗓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萧玉瑾和『方皇后』的。
「他是七皇子?」韦相爷大惊。「当年七皇子离京时气若游丝,不是早就……」还没说完,他立马惊觉,这事会由皇上口中说出来,就代表着皇上是知情的,也许,这事还是经过他同意的。而自己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咬萧玉瑾一口,根本就是犯蠢。
萧玉璘哎了一声。「的确,要不是母后,我早就死了。」歪着头,看向韦相爷。「韦相爷肯定也要证据,放心,我有,当年母后离京,把后印藏了起来。」他说了地点,萧伯源立马派人去找,果然找出后印。
韦相爷瞧着眼前的一切,脸色白里透青。
萧玉璘对大哥眨眨眼,萧玉瑾了然,笑咪咪道。「相爷可知罪?」
韦相爷不语。
萧玉瑾直言不讳。「指派手下窥伺朝中大臣,罪其一也,明知其不法,置其不顾,罪其二也,无端攀咬皇子,欺君妄上,罪其三也。三罪齐发,相爷打算如何?」
闻言,韦相爷立马跪下。「求皇上饶命,臣……臣无辜。」
萧伯源挥手,连看都不看。「带下去吧。」
一夜之间,连损二名大员,整个宫殿满是血痕、刀痕,这个寿宴着实损人。但朝中没了两只恶狼,收回了两个宝贝儿子,萧伯源看着出色的两人,心中满是感动。斥退左右,留下萧玉瑾和萧玉璘。
萧伯源开口。「玉璘,这些年你……」
七皇子伸手作揖,直言。「草民钟宁,乃凤凰盟盟众。」
萧伯源看着这个小儿子,心里百感交集。想当年方皇后在外便以外祖母钟氏为号,难怪这孩子会改名钟宁。「你……恨朕吗?」
钟宁摇头。「母亲临终前交代的诸多事项中,并无怨恨。」
听闻方皇后过世的消息,萧玉瑾也怔了,虽然早知道母亲定是凶多吉少,但没有确切的结论,总是抱着一丝希望。
「她……何时过世的?」
「四年前被甄太师派人杀害。」
萧伯源眸子半合,流下了两道清泪。「可否……」
「无须。」钟宁断然拒绝。「母亲一生操劳,入土为安,请皇上不要再去打扰她的清静。」
「那你……」
「草民已经是江湖中人,无须皇上挂心。」
「玉璘!」萧伯源嚷道。「你半生沧桑,如今母后已逝,难道你不想留在宫中,安慰一下你的父皇?」
钟宁面色平常。「草民只想完成母亲的遗志,并不想与权贵为伍,终日勾心斗角,寝食难安。」要不是母亲心在大梁,要不是大哥仍在朝堂,要不是甄太师、韦相爷如狼似虎苦苦相逼,他根本不想再踏入这污秽之地。
「你是朕的七子!是朕最喜欢的孩子!」也是这世上最像方兰馨的人。「谁能奈你何?」
虽然他说自己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但打从有记忆以来,除了那些多如牛芒的赏赐,完全感觉不到这人对自己的爱。钟宁摇头。「我有家有室,自在如风,何须锁在这雕梁画栋中哀怨一生?」
萧伯源瞇眼,惊道。「你说──你有家有室?」
钟宁眸子一转,毫不迟疑。「草民已于日前成亲,自是有家有室。」
萧伯源咬牙。「胡来!婚姻大事得经父母之命?如此大事,怎可儿戏?」
钟宁接到大哥的眼神,勉为其难地跳过那段父母之命。「草民不才,但与我夫君心定情坚,那来的儿戏?」
「夫君?」萧伯源看向萧玉瑾,又看向小儿子,心头不由得一窒。「难道你也……」
钟宁无惧。「是又如何?」
「大胆!」萧伯源气怒地拍了桌子,不敢在朝臣面前大声的他,难得有机会发火。「自古以来,男婚女嫁,阴阳调和,你怎可如此放肆胡为?」
钟宁凉笑。「草民终其一生,只求与他相知相守,那来的放肆胡为?」
萧伯源咬牙切齿地道。「你是朕的皇子。」
皇子如何?钟宁抬起下巴。「草民与皇上,不会再见。」
萧伯源愣了,根本想不到这个最像原配的孩子,连性子也如此相似。
「小七!」萧玉瑾嚷道。「你又何必?」
「大哥不必多言。」钟宁转身就走。
「给朕站住。」萧伯源大嚷。当年是当年,他那时什么都不懂,轻易让兰儿离开,但现在的他已非当年。「萧玉璘!你以为自己能够逍遥到几时?只要你胆敢出了此门,朕会让你终生后悔。」
「皇上要派人追击草民?」钟宁在他的目光中查觉,他要追击的人不是自己。「你──敢?」钟宁开口,手里的双剑出鞘,剑光闪闪,飞身向前,立马就要取下父亲的人头。
但萧玉瑾更快,拔出佩剑挡在他的面前。「小七,不要冲动!」
见到小儿子的狠劲,让萧伯源已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这人的关系,母亲惨死,五哥下落不明,直至最近,我还遭人追杀,如今,他不思悔过,不感念我与大哥不计前嫌回头相助,竟敢妄动我夫君的脑筋,要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恶气?」
「小七!」萧玉瑾用力将他推了回去。「他毕竟是皇上,是你的父亲,你若杀了他,你们在世上可还有立足之地?」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钟宁气得咬牙。「皇上对我如此狠绝,还算得上父子吗?」
萧伯源看到他的狠劲,心头不免一惊,听到他的凉话,心头又是一紧。
看着父亲面色万变,萧玉瑾知道以他忧柔寡断的个性,根本做不了结论,不得不打了圆场。
「父皇,小七在外整整十年,受尽多少苦难,直至今日,他身上的毒性仍未解除,入夜发寒,入冬发痛,父皇要他如何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朕知道他苦,但,他也不该如此。」萧伯源叹气。「也罢,三日后朕设宴,你带他来让朕瞧瞧。」
钟宁当然不肯,但萧玉瑾硬是将他的反对压了下去。
第44章 腹心相照(三)
殷昊承在宫门外候着。拥有异国长相的他特立独行地站在大街上,每个经过的人总在若有似无间瞄他一眼。
但他什么也不理,只是静默地望着宫门。
近午,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悠悠地在他眼前放大。
咬着唇的钟宁一见他,眸子发亮,也不管宫门口、大街上多少人来人往,一个劲儿地跑着,接着,便往他怀里一扑。
殷昊承张开手环抱着他,嘴角的笑意香甜。
这两个长相出色的男人毫无禁忌地抱在一起,强烈地吸引众人的目光,或是惊艳,或是不解,或是不屑,但两人一向高调,总是看不到其他,只顾着将怀里的人搂得紧紧。
「我好想你。」
「我也是,好想好想。」
片刻,将钟宁改为横抱,殷昊承绿色的眸子里盛满温柔。「走吧。」
钟宁想也不想地开口。「我想去非凡门京城分堂。」
这突来的地点让殷昊承看了他一眼,他明知钟宁讨厌葛维文,又怎么会想去非凡门京城分堂?虽然没问理由,将人抱上一旁的马车,但殷昊承知道事有蹊跷。
进了非凡门京城分堂,葛维文见了两人也是一惊,原以为至少得被门主夫人刮一顿,但钟宁一脸静默,连开口都没有。
殷昊承吩咐门众准备热水,便带着钟宁进房,替他更衣,为他清洗,接着,为钟宁擦了身子,揉干了发丝。
久别的两人在沐浴之后,依偎在床上缠绵了许久,虽然心里有事,但钟宁显然不愿提,只是尽情地感觉和需索。
迷迷糊糊间,用尽力气的两人闭上眼,醒来已经深夜。
透着月光,那双绿色的眸子真美,钟宁看着殷昊承,许久才道。「他要见你。」
殷昊承抚着他的发丝,真切地知道那个他是谁。
钟宁靠在他的颈窝,跳着情节道。「我想杀了他,但大哥不许。」
这就是他不回凤凰盟的理由,因为他不想见到靳十清。殷昊承回道。「杀了他并不是个好主意。」
钟宁起身,望着自己的枕边人。「昊承,我不要你下半辈子都活在不安里,不要非凡门因为我受牵连。」
「我也不要你为我犯下弒亲之罪。」殷昊承望着他,绿眸闪着无比坚定的光彩。「宁宁,不要担心,无论他想做什么,我们都一起。」
钟宁点头,朝他笑了笑,依进他怀里时,闭上眼。「昊承。」
「嗯。」
「我饿了。」在皇宫的那几日,他吃不好,睡不好,现下靠在他怀里,把话说开,让他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殷昊承让人拿了食物过来,两人在床上用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方式吃了点东西。浑身上下被吃了一阵,钟宁又笑又叫,真的累坏了。
看着他半合着眼,殷昊承爱怜地道。「睡吧,我陪着你。」
钟宁的眸子原本合上,又张开了些,深深地吻了他之后又闭上眼。
殷昊承收拢双手,拉起被子将他盖得密实时,碰到钟宁小指上的红线。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你信这个?月下老人的红线可是女人才信的玩意儿。
结果最信的是他。自个儿的红线早就不见了,但他的竟一直留着,常常要求殷昊承再绑,怎么也不肯取下来。
殷昊承失笑。即便前途难料又如何?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
皇城。
一辆马车停在宫外,一个有着异族脸孔的男人下车,当他转身,一个美少年扶着他手臂下车。
两人在禁军的护拥下进了皇宫。
不若几日前的铺张奢华,偌大的大殿只有三张桌子,一张在上,两张在下方两侧。
坐在上头的是萧伯源,左手边正是大皇子萧玉瑾。
钟宁打从进了宫门,脸色便敛了起来,若不是殷昊承伸手牵着他,根本连磕头都不想。
萧伯源瞧着小儿子身畔的男人,身形高大,面容出众,虽是异族之相,但举手投足皆非凡品,尤其是眉宇之间的那股傲然霸气,即便是男人也要望而生畏。虽然没有说明白,但他知道此人便是当日气盖群雄之人,也知道他的二儿子就是死在他的手里。
这般人品若是许给他的女儿,他肯定会赞同,也许还赏他个爵位,赐他田产金银,但今日,与他成亲的不是公主,而是他最疼爱的皇子,要他如何咽下这口气?光看着两人卿卿我我的模样,萧伯源连吃都吃不下了。
萧玉瑾将一切尽收眼底,举起酒杯道。「父皇,儿臣敬您一杯。」
萧伯源哼了一声。「要喝就一起喝。」
钟宁沉下眼,还没拿起酒杯,已被殷昊承夺了去。
萧伯源见状,眉头一沉,萧玉瑾立马道。「父皇有所不知,当年惠才人对玉璘下毒的药引便是酒,此刻玉璘身中毒性未解,若是碰酒,恐怕性命不保。」
闻言,殷昊承也开口。「陛下请恕草民谮越。」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维护他的儿子,但萧伯源怎么想就是怎么不快。「既然你有心要挡,那好,苏贵。」他唤了苏公公,在他耳畔不知说了什么。
一会儿,苏公公面有难色的捧了一壶酒上来,立在殷昊承身畔。
三人瞧着萧伯源,不知他意谓何指。
就见萧伯源面色一沉。「殷门主,成婚之时,你可知玉璘是朕的儿子?」
殷昊承抬头,望着这个号称全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草民知道。」
萧伯源咬牙,心里的一丝愧疚都没了。「这是欺君!」
钟宁喊道。「皇上!」
殷昊承按住钟宁的手。「陛下意欲为何?」
「要朕承认你们也可,此酒乃西域密制,名叫绍康,普通人连一杯都不能,你敢不敢饮此酒三杯?」
殷昊承直视萧伯源,目光如炬。「此言当真?」
「昊承!」钟宁扯着他的手臂。「万万不可!」
「当真。」
看到钟宁就要杀人的眼光,萧玉瑾开口。「父皇,绍康酒?5 阅蚜希富室竺胖饕司疲蛞怀隽耸拢绾问呛茫俊?br /> 萧伯源冷笑。「没有必死之心,敢要朕的皇子?」
钟宁完全不想理会,但殷昊承嘴角扬起,以飞快的手法点了钟宁的穴道。
钟宁没料到他居然来此一招,口不能言,只能满脸怒气地望着殷昊承。
但殷昊承看着他的眼神相左,非但无怨,反而充满了感情。「草民与七皇子情投意合,三杯绍康又如何?」说完,一口气将苏公公手上的三个酒杯里的酒全部喝下。
看着殷昊承喝下绍康酒,萧伯源嘴角忽然带起诡异的笑,萧玉瑾连忙问道。「父皇,难道这不是绍康酒?苏公公?」
苏公公撇开头,根本不敢看大皇子的眼睛。
萧伯源爽快地开口。「这当然是绍康酒,但里面下了毒。」
钟宁闻言,倏地口吐鲜血,为了震开被殷昊承制住的穴道,他用尽全身力气强行震开,抹去嘴角的血渍,拉起殷昊承手臂一诊,脸色大变。「昊承,你怎么这么傻?」
殷昊承摇头,虽然脸色尽黑,但双唇带笑。「为你,我甘心。」
钟宁咬唇,在看懂他的表情后,趁着两人目光交流的同时,飞快地点了殷昊承身上的几处大穴。
殷昊承一惊,露出了不信的表情,接着,闭上眼。
扶他躺下,钟宁在众人面前抖袖,用袖里的短剑划破手腕。
这一划,鲜血四溅。
萧伯源与萧玉瑾喊出声。
「玉璘!」
「小七!」
但钟宁理都不理,径自拿起桌上的瓷碗,实实地接了自己一碗鲜血,然后一口一口地以唇喂进殷昊承的嘴里。喝下鲜血的殷昊承就像睡着一般,脸上的黑色尽退。
钟宁呼了一口气,转向萧伯源,一张脸因为失血过多死白得吓人。
「玉璘,我……」
钟宁没好气。「皇上年轻时妻离子散,现下也见不得别人好吗?」
萧伯源见状,心里有愧,但仍然死不认错。「是他自己要喝的。」
钟宁就知道他会这样说,抿唇,兀自道。「他可以为我而死,三杯绍康算得了什么?换我为了他,也可以从容就死。」他话里的绝然让萧伯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