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云又道:“当年蓬莱剑冢之乱,为了就是夺玄冰赤焰两把神剑。没想到,真没想到,哈哈哈哈!江湖上人人争得头破血流,这把宝剑最后却是落到了你手里!”说着他又把剑抛了回去。
苏晋之接过剑,手上一沉,苦笑一声。他要求魏溪将此剑剑鞘包起,正是怕有人看透这剑的来历。
剑冢之乱在武林中牵系甚大,背后的故事众说纷纭,谁都觉得自己知道的才是真相,所以苏晋之才害怕触动这些人的注意。因为万一给卷了进去,恐怕就是有一百张嘴巴,也撇清不了关系。
那一役中江湖上各大派死伤惨重,听说是有人事先部署放下毒烟,再趁众人不备将各家高手一网打尽。当时苏晋之一行正好意外潜入了剑冢,于是歪打正着,所有人垂涎的玄冰赤焰最后反倒被他们渔翁得利,收入了囊中。
傅卿云兴味盎然:“剑冢之乱,到底真相如何?”
他平时说话刻薄,提到这则传闻时却没有直指苏晋之为嫌凶,只是问他真相如何,可见在他心中,仍是相信苏晋之居多。
苏晋之道:“我也不知道。”
傅卿云问:“你不知道?”
苏晋之苦笑:“我虽然不太喜欢这些名门大派,但也与他们没有深仇。要这么费尽心思地布局铲除这些人,也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傅卿云沉吟了一下,并不反驳:“那下毒的就是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疗伤
苏晋之道:“当年剑冢之乱,我也是事后才知晓。当时进出剑冢有几条山道,不知这些门派怎么会被引到有埋伏的一面去。这一乱后幸存的人实在不多,要追究真相十分困难。后来大家义愤填膺,不过是想找一只幕后黑手出来泄愤,我听说烟霞派后来背了这口黑锅。没想到楚千秋汲汲营营这么多年,终于也有失算的一天。”
傅卿云冷哼一声:“是他也好,是别人也罢,江湖上永远都不缺搞鬼的人。罢了,你既然不知道,那多问也是无益。只不过你会因为这把剑来找我,想必多少也听说过一些玄冰赤焰的渊源吧。”
苏晋之点头:“没错,我听说……玄冰赤焰这一对旷世神剑,本来就是铸剑山庄先祖所打造的。”
傅卿云道:“是,不过这两把剑太过邪门,先后毁了几个成名剑客,又因为饱尝鲜血沾染了狂性,会以器驭人,违背了铸剑山庄以人驭器的宗旨,所以历代庄主都不得提及,也不得再造,就连当年的图谱都已经付之一炬了。从这两把剑问世以来,大小血光就源源不绝,山庄先祖曾痛下决心,将它们寻回来葬在剑冢,就连本家子弟也没人得知剑冢的方位。”
苏晋之道:“可它们还是现世了。”
傅卿云冷笑:“只要世人贪念不除,埋得再深,又有何用呢?”
苏晋之问:“你刚才说图谱已失,那寒冰真气的解法可有留下?”
傅卿云把折扇收拢,轻轻抵住下巴,他的笑容带着点讽刺,衬得那妍丽的容貌更增了几分妖艳:“苏晋之啊苏晋之,你是不是急糊涂了?既然剑都不该出现在人间,又怎么会有人去留那解毒的办法呢?”
苏晋之瞬时一怔,他救人心切,刚才听傅卿云提到这些,竟没有反应过来。这下听他把话说白,脑子刷的一下空白了。
他看了眼魏溪,即便在绝望里,也无论如何要找出希望来。于是他颤抖着,如同恳求般望向了傅卿云:“不!只要是你,就一定能想出办法!”
傅卿云摸了摸自己的轮椅扶手:“苏晋之,我们多少年没见了?上次见面时,恐怕你我还是黄口小儿吧。你怎么就那么确信,我,一定?能想出办法?”
苏晋之打量他神色,看到的全是不屑。二人虽然曾是好友,毕竟已是昔年旧事。以这点微薄的情分是否还能说动傅卿云,苏晋之没有把握,也不敢去赌。
于是他一咬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厅中。
傅卿云高高在上,冷眼瞧他。
没想到苏晋之双膝一弯,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我不是确信,我是在求你。”苏晋之满眼诚挚,磕下一个响头,“请傅庄主全力一试,救我师弟。”
苏晋之会断然下跪,着实大出傅卿云意料之外。当年两人虽然年少,彼此的性格却已十分鲜明。要说傅卿云是一副娇纵过度的少爷脾气,那童年的苏晋之也不遑多让,着实傲慢自负得紧。而当时两人正是因为性格相似,脾气相投,才会投契地玩到了一起。没想到十数载光阴匆匆而过,当年苏晋之身上的张扬与跳脱已再不复见。傅卿云抬眼看了看瘫软在椅子上神志不清的青年,再看了看满脸决绝,仿佛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苏晋之,顿了一顿,忽然仰天大笑。
他几乎笑出了眼泪,一柄折扇不停拍打着掌心,直把自己的手掌都拍红了。
“苏晋之啊苏晋之,这么多年,你果然是变了!”
苏晋之长跪在地上,膝头隐隐能感觉到地砖沁凉的寒意。他仍旧垂着头,如同先前面对楚千秋那样,愿意毫无保留地就这么跪下去。这种时候,只要最终能换来想要的结果,就是要他做任何事,他都会答应。
傅卿云嘲笑够了,才凉凉道:“你起来吧,你我早已经面目全非了。你既不是那个眼高于顶的剑术天才,我也不再是那个吃软不吃硬的小少爷了,求我办事,光靠是下跪可是不顶用的。”
苏晋之抬头,静静道:“你有什么要求?”
傅卿云将身子朝前倾了倾:“什么要求,你都肯答应吧?”
苏晋之毫不犹豫:“是。”
傅卿云显然十分满意:“那好,既然如此,我可以试上一试。等救活了他,再告诉你条件不迟。”
苏晋之道:“可以。”
于是护卫推起傅卿云的轮椅,徐徐朝大厅后门走去。苏晋之默默扶起魏溪,也跟着他们二人而去。
一路上穿回廊,走暗道,这些道路看似熟悉,可细观其中装饰,毕竟与童年时的庄园两样。
苏晋之看看周围,只见花园里昔日栽种的花木已换了种类,而当年练剑时被砍坏的栏杆,现在是完美得没有一丝裂痕的新品。
傅卿云头也不回,却猜到他在想什么,漫不经心摇起他的折扇:“想故地重游?怕是物是人非,要叫你失望了。”
走了盏茶时分,他们来到一座独立的小屋前。那房子格局古怪,看似斗角飞檐,庄严堂皇,却没有任何配殿,只有孤零零的独座。
屋门是赤金所铸,上有狮衔铜环,而门钉内含小孔,似乎嵌有暗器。
傅卿云的轮椅在屋前停下,他唤道:“沈连风。”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走上前去,伸手转动门环,接着铜门无风自开,颇为神奇。
四人一齐进去。这屋子外面看来与寻常木屋无异,走到里面一看,才发现是全由精铁与黄铜浇筑,而外面覆盖的木料只是充作掩饰。
沈连风将屋内几盏油灯一一点燃,屋内格局便愈加清晰。只见中央是一个打坐用的高台,其后不远处有三口大水缸依墙而立,每一口上都有一座赤铜龙头,似乎能够出水,不知是作何用处。
“这是什么地方?”苏晋之问。
傅卿云答:“炎铁屋。”
苏晋之问:“干什么用?”
傅卿云浅浅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叵测的微笑,收起的折扇在手中轻挥:“当然……是解玄冰寒气。”
“你不是说……”
苏晋之话到一半便即住口,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上了傅卿云的当了。这家伙从小就心思玲珑,千回百转,他先前故作无奈,是想试探自己的底线。然而苏晋之救人心切,竟没来得及多想就交了底。如此失误对他来说乃是生平少见,可事已至此,要再收回先前的诺言却是再不可能。
傅卿云看上去很是得意:“放心,要是我有心要害你们性命,也用不着带你们来这里。”
他独自转动轮椅,走到墙边,伸手抚摸上面凸出的兽纹。看得出,他对这座屋子的设计还是颇为满意的。
苏晋之见他不像是要发难,便自嘲地摇头:“是我糊涂,玄冰赤焰乃千年难得一见之利器,傅庄主初掌大权百废待兴,怎么会不想要夺这两件利器在手?你虽没亲眼见过玄冰剑,关于这两把剑的传闻一定听了不少,凭你的资质,总能推敲出这两把剑背后的原理。所以你造这座炎铁屋,就是想有朝一日重夺玄冰剑,找人练成玄冰剑法,我说得对不对?”
自从见到苏晋之下跪,傅卿云的心情就变得十分愉快,听见对方大悟也毫不焦急:“果然不愧是苏兄,只要我抬一抬尾巴,就会猜到我的想法。”
苏晋之道:“不,我猜不到。傅卿云,你到底在计划些什么?”
傅卿云轻松道:“我计划什么你大可放心,你既然说了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又何必再强迫你?再说,以你现在的本事,我就是想逼你做什么,你又反抗得了么?”他的眼光扫过苏晋之,在他手上的玄冰剑上停留了下来:“自从剑冢之乱后,玄冰赤焰就从世上消失,后来逍遥楼得到了赤焰,而玄冰却迟迟没有消息。所以我知道它一定不在逍遥楼的手里,只要这把剑一天没有重现江湖,我就还有机会得到它,那么为此早做准备,又有什么不妥呢?”
苏晋之看了看傅卿云僵直的双腿,又看了看他那一直深藏不露的护卫沈连风,顿时领悟:“所以……你是想等找到了玄冰剑,就叫他去练剑法,是么?”
傅卿云笑而不语。
苏晋之道:“你这等于是叫他去送死。”
傅卿云眼风一掠,刺向苏晋之:“可你不一样叫你的宝贝师弟去练了?”
“我……”苏晋之哑然。
“苏兄,如你所说,我们……彼此彼此吧。”傅卿云逼得他无言,心中不禁得意,“你也不要来教训我,我也不要来拆穿你,咱们两相太平,谁也不必觉得看谁不起。”
他伸手,在第三根铜柱上拍了两下,又拧动一枚突出的兽头,便见那墙上的三枚龙头依次汩汩出水,注入靠墙的大缸里。
苏晋之瞧了眼魏溪虚弱的面孔,伸手搭上他腕脉。魏溪的气息虚浮微弱,脉象已十分凶险。傅卿云的目的昭然若揭,即便如此苏晋之也顾不上其他。他不怕他贪图什么,只怕他什么都不图。
眼下自己有他想要的东西,竟可算是最令苏晋之欣慰之事:“只要你救好他,其他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这剑你若是想要,就拿去好了!”
他将玄冰向前一抛,划过道长弧,被沈连风稳稳接住。
“爽快!”傅卿云赞道,然后又扳动两只铜兽的耳朵,伸手探到兽口里,戳中里头的机簧。
三口大缸上的外嵌的一层铜皮,竟然缓缓转动起来。
他说道:“这炎铁屋的原理你想必很容易明白,玄冰赤焰剑法一阴一阳,修炼者内息极容易受到反噬,所以从来都是成对双修。现在只有一把剑,要冲和寒冰之气,就只能依靠外力。这三缸都是药泉,而缸壁内嵌的都是亦寒亦热不同功效的矿石,只有钟毓天地灵气,调和内息,才能解开寒毒。”
苏晋之看了看那三口大缸:“在浸泡的同时,运气调息?”
傅卿云道:“不错。看你这位师弟的状况,现在最好先泡第一缸,等他寒气稍退,再依次换去第二、第三缸。”
苏晋之一点头,扶着魏溪就朝缸边走去。他没有内力,又赶路疲惫,脚步难免就慢了一些。傅卿云见状,又唤了一声:“沈连风,帮忙。”
那姓沈的当真听话,得他一声令下,便走到苏魏二人跟前,从苏晋之手里接过魏溪,要给他脱衣,将他泡进缸里。
苏晋之连忙把人又抱了回来:“等等,我来。”
☆、误闯
“那好,退下。”傅卿云意料之中地一笑,折扇轻挥,斥退了沈连风。而他自己依然坐在旁边,没有离开的意思。
苏晋之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也留下?”
傅卿云故意反问:“大家都是男子,又有何妨?”
苏晋之只得硬着头皮给魏溪脱掉了上衣,下身留下条亵裤,才扶着跨进缸内。
药泉热烫,魏溪被烫得睁开眼来,本能地勾住苏晋之脖子,半挂在他身上,始终不肯坐下去。
“乖,这样才能治好你的伤。”苏晋之柔声劝道。
魏溪这下方才醒来,定神看了看四周,一脸茫然:“这是、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给你治伤的地方。乖乖听话,等你好了,要什么师兄都答应你,好不好?”
苏晋之的语气当真是宠溺至极,连远在丈余外旁观的傅卿云也听得牙酸,摇了摇扇子,终于还是眼不见为净,先带着沈连风走了。 13
这座炎铁屋颇有效用,魏溪在其中泡了两个时辰,身上的寒气已渐渐消退。
等到了时间,自由傅卿云安排的小厮前来引路,给苏魏二人安排了房间,供他们歇宿。
魏溪被扶进屋,靠在榻上,短短一会儿时间便睡着了。苏晋之陪他赶了三天路,好容易等到他情况好转,于是趁着时间转到屏风后头,也给自己梳洗起来。
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飘在浴桶之中。苏晋之在氤氲的水汽里闭上眼,长长舒出口气,仿佛将连日来悬起的心给彻底放下了。
这个澡泡得人身心舒爽,一时间苏晋之也几乎睡着。迷蒙间他将脸靠在桶侧,但觉有一只温暖的手抚上自己脸庞。就是睡梦中他也仿佛知道那手是谁的,然则梦境太香,苏晋之不愿就此醒来,竟将自己的头往那手掌的方向靠了靠,愈发深沉地昏睡下去。
“师兄,师兄?水凉了。”魏溪趴在桶边,他一个瞌睡醒来瞧不见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直到转过屏风才看见师兄躺在浴桶之中,睡得人事不省。
魏溪知道苏晋之连日劳累疲惫不堪,现下他沉睡难醒,自己也不忍心再出声多叫。浸过药泉之后,魏溪体力恢复了大半,身上也有了力气。于是他将苏晋之从桶中拖了起来,擦干身体,换上衣裳,再轻手轻脚地将对方抬到床上。
一切收拾停当,魏溪的脸颊已涨成通红。他自觉燥热,伸手在自家脸上摸了一把,嘟囔道:“这药泉也太厉害了吧?”
身上领口已然敞开,却仍旧难解闷热。魏溪在屋内走了一圈,仿佛整间屋子每个角落都聚满了蒸汽。他一拍大腿:“对了!师兄还没吃饭,我出去找些吃的去。”
铸剑山庄水榭环廊屈曲繁复,魏溪逃命也似的逃出了客房,走到廊上,却不见半个人影。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向前,没转几个弯,便再找不到来路。
二人在铸剑山庄远来是客,魏溪心道自己也不必着急,找着仆役一问便能纹路回去,于是一面循着灯光向前,一面信步思索起自己的心事。
先前傅卿云的话一直叫他耿耿于怀。这一路上魏溪神智昏沉,听觉却无大碍。是以偶有只言片语飞入耳中,虽当时不能解,待后来仔细推敲,便能觉出其中的古怪。
特别是……关于玄冰剑与师兄的过去。
魏溪万万没有想到,原来玄冰是世人争相抢夺的神器,而自己幼时所练的竟然就是催动剑气的玄冰剑法。以他这样的山野小子,竟然误打误撞就得到了武林中人垂涎三尺而不得的神功,要是给旁人知道了,还不知要怎样妒红了眼睛。然而他所在意的并不是所谓神功神器,而是……有关师兄得剑之事。
玄冰赤焰原为一对,剑法亦需双修。师兄知道玄冰剑法的口诀,自然是修过剑法的。那他当时又是与谁双修?习成之后又如何被废去了武功?这些问题从前魏溪未曾仔细想过,现在想来,竟是越思越奇。
听说现下赤焰宝剑在逍遥楼楼主洛风磊的手里,而洛风磊武功盖世,威震天下。以此为据,玄冰剑法应当也是所向披靡,但凡练成了该剑法,又怎么会轻易落败,甚至被废去武功呢?
魏溪只顾着心中思虑,全然未觉自己已不知不觉走到了亮灯的屋外。屋中人似在说话,声音不大,但那音色将魏溪从神游中唤回。
“这哪是什么群雄大会,我看呐,是送死大会才对。”灯影之中,有人影愤而拍桌,魏溪凝神细听,只觉这声音耳熟至极,“那姓傅的想要号令武林?呵,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还当现在的铸剑山庄是当年的铸剑山庄么?”
这世道当真是冤家路窄,魏溪不久前才在烟霞派手下逃过一劫,不想这秦若欺竟也上了铸剑山庄,不知当真纯属巧遇,还是与傅庄主有所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