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阴阳术数
福荷院西厢房。
“老夫人,杨家老太太带着小公子过来赔礼了。”
“哼。”老夫人冷哼,面上一层冷霜,刚想离开,就听到苏禾虚弱的声音响起,“祖母,孩子之间的口舌,你也别太为难他们了。”听了老夫人心里头像针扎一般疼。
老夫人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禾,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般心善。”
“祖母……”苏禾抿着干涸的唇,神色落寞,低低的喃喃道:“我不过是庶子,难免会受到些冷落。祖母若为这般小事伤了身子,便是当孙儿的不孝了。”
于嬷嬷皱着眉头,这般懂事的大少爷,只可惜了出身是庶子……
“你这孩子。”老夫人听了哭笑不得,看了眼边上侍候的元姨娘,跟小厮墨玉、丫头翠香,道:“你们几个好好照顾大少爷。”
“是。”
异口同声的答应着,朝着老夫人施礼。
老夫人点了点头,让于嬷嬷搀扶着出了屋。沿着甬道,出了月亮门,再走一段路便到了厅堂那边。
于嬷嬷见老夫人似有话要讲,便让身边的几个丫环退到远一点的地方跟着。
老夫人瞧在眼中欣慰的笑了,毕竟是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老人,想些什么只不过一个眼神便能看懂,老夫人用手轻拍了拍于嬷嬷的手背,道:“禾儿那孩子确实不错。”
“大少爷性子沉稳,做事有分寸,读书又肯用心,确实是不错。”于嬷嬷点头附和道。
只不过有些事,老夫人没有挑明讲,她这个当下人的,有些话也不能说。
“于嬷嬷。”老夫人出声喊她。
于嬷嬷一怔,往日老夫人这般喊她就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让自己帮忙着拿捏主意。已经好长时间,老夫人都没有让自己帮忙拿捏主意了。
于嬷嬷轻声应了道:“老夫人,你尽管讲,今日的事儿绝不会传出去的。”
老夫人扯出一抹苦涩的笑,道:“我想把禾儿挂名到媳妇名下,也能当个嫡子养在府上。只不过这事,就不知道媳妇会怎么看了。”
“这、怕是夫人不会同意的吧。”于嬷嬷说道。
老夫人神色阴郁,点了点头,“庶子终归没有嫡子身份那般尊贵。真让人头疼。”
于嬷嬷闻言笑道:“老夫人真是越心急越糊涂了。既然要把大少爷变成嫡子,那何不就将大少爷挂名到沈氏名下?”
“就你还这般机灵。”老夫人抬眼,扫了眼于嬷嬷,“那就这样吧,等我寿辰那日当众宣布了。”
福荷院。
“大少爷,还疼吗?”元姨娘凑上前,心疼的抚上苏禾脸颊上的红肿。
苏禾支撑起身子,笑意恬淡,“我没事。怎么一直没见到二妹?是又惹事受了处罚吗?”
元姨娘垂眸,大小姐那件事她不便多说,怕招惹了闲话,便回头问翠香,“翠香,你给大少爷讲讲,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苏禾挑眉,目光落在翠香身上。
他面容清俊,身材欣长结实,脸上虽然有几处红肿,却丝毫不影响,反而多了几分往日未曾有的野性。
翠香被看的脸发烫,便将头垂低了些,避开视线。随后便将大小姐与二小姐吵架被夫人一耳光打晕的事说了一遍。
苏禾思忖了片刻,便不再多言。
屋子里头安静了片刻,便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大哥。”苏允轻声细语,一如她往日的温顺模样。
“四妹过来了。”苏禾出声,目光灼灼,落在了苏允身上。
“三小姐。”众人从苏允行礼。
“我就过来瞧瞧大哥。”苏允看了眼元姨娘跟几个丫环,便坐到床沿,问道:“大哥,你这是被何人打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是杨家的小公子。”元姨娘出声答道。
苏允颌首,气道:“那杨家小公子平日里就嚣张跋扈,没想到居然对大哥下这么重的狠手。祖母没说什么吗?”
“老夫人发了大脾气。那杨府杨老太太也觉得做的不对,带了杨稷公子过来赔罪。老夫人现在也不知道跟她们谈的怎么样了。”元姨娘答道。
苏禾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插话道:“墨玉,过去厅堂瞧瞧,要是瞧着不对劲就过去护住祖母,别让外人伤着了。”
“是。”墨玉应声,主子的心思他一眼便看懂了。领了命,他很快的跑了出去。
“那,我也替大哥过去瞧瞧吧。”苏允说道。
“恩,有劳四妹了。”苏禾视线落在苏允身上,道:“多劝劝祖母,我真的没事。”
苏允应了声,便离开屋子。
“翠香,你回去跟二妹讲声,免得她挂心我。”苏禾从榻上起身,拿了将外裳披到身上,边说边倒满了一杯茶。
“是。”翠香颔首,便退了下去。
元姨娘走过去,拿过那一壶茶水,心疼道:“你这孩子,喝茶只管讲一声,干嘛非得什么事都自己来做?”
苏禾一口饮尽,眼中闪过森森冷意,只不过抬头的瞬间,那抹冷意便匿尽。
“娘,我自有安排,往后定会让杨稷加倍偿还。”苏禾声音低沉,他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就像这茶盏一样。”
元姨娘循声看过去,只见那茶盏裂成数瓣。若人似茶杯这般碎裂,那是何其的可怕。她不由打了寒颤。
许久,元姨娘回过神,轻轻地说道:“大少爷,凡事需留些余地,莫要赶尽杀绝。”
“恩。”苏禾闷哼,面上是往日含笑的模样,眼眸却像是一汪幽谭,深不见底的深邃。
华安院。
苏三媛视线在一本书上久久的停驻,这是讲述江湖一些奇门异术的书籍。书中记载,白衣教护法通儒、道、佛诸家之学,善诗文,精通阴阳术数。
阴阳术数。
术数指以阴阳五行生克制化之理、推测人事之吉凶。术数是研究“天道“的学问,包括天文、历法、五行、占卜等。
苏三媛闭目,心脉怦怦跳动。早听闻江湖奇人异事多,或许通过这位护法回到前世,也是有可能的。
屋门被敲开。翠香从屋外头走了进来。
“小姐,大少爷让我回来报声平安。”
“恩。”苏三媛颔首,道:“大哥平安就好。”
翠香闻言,抬眸看向苏三媛,从刚刚进屋起,小姐眉宇间就拧了一抹郁色,就算此时听了保平安的消息,也不见那抹郁色淡去。
小姐心头是不是还藏了什么烦心事?
翠香觉察到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往日自己哪里会多想这些,可今日这般用心猜测小姐的心思,大概是景花受宠,自己嫉妒了吧。
翠香觉得气氛压抑,想逃离屋子,便想起了之前小姐交代的。问道:“小姐,奴婢还要过去大少爷那边吗?”
“不用了。”苏三媛摇头,将手中的书合上,“翠香,你过来。”
“小姐,你是想问奴婢什么事儿吗?”翠香走到边上,声音放低道。
“你听过白衣教么?”苏三媛佯装被禁足久了无聊的模样,笑语问道:“他们的护法真的能占卜过去未来那么厉害么?”
翠香点了点头,“小姐,护法是真的很厉害!我一位婶婶半辈子发生的大小事都被预料中了。”
“恩?”苏三媛蹙眉,“那护法怎么会肯替你婶婶占卜算命?”
“只要在白衣教当三年的教徒,就可以得到护法抽签选择,如果被护法抽中了,护法就会为他们占卜这半辈子,命数不好的,听说护法也会帮他们出主意改命。”
“帮人改命,难道不会折寿吗?”
“那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苏三媛沉默,垂眸看向面前摆放着的江湖杂谈,心一沉,便已打定了主意。不管护法有没有这个能耐,都值得一试。
只不过,三年的时间,真的太长了。
☆、14 郕王殿下的命
厅堂。
老夫人重重的拍了茶几,冷哼道:“还知道错了?那几个打人的家伙给我喊出来,我倒要看看那些人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了。”
杨稷跪在地上,面色发白。
刚刚老夫人进来,就给了他一耳刮子。杨稷在杨府里再怎么得宠,此时也不过十五岁的孩子,面上红肿,再看到气势强悍的老夫人,他将脑袋垂的更低了。
杨老太太眸子微眯,盯着老夫人看,面上挂着的笑,直到老夫人那耳刮子落在幼子脸上时,笑容便僵住了。
这一进来就扇了一巴掌。扇了之后还马上要兴师问罪那些下人……
杨老太太起身,声音沉沉,“老夫人,我念你一句亲家婆,可你怎么进来还没开口就给了稷儿一巴掌?两个孩子胡闹,你一个当家母,怎么能这般做事?”
上门赔罪,如今反而变成兴师问罪,苏府一众丫环婆子抬了头,替自家主子生气起来。
杨稷依旧垂着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不过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意。
“杨老太太,你这嫡子动不得,难道我孙儿就能动得了?”老夫人嘴角勾起冷笑,声音冷漠,呵斥道:“若是平常胡闹,我快进棺材的人了,何至于动这么大的肝火?你这嫡子差点把我孙儿打残了,难道我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他一番就不应该了?”
老夫人喘了口气,不给众人接话的空岔子,继续道:“你要是真觉得这一耳刮子力道重了,那你就带你嫡子回去吧,我倒要看看,那亲家公何时不讲理成这个样子了,任由着你们这一众人妇孺胡来。”
杨老太太不说话,阴沉着脸,看了眼边上的杨氏。
杨氏走了过去,轻轻地替老夫人抚背顺气,讪讪的笑道:“母亲,你也要注意些身子,稷儿不过是个小孩子,跟他闹什么脾气。”
老夫人抬眸,神情恹恹道:“要不是念及他是孩子,早就交由官差处理了。禾儿我从小看着他长大,性子乖巧听话,也不跟人争抢。那么乖得孩子,无缘无故挨了打,那些人再下手狠点,禾儿后半辈子,你们让他怎么过?”
老夫人叹息着,摇了摇头,“我这个当祖母的,难道就做错了不成?”
杨老太太皱眉,苏禾那孩子性子温顺乖巧,又肯用功读书,私塾教书的顾先生有几回在老爷面前夸苏禾这孩子聪慧过人,建议老爷让杨稷多跟着那孩子一块。
出了这种事,若是真让这苏老夫人报了官,那老爷回头哪里会让稷儿好过。比起来,老夫人那一耳刮子,也是轻了。
杨老太太心里头想着,也就觉得没有刚刚那么生气了。
“誒。”杨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道:“老夫人,这稷儿自小娇生惯养,做事也确实毛躁了。不知道那苏禾现在好点了没?有没有让大夫过来瞧瞧?”
“出来那会,大少爷还躺着,一听到杨稷小公子过来赔罪,便起身一个劲的让老夫人别动怒。”于嬷嬷插话说道。
杨老太太挑眉,知道于嬷嬷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宠的老人,便也点了点头,说道:“这孩子可真是懂事。晚些时候我吩咐下人,把圣上御赐给老爷的人参送来,给那孩子补补身子。”
老夫人没讲话,目光如炬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杨稷。
这番争吵也不是为了那御赐的人参。要的,只不过是给禾儿讨回一个公道。免得外头那些人,还真以为他们苏府庶子到了任人欺负的地步了。
杨氏看了眼杨老太太,轻声道:“嫡母,让那些打了禾儿的下人都一并出来吧。否则今日禾儿这事传到外头,让别人瞧了也不好看。”
总是要有些替罪羊的。
来苏府的时候,杨老太太就已经带着这些人一同上门赔罪。
杨老太太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杨稷,便很快的收回了视线,给边上的丫环使了眼色,道:“去,把那三个人都带上来吧。”
为了防止这些人逃跑,用了绳将他们给绑住了。这会被推了上来,这三个人脸色都吓的苍白了,跪到在地上瑟瑟发抖。
毕竟是自己惹出了事,杨稷抬起头,悄悄看了眼这几个下人。
“就是这些人打了禾儿的?”老夫人看向杨老太太,问话的音量加重道。
杨老太太身边的婆子答应了一声。
老夫人缓缓颔首,说出的话让所有人心中一颤,“这几个下人是你们杨府的,怎么管教都行,我只要后面你们杨府给我个满意的结果便成了。”
杨老太太沉默了片刻,抬手道:“先把这些人带回府,晚点交给老爷处置。”
外头进来几人,将那三个下人带走。
“亲家婆,我这也不在这久待了。苏禾那孩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排个下人带杨府说一声。”杨老太太起身,说完话也不跟老夫人再客套,便领着杨稷一道离开。
杨府那些人走了以后,厅堂几个丫环下人便退了下去,只剩下于嬷嬷跟杨氏还有杨氏贴身丫环入画。
老夫人手抬着,轻轻地揉捏着太阳穴,道:“媳妇,这趟去杨府,你可看到那个人了么?”
杨氏摇了摇头,道:“那个人没看到。”说完,杨氏面露忧色,道:“母亲,如今跟杨府关系闹成这般,嫡母那边如何能帮我们去打点?”
老夫人面容淡漠,道:“我先前让你多去娘家走动,也是想看看那个人在不在。这门亲事成不成,可不全是靠杨府,而是要通过那个人帮忙打点。我记得当初郕王殿下承诺替那个人做一件事来报答救命之恩。”
杨氏皱起眉头。老夫人让她到杨府去找的是她二叔,之所以找这位二叔,是因为他酷爱行医,一生治病救人无数,三年前也救过郕王殿下的命。至于老夫人为什么让自己去娘家多走动,怕是担心贸然让那二叔帮忙,容易惹人闲话。
可是,老夫人怎么就这么笃定不苟言笑的二叔会出手帮忙?
难道多年前二叔与老夫人因为受到家人的反对,而不能在一起的传言,是真的了?
杨氏眼皮突突的跳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只能尽快的将那苏三媛除掉,才能把老夫人的目光转移到她的悦儿身上了。
☆、15 二者选一
老夫人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一双浑浊的目光,望着窗棂外头。
似看到两小无猜的孩童嬉笑追逐的画面。
半辈子都过去了,还是那么喜欢四处漂泊。
老夫人轻轻叹息,回头看向边上伺候的于嬷嬷,道:“于嬷嬷,你说老太爷可曾亏欠过我?”
于嬷嬷揉捏着老夫人的双肩,力道适中。好久都没听老夫人谈起过老太爷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于嬷嬷并没有开口回答。
老夫人回过身,拉住了于嬷嬷的手,目光却看向了别处,“老太爷这一生不曾亏欠过我什么,明明那么多妻妾,却从来不给她们生子的机会。外人都道是我心狠手辣,可谁曾想得到,这都是老太爷自己做的。”
于嬷嬷扯了抹笑,“老夫人,今日怎么突然说起老太爷的事儿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拿过小桌上摆放的一串念珠,手指捻动佛珠。嘴中念着好几句多宝如来。等再睁开眼,早已恢复往日那般风轻云淡的模样。
于嬷嬷不知道老夫人念佛号是否真的悟出了什么,只觉得,老夫人总会有她的决断。
“那人当年欠了我,也是时候还我这个人情了。”老夫人放下念珠,轻轻的说着,又似在自言自语。
于嬷嬷附和着点点头,“可那杨尘子不在杨府,老夫人你要上哪儿找去?”
于嬷嬷本只是提醒,没想到老夫人却笑了,自个儿从罗汉榻上起身,朝着佛堂走去。自从老太爷离世后,老夫人便让人把正屋贵重物搬走,将幔帐换成灰白色,在正屋明间设了一处佛堂,日夜拜佛。
从外头看进,依旧能看到当初老太爷对这院子的用心。正屋明间中部的镂空木雕“凤凰戏牡丹”,门额上的楷书“世泽德长”都出自名家;东房三间的悬山顶、门盈书“山川凝秀”、前檩和普栏间的雀替都是精美木雕。
于嬷嬷跟上脚步,小心的伺候着。
老夫人将佛龛稍稍的抬动,从里面拿出了一纸,那纸不过是寻常的一张纸,可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张空白的纸上改了一小处红印章。
手轻轻地抚上那一小处红印章,这张纸是她嫁入苏府那日,杨尘子托人给她的。
那次约定了私奔,可他却没有来。一误,便耽误了一生。
杨尘子在她成婚之后便四处行医,只不过浪荡江湖前夕,留了话:终究是欠了情债,以后要是有什么便拿着这张盖了章的纸寻他,天涯海角他都会出现的。
老夫人眼中不带喜怒,过去的事儿,如今都看淡了。将纸折合,递给了于嬷嬷,道:“你把这纸拿给鹤年堂掌柜,就说让他喊那人回京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