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嬷嬷接了过来,小心地藏入怀中,便退出去掩上了门。
屋内过了好一会,传出老夫人捻动佛珠,念诵多宝如来佛号的声音。
天色阴沉沉的。
苏三媛手支着脸颊,食指腹轻轻地敲着铁质令牌。
屋外,下起了雨。初时如鹅毛一般,渐渐地,雨下大了。能听到瓦片在雨水敲击下,响起清脆的响声。
白衣教的护法,是装神弄鬼,还是真的有本事……
她轻轻地呢喃道。手指仍旧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敲击着令牌。
令牌上安字,极其醒目。
当日那个戴了面具,除了身材欣长健壮以外,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真的能轻信么?
想着,苏三媛轻轻地叹息。
眼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便是加入当白衣教教徒三年,才有可能见到那个护法。第二种选择,可以通过那个白城安去见那个护法。
可是,这两种选择,苏三媛都不太想去尝试。第一种时间耗的太长。第二种那日被他调戏了,再见面总觉得尴尬。
肌肤那种酥麻的感觉又沿着后背蔓延。苏三媛捂了捂脸颊,无奈的摇了摇头,便将那块铁质令牌收了起来。讨个眼不见心不烦。
街上一间铺子里。
“主子,那小的就让人把这祝寿锦屏派人给运到苏府去了?”那日的店小二此时毕恭毕敬的跟前面站着的男子说道。
男子身穿宝蓝缎直裰,直裰上绣了牡丹,富贵气四溢。他负手身后,方脸浓眉大眼,脸有些微胖,让人看起来觉得慈眉善目。
这男子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他此时皱着眉头,手细细抚着祝寿锦屏。沉默了好一会,才问道:“沐祈公子带的是苏府哪位小姐来?”
“留名的是大小姐苏三媛。”店小二略一思索,便回答道。
马顺收回视线,不再理会那套祝寿锦屏。他走到挨着墙的那边,从茶几上拿起倒好的一杯凉茶一口饮尽,才坐到茶几边上的四出头南官帽椅上,“送过去吧。”
店小二看了眼主子,突然想起前几日杨府小公子打了苏府大少爷的事儿。
他这会停下脚步,轻轻地出声:“主子,沐祈公子临走前吩咐小的,若有人来店里,就说是苏府大少爷买走了这套锦屏。”
马顺抬头,看向店小二,等着他未讲完的话。
店小二将头低下,道:“沐祈公子走了没多久,杨府小公子便到铺子来问这套锦屏,小的便告诉是苏禾公子买走了,没想到这几日就传来了苏禾公子被打的消息。”
马顺闷哼了声,嘴角勾起冷笑,讥讽道:“随他去闹吧,等他闹些更大的事出来,他爹杨大人,可就不好过了。”
“那要是有人上门来问,小的如何回答?”店小二问道。
马顺摇了摇头,笑骂道:“亏你还跟了我这么多年。要是真有人上门问,你就讲那大小姐面善,你主子我就破例卖了这套锦屏,别的关于沐祈公子的事儿,一句也别说出去。”
“是。”店小二答应道。
有几个人从外头进来,小心的将这套祝寿锦屏搬了出去,放到了马车上,店小二跟车夫说了几句,那车夫才驱赶马车离开。
不多时,苏府便有下人进来通报,外头有一车苏大小姐的物件送到。
因为临走前店小二的嘱咐,车夫也不敢让其他人领了这物件。
有丫环进去通报。
小姐被关了禁足。丫环便将话告知了守门的婆子。婆子敲着门喊道:“大小姐,你外头买了物件,已经送到府外了。要怎么处置?”
苏三媛走过去,开了门,“喊几个下人把那物件搬到耳房,让那些人小心些,别磕碰到了。”
听到外院小丫环进来禀告,正在大观园正屋喝茶的杨氏颌首,挥了挥手便让小丫环退了下去。这几日杨氏有些头疼,也没理会苏三媛有没有准备贺礼,她想着该怎样对付苏三媛,才能巧妙地躲过众人的法子。
明日便是老夫人的寿辰。
也不知道二叔会不会也回来京城。到时候让他们把事情定下来,那悦儿跟郕王殿下的事儿,就难讲了。
☆、16 惹不起的铺子
回府途中,苏直便听到了一些有关于庶子苏禾被打的传言,一路皱眉。到了苏府,踩着雕云纹图案的下马石下了马车,府内的下人便过来接迎老爷。
苏直向家仆问了事情经过,那家仆便如实回答。
他听完面色阴郁。他今日身穿公服,绯色盘领右衽袍,头戴乌纱帽,花犀束带,身材略显发福。当官久了,无形中养成了一种不怒而威的震慑气场。他不讲话,家仆心惊胆战的跟随身后。
苏府坐落在京城广安门附近稍偏僻的一条街中。从外侧看,能看到苏府大门上书对联:良田有种图堪味。书德是福心无尘。
院内左侧砖雕“五子夺冠图”,院内右侧拱形门上方砖雕文字“千祥”,左侧拱形门上方砖雕文字“诚致”。
二进门两侧石对联:勤俭传家积乃祖绪,诗书启后贻厥孙谋。
苏直在二进门停下脚步,“果子,你去忙吧。若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到福荷院去看看。”
“是,老爷。”果子应声,便退开了。
穿过一段回廊,从侧门过天井,便进到了福荷院。
屋门敞开,苏禾正斜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烛光摇曳下是一张认真的稚脸。苏直瞧见,欣慰的笑了笑。
那躺在榻上的身影似有察觉,朝他看了过来。
苏直点了点头,走进屋子。
苏禾将书缓缓地合上,“爹,你怎么过来了。”
苏直将视线落在苏禾脸颊上几处红肿处,先前涂了药,几处红包消了下来,倒是没什么大碍了。苏直笑道:“亏得你这孩子眉目清俊,要换做他人,哪还有闲情看书?”
苏禾有些诧异,一向不苟言笑的爹,也会讲起这般笑话了。
他扯唇笑了笑,道:“爹,那我就把这话当成夸赞了。”
苏直缓缓颌首,笑道:“跟爹讲讲,你哪来那么? 蟮拿孀樱套硬煌饴舻亩鳎愣悸虻玫搅?”
苏禾皱眉,略一思忖,抬头迎上爹的目光,先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没去过那家铺子。”
“那是怎么回事?外头怎么都传闻是以你的名义买了那套祝寿锦屏?”苏直声音放低问道。这件事他也是觉得古怪。
苏直问道:“禾儿,你可知道那间铺子叫什么?”
“锦绣铺子。”
“锦绣铺子?”苏直重复了一遍。这铺子让他觉得有几分耳熟。略一沉思,苏直才想起了。
谣传这间铺子摆出来的物件极其普通,但是内室摆放的物件却是由各地收集来的宝贝。有些客人纵然看中,那锦绣铺子的主子也要按照性子来。有些物件出到原来价钱的数倍,他也未必肯卖。
这样做生意,一方面是嚎头,另一方面也是那铺子的主子极其有背景。那般做生意,得罪不少官宦子弟,可至今却没有一个人敢去锦绣铺子惹事。
可惜一直都未听闻那锦绣铺子的主子是谁。苏直负手身后,问道:“派人去查过了么?”
苏禾摇了摇头,又想起祖母似乎让家仆出去打探,便如实道:“祖母派了人去查了那间铺子,不知道是怎么结果。”
“恩。”苏直颌首,道:“今日难得一家人都在,我去让下人准备一桌家宴,顺道过去问问母亲。你先好好休息,别的事交给爹来处理。”
苏禾答应了声,便拿过边上的书继续翻看起来。
苏直走到屋外停下脚步,回头朝屋内看去,满屋子的书香气息。这孩子,将来不简单。苏直在心里头夸赞,便朝着正屋走去。
正屋的门掩着,里头隐约传出念诵佛号的声音。
鼻息间似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
苏直的手轻轻按到屋门上,压低了声音,毕恭毕敬道:“母亲,一会我让下人摆桌家宴,你有想吃的吗?”
屋内的念佛声音停滞了,老夫人声音说道:“都好。”
“母亲,那我便下去了,一会喊下人过来请你。”苏直笑了笑,说道。
“恩,去吧。”
老夫人的声音传出以后,只片刻的停顿,屋内便响起了念诵佛号的声音。苏直将手从门上移开,眼含担忧,母亲今日声音怎么有些忧伤,莫不是心烦些什么?
往日老夫人念佛,于嬷嬷会站在屋内替老夫人应门,或是守在门外头。
苏直四下寻觅了一番,不见于嬷嬷,只看到老夫人身边大丫环瑞珠端着药碗,朝着西厢房走去。
“老爷。”瑞珠停下脚步,施礼道。
苏直颔首,问她:“老夫人这几日心情如何?是禾儿事情发生以后就一直关在屋内念佛吗?”
瑞珠抬起眼眸,朝正屋看了眼,神情忧伤道:“奴婢也不知道老夫人怎么了,前几日奴婢伺候着,老夫人念了一夜的佛号。问老夫人,老夫人也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讲。”
瑞珠在心里呢喃道:这样子,老夫人身子哪里能受得住。
前几日?
苏直皱眉,想起被薛瑄那宗案子弄得这几日心疲力竭。那薛瑄被诬告受了那贺氏贿赂的事,可不就是这几日发生的……
大概母亲知道这桩事儿得罪了那王公公,也替儿捏了一把冷汗吧。
苏直叹了口气,“你先去送药吧。”说着,苏直负手身后,迈开步子离开。
这几日朝堂上,那些往日交好的同僚,一见自己得罪了那王公公,个个都避嫌自己,生怕受到牵连。
苏直脚步停下时,抬头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又走到了这蔷薇院前。蔷薇院是苏三媛跟苏允母亲沈氏的居所。看着院墙上攀岩而上的藤蔓,苏直呢喃道:“人走,物依旧。”
“老爷。”元姨娘走出来愣了下,施礼道。
元姨娘是沈氏的陪嫁,住在蔷薇院西跨院。虽然沈氏去世多年,她仍旧习惯性每日到蔷薇院里面走走。今日碰到老爷,她有些惊吓。
苏直看了元姨娘一眼,“你先去让下人准备一桌家宴,今晚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团圆饭。晚点我到你那去睡。”
“是。”元姨娘答应一声,便走开了。
苏直站在原地。皎洁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他的目光茫然,似孩子般无助的自言自语,“想我苏直寒窗苦读数载,辅佐过两朝皇帝,到底还是不如一个宦官?真是可笑。”
☆、17 苏府姐弟互掐
家宴设在庭院
先是老夫人与苏禾被请了过来后,苏直才让丫环去喊被禁足的两位小姐与三小姐苏允,杨氏携着苏思在这之后才到。
丫环婆子守在边上。
菜一道一道被摆到桌上,等菜摆齐以后,老夫人先动了筷子,其余人也跟着动了筷子。往日吃饭不怎么谈话,今日兴许是气氛感染,苏直拿起酒杯,一口饮尽,说道:“我们府上,好久没这般热闹过了吧。”
“是啊,难得一家子都团聚了。”
老夫人接了话茬,与苏直聊了起来,杨氏在旁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气氛倒也融洽。
坐席上,几位小辈没有说话。
苏三媛夹了几口菜,察觉到苏禾投来的目光。她侧过头看去,两人视线在半空中对视,苏禾一如原主记忆之中,俊颜上挂着笑,令人如沐春风。
苏三媛回以笑容,算作回应。
在原主的那份不完整记忆里,与苏禾的相处画面,也不过是点头闲聊。从原主的记忆中可以看出,苏禾是个警备心极强与城府极深的人。他们兄妹关系好,是因为原主喜欢向他讲心事,而苏禾的角色一直是聆听者以及,出谋者。
这让苏禾知道原主很多的心事,而原主对苏禾却一点也不了解……
苏三媛酝酿了一会,才尽可能按照原主的性子,冲着苏禾笑问道:“大哥,好些了么?”
“恩。”
苏三媛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不再找话题,苏禾只看了她一眼,视线便落在那几位长辈身上,静静地聆听着他们讲话。
苏直似有心事,往日家宴总会问几句在私塾的事儿,可今日,他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起了身,先离开了。
老夫人看了眼苏直离开的方向,也不说什么,只摆手让众人继续吃一会。
等家宴结束,众人纷纷给老夫人告辞,便朝着各自的院子离开了。丫环婆子随后过来收拾。
原本苏禾该跟老夫人一道回福荷院,但他说许久不见二妹,想聊一会,老夫人答应了,便由着于嬷嬷与苏允一左一右的搀扶着离开。
“大姐。”苏思甩开杨氏的手,挥着小拳头冷喝道:“以后你要是再欺负二姐,我可跟你不客气了。”
苏三媛停下脚步,看向苏思。
苏思身后站着的杨氏与苏常悦没说话,似乎有意看笑话。
在旁的丫环婆子倒吸了口冷气,若按往日大小姐的脾气必然在气焰上不甘示弱,甚至会跟苏思掐架。可今日,大小姐只是站在那,冷冷的笑着。
这可是……那个大小姐?怎么感觉有些不同?
苏禾伸在半空欲阻止苏三媛的手,稍顿,便不着声息地垂在身旁。
“是吗?”苏三媛淡淡的问道,视线落在杨氏与苏常悦身上,笑语道:“来人,去跟祖母与爹说一下弟弟这番话,请他们过来评评理。”
杨氏与苏常悦皆愣了。
“就知道拿爹跟祖母当挡箭牌,当我怕你不成。”苏思皱着眉头,不屑道。
苏三媛冷喝,“翠香,还不快去。”
气氛陷入一瞬的沉寂,随后翠香先一众丫环婆子反应过来,正想迈开步子去请那二位离开的主子,就听到身后杨氏的声音响起。
“我这个当家母在这里,你让人去惊扰老爷与老夫人,是什么意思?”杨氏冷喝道,见那丫环停住了脚步,才又厉声道:“媛儿,你真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当嫡母的人,放在眼中了。”
“嫡母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苏三媛仰起头,视线与杨氏对视,不甘示弱。
杨氏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着,“我这个当嫡母的人,做了什么,能让你这个小辈的这么没大没小的当众指责了?”
“嫡母教训的是。”苏三媛先是屈膝,恭恭敬敬的施礼,才讥讽道:“前几日嫡母的那耳刮子,媛儿现在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今日若是再因为与弟弟讲理,招嫡母再扇几耳刮子,那媛儿这身子骨,也受不起。”
杨氏闻言,面色大变,眸中盛了怒意,直瞪着苏三媛方向。
苏常悦皱着柳眉,往日苏三媛性子暴躁,常常因为说话太直接惹怒了人。可是今日这拐弯抹角的说话,比往日那种直接方式听了,更令人憎恨。
苏三媛说的好听,可不就是拐着弯骂杨氏护着一双儿女,变得不讲理,对其她非己出的子女毫无嫡母的风范。
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大小姐话中的这层含义。
往日大小姐都是直来直去的骂人,今日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还是以一人对抗杨氏三人,让人不由捏了把冷汗。
苏禾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苏三媛的侧颜,这段时间未见,二妹变得沉稳了许多。
杨氏气的冷笑出了声音,“媛儿,你这是在埋怨嫡母管教你了?”
苏三媛脚下故意发软,让人外人看来她是快晕倒的模样。边上的苏禾伸手将她扶住,苏三媛才佯装缓过神,柔弱道:“母亲,媛儿头晕,先回去华安院休息了。”
也不等杨氏答不答应,苏三媛招呼了翠香扶住她,朝着外面走去。
苏禾给杨氏施礼,随即追上苏三媛主仆脚步。
“母亲,你有没有觉得,她变的有些古怪?”苏常悦凑到杨氏身侧,轻声道出心中的疑惑。
经苏常悦这么一番提醒,杨氏心中一颤,抬头看向苏三媛几人离开的方向。
难道苏三媛之前那暴躁脾气是假装出来的……
想到着,杨氏又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何自己心中会生出这般古怪的念头。一个孩子的脾气,如何能去刻意的假装不让人看透?除非,这死丫头一开始就在谋划着什么,可苏三媛那死丫头,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深的城府。
杨氏自我否决的摇了摇头,如今该想的是尽快解决掉这死丫头。否则等二叔杨尘子真的回来替老夫人谋划,一切就太晚了。
想到什么,杨氏眼前一亮,抬手招了入画到身旁,附耳轻声说了几句,众人只见一向沉稳内敛的入画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惊诧,她点了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思儿、悦儿,扶我回去大观园吧。”杨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