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公公领着我到了一间房内,自己就出去了。等我回过神,眼前便是一挂珍珠帘,里面是孙贵妃,她与我谈笑自若,丝毫没有贵妃的架子。我……我也是色迷了心窍……”
“喝茶。”韩衡给李柏松倒了一杯茶。
“谢……谢谢。”李柏松眼神不住颤动,深吸一口气,听见韩衡提醒他,“然后呢?”
李柏松摸鼻子苦笑起来:“然后珍珠帘后伸出来一只女人的手,珠帘后面,她穿得甚是单薄,此种情状,由不得我选择。她是陛下的妃子,是君,我只是个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后来我们就常常在宫中相会,这些事都由贵妃安排,我只是一个听从命令的下臣。让陛下痴迷修仙问道,也是她的主意,我一个寒门出身的人,怎有这么大的胆子。”都怪那个女人,李柏松一脸怨毒,原本俊朗的相貌也扭曲起来,美色误国,如果不是孙贵妃,他怎么会落到这种下场,还有陛下,陛下也不会成天吃药,不理国事,只求成仙。
李柏松完全已经忘记,在孙贵妃提出要想个法子让摄政王掌权时,出谋划策的人正是他,甚至在孙贵妃刚发现怀了他的孩子,却不愿意生下来时,也是他大着胆子劝她将他们的儿子充作龙子固宠。
突然间,韩衡冷声道:“李大人此言差矣,你要是真的不想,大可以高声叫人,孙贵妃再怎么样,也不会不要脸面,硬是要你。”
李柏松让韩衡冷冷的眼一看,仿佛被人从头淋了一盆冰水,脸上羞臊得发红。听这个黄毛小子的意思,是让他撒泡尿照照,孙贵妃那样的绝代佳人,如果不是为了利用他,恐怕看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是啊,她那样的人,什么人找不到,我也不过是她戏耍的对象之一。”说到这里,李柏松扯起嘴角一笑,视线落到韩衡的脸上,“有了国师这样人物,不管是贵妃也好,陛下也罢,谁还能把我看在眼里。”
这种走捷径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不知道后悔,栽下来了就什么都往女人身上推,什么都是不得已的人,让韩衡想起圈子里不少上赶着让人潜规则,真的红了以后又要卖惨的那种人。虽然说无论什么圈子都不见得纯白无暇,但人总要有点底线,自己做过的事,就要想清楚后果。
“看来李大人是没有诚意了,请吧。”
一看韩衡准备送客,李柏松勉力挤出笑脸,“这话怎么说呢?国师,您不是答应让我住在您这儿,这才说过的话,国师不能不认吧?”
“我刚才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办,既然李大人不肯把实情说出来,才刚起了个头,就这样遮遮掩掩,我怎么能指望大人您好好说话呢?”
“国师大人……”李柏松还要说话,门口走来个身形魁梧的壮汉。
“想闹事怎么的?”赵净云声音粗粝,加上一把大胡子,一看就不是善茬。
李柏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再怎么样他也曾是天师,在宫里都能横着走的人物,这个外地来的国师也太欺负人了。李柏松拉不下脸来再求,想到自己犯下的一桩桩死罪,脸色灰败地甩袖子落荒逃了。
他等着看,成仙之说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皇帝看中这个国师,无非也是想成仙,他李柏松没有办到的事情,这个黄毛小子一样办不成。他只要回去好好等着,等着看这不知深浅的少年人什么下场。只是一想不知还有没有命等着看别人的下场,李柏松一口气堵在心口,走路的姿势就歪歪扭扭起来,到门口还被驿馆下人问了一句用不用给他请大夫。
给人这么一搅合,韩衡午睡的兴致是没有了,且心里有事,在房间里坐着写写画画。
纸被他揉了一张又一张,都不称意,索性出门上街买了两条炭笔,路过一个小摊,韩衡的注意力被摊子上一只做得十分灵动的小猴子吸引了注意。
是陶瓷的小摆件,不值什么钱,但把猴子挠头的姿态做得栩栩如生,十分生动好玩,一看就让人心情很好,想发笑。
“老板,这个怎么卖?”韩衡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拿那猴子,心想,做得这么有灵气的猴子不多见,不知道什么样的工匠才能做得出来。
就在手指碰到猴子的刹那,过电一般的感觉击中了韩衡,他眼前倏然闪过许多画面。
深夜的陋巷,满头是血的一个老头被人一棒子打晕,背在肩上的大麻袋随他倒地的动作坠到地上,不知道是不是老头最后仍在挣扎不想让袋子里的东西摔坏,他倒下去的动作很慢。
砸人的看上去身形很瘦,扎着一方墨绿色头巾,身上的褡裢又脏又旧,在老头身上动作夸张地摸了好一会,才摸到一个不太鼓的钱袋。
砸人的把钱袋收了起来,贼眉鼠眼地四处瞄了一转,跑出去没有多远,又折了回来,把老头拖到路边,那里堆了不少竹编箩筐,用来盛放垃圾。正好有人丢了破席子,席子被拽过来盖住老头的身体。
至于那一麻袋东西,也没有浪费,被那个扎头巾的瘦高个收拾好背在背上带走了。
眼前的一切重新清晰起来,韩衡手里仍然拿着那个猴儿。
“买不买,不买就别看!”摊贩好不容易睡着,被人打扰好觉十分不耐,睁着一双惺忪睡眼,待看清面前是个穿戴富贵齐整的少年郎,不耐烦的嘴角顿了顿,倏然向上扬,“这位公子哥,想要什么?随便看随便选,小本营生,贵人仔细些,莫要摔坏了。”
韩衡仍然沉浸在方才看到的一幕里难以平静。
他这是,进化出了新技能?
想着,韩衡没有理人,把猴子放下,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摊子上摆的小东西,其中有一个绿玉做的葫芦,做工虽然没有那么巧妙,但这摊子上大部分小玩意儿的材质都是木头或者陶土,玉质的没有几件。
韩衡毫不犹豫拿起那个玉葫芦,什么也没发生。
小贩搓着手,想说点什么,这个买主却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也瞧不出对葫芦有什么兴趣。
韩衡眉头微皱,看了小贩一眼,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玉葫芦怎么到了这个人手里?
就在指尖碰到冰冷玉石的刹那,眼前的一切突然改换了,就像是谁在他面前放电影,但他分明还在原地站着,也能听见小贩的声音。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个葫芦可不多得,一看公子您就是有大前程的,多福多禄,戴这个正好配您。”想必这笔生意没跑了,不知道谁家少爷,家里有好东西不会戴,就爱到外面摊贩上找这些民间小物。算他倒霉,不过算是自己的运气了,这件晦气玩意儿,总算可以脱手。敲他二十两银子好了,不,穿得这样好,就是要价一百两,他也能拿得出来,再说还要讨价还价,最少五十两。
韩衡的眼前,呈现出这样一幕:
粉红纱帐中,一男一女刚翻云覆雨罢,跟小贩一模一样的人声从账中传出:“拿来吧,放在你这儿也不妥当。”
女子柔润酥媚的声音说:“正是呢,这东西晦气得很,户部那个王大人,前两天患痢疾死了,听说死得还很难看。你也别自己留着,赶紧换银子要紧,这安生日子没几天好过了。”
“怎么会?”
“奴家听那些大人们说,再过几个月,大梁就要打过来了!你赶紧多攒些银子,奴家将来还不是只有靠你。”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亲嘴声响了两下,被子一蒙,又开始红浪翻滚。
“怎么样?公子,喜欢吗?这东西只有一件了,前些日子本来还有一个相似的,如今您就是把京城翻过来,可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玉葫芦坠儿了。”
眼前的商贩一张尖嘴猴腮脸,眉眼挨得很近,头上扎着的墨绿色布巾脏得快成黑色了。
“这东西也不贵,公子要是看得过眼,小的这就给您包起来,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三次元事情很多,然后忙得每天夜深了才钻进被窝,天不亮就要起来,还顶着巨大的deadline死限,更新会比较慢。。。。。
压力巨大,为了生活【
第187章 一八七
谁知眼前这个富家公子哥,不仅没有爽快地把东西买下来,反而以一种让人心里发凉的眼神紧盯着他看。
看得张梁是心底发毛。三年前他带着在老家的相好私奔,好不容易才在京城扎根下来,其间不少心酸,手里也不怎么干净。见势不妙,照张梁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早已破口大骂把人赶走,免得妨碍他做生意。偏偏看上去这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这点看人的眼光,张梁混迹三教九流之中日久,自认绝对不会看错。
于是只好赔笑道:“公子,不买就不买,那就请您把东西放下来,还有别人要买呢。”
正是午后日光最毒辣的时间,街上人本就少,更无人光顾这个摆在角落里的小摊。
韩衡嘴角上挑,把玉葫芦放下,没有跟小贩多说,起身就走。
总算送走了瘟神,张梁皱着眉,看了看旧红布上摆的一干玩意儿,翠色|欲滴的玉葫芦衬着红布,就像放错了地方。而且怎么看怎么有点晦气。
张梁摇了摇头,说服自己这都是错觉,人死如灯灭,再说了,那位王大人身家颇厚,就算有个把物件流落在外,难不成偏偏对这不起眼的小玉坠情有独钟,死了还要缠着?
明明大热的天,张梁靠在一把破藤椅上,一把蒲扇遮面,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眼就看见刚才少年人的眼睛,明明是一副风流倜傥的长相,怎么就那双眼睛,看得他很不舒服,那少年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尤其在少年看过了吊坠以后,如果眼神有温度,那他肯定被活活冻死了。
蒲扇被一把拿开,张梁猛地坐起身,瞪大着眼,平白出了一身冷汗:那个公子哥知道了,知道这个玉葫芦是春红从她的老主顾身上顺来的。
但是怎么可能呢?
张梁魔怔了一般盯着那个玉葫芦看了半天,还是把它收了起来。俗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只不过张梁没有想到,他这摊子上的东西,全都是“赃物”,又何止这一件。
傍晚的时候天光大亮,反倒比白天里太阳更烈,韩衡买了一堆大包小包吃的回去。上齐京城里的盐卤是一绝,端上桌以后,几人就都围着桌开动起来。
“米幼还没回来?”韩衡洗了手过来,甩干手上的水,才拿起一个鸡脚开始啃。只见他先咬掉鸡脚上的指甲,啃得很是秀气,吃得却不慢,很快面前就堆起一座鸡骨山。
“还没有,不过宫里来了人。”徐尧不爱吃肉,反而喜欢吃豆干,只觉得卤料浓香,咸味适宜,怎么吃也不腻。
“喝,吃这些怎么能没酒?”赵净云给桌上的三人分别倒了半碗酒。
“沈大斧呢?刑部既然不收,让他也来吃吧。”
“我去叫他。”祁元青起身。
韩衡点点头,嘴巴根本停不下来。他可能得了一种只要是新加入这个团队的,他都想去聊两句的病,赶路是相当无聊枯燥的事情,在现代路上还可以舒舒服服睡觉,马车里睡觉特别不舒服,经常醒来的时候被颠得一身都疼,要是一天还好,三五天就要人命。而且,再怎么是犯人,毕竟他们也不是官府,还是要交给衙门处置。
结果不知道东阳根本没有将郡守被绑的事情上报,把人交过去,人家反而不收。沈大斧自己也亮了身份,刑部却不理会。
这上齐的朝廷基本上已经没救了。
既然已经烂透了,只有把腐肉剔掉,重新来过。不过也不用彻底治好,再过不久,六国就会统一,只要在那个时间点前,不要让上齐乱掉就行。
“来了?”韩衡含糊地朝沈大斧点了点头。
今天沈大斧已经没被绑着,没精打采地在祁元青旁边坐下了,面前递来一双筷子,沈大斧本来以为叫他出来是要教训他,甚至做好了再被绑起来的准备,这时才知道等来的不是绳子而是筷子。
“吃饭。”韩衡向他伸了伸筷子,淡道。
沈大斧红着眼眶,闷声不响地接过开吃,这几日他心里难过,不怎么吃得下东西,这时却觉得有些饿了。
“从前的事情,就算过去了,虽然你说数十位姨太太都是自愿给你做小老婆的,但在东阳激起了民怨这事也是真的。你被自己兄弟卖了一次,就算是长了教训也挨了报应。对了。”
沈大斧鼻腔酸热,闻言看向韩衡。
“你真的没有拿人喂过鳄鱼吧?”
沈大斧嗓音沙哑地说:“当然没有,我是干那种事的人吗?我都是用上好的猪肉牛肉羊肉喂,我那一池子宝贝,吃得比我吃得都好。”当初沈大斧也不知道那根筋没对,就是觉得样鳄鱼特别威风,谁知道后来东阳城里就有了传言,说郡守兴致上来,就会拿活人喂鳄鱼,当然,他没事也拿这话吓唬过人,但谁没放过狠话呢?天天有人说我X你祖宗,那也不能真有人把别人祖宗挖出来吧?
“你也别觉得委屈,你一个山贼,做了这几年的朝廷官员,也算是奇闻一件。往后重新做人吧,你多大了?”那几天韩衡跟沈大斧聊过几次,发现沈大斧其实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他娘是贼窝里的厨娘,他也不知道爹是谁,他娘没说过。他从小帮厨,寨子里不少人都来讨好他,就为了盛饭的时候多打两块肉。李二狗也是其中一个。
因为在厨房里长大,下山打劫这种事都轮不到他,山寨里的当家们见到他只知道拍他的头,让他跟他娘学好手艺,等他娘做不动饭了,厨房就归他管。
为了多吃几块肉,那些年纪没比他大多少少年人出去打劫得到什么好玩儿的宝贝都拿来他跟前献宝套交情。就是李二狗,给他带来了一把重剑,李二狗招呼了两三个人才把剑抬到他的面前,本意是要跟他炫耀炫耀山外得来的这把数十斤重的神兵。
结果沈大斧力大无穷,抡起这把重剑,耍得剑光飞舞,招式虽没经过正式的指点很乱,但能舞得动这把剑已经引起了当时的二当家注意。从此沈大斧就不用在厨房帮工了。
算起来,沈大斧和李二狗之间完全是一笔烂账,根本算不清楚。两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都给对方送过好吃好玩的,都做过彼此的踏脚石,也都往对方的身上推过责任。
沈大斧生了一张和他粗俗名声完全不同的脸,天然呆的长相很是讨喜,只要是以真容亮相,姑娘家看上他也不稀奇,何况彼时他还是郡守老爷。
沈大斧一面啃猪尾巴,一面回话:“二十七。”
“不像啊,说实话。”沈大斧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三岁。
沈大斧一撇嘴,想不到会被人看出来,忍不住委屈道:“虚岁三十,六月间满二十九。”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想当年他也是个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少年郎。
“……”韩衡简直不想跟他说话。
“你从前做的事,既往不咎,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徐尧问。
沈大斧一脸的茫然,来回看了看桌面上的几个人,都是那天晚上揍过他的,一时间又有些没精打采,“不怎么办,混日子呗,大不了我再落草为寇,上齐的贼窝寨子多的是。江湖儿女,总有出路。”
“那你打算到哪儿落草为寇?”
到哪儿……
沈大斧失落道:“找找看吧,总有地方愿意要我。”沈大斧心里十分难受,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为了区区一个郡守之位,居然想杀他,什么帽子都往他头上栽,现在想来,很可能他诱奸少女无恶不作没事就拿人喂鳄鱼鱼肉百姓的消息,全都是从前一起出来的兄弟不满意他做了郡守。
就在沈大斧连嘴里的美味都尝不出味儿来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不然你就跟着我们。”
沈大斧不敢相信地看韩衡,说话有点结巴:“我……你们……我是个山贼……”
“你手上有人命?”
沈大斧摇头:“我力气大,随便一拳头人就晕了,抢钱的时候把人打晕了就行,我们也不希望事情闹大。何况,杀了人会噩梦缠身,我不敢。我娘说了,只要是杀过人,这个人就算做鬼,也会一直缠着你,让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那也好,以后你跟着我,专门负责把人砸晕,保护我,这点事情你能做到吧?”韩衡吐出个鸡骨头,擦干净手,盛了碗汤喝,打算对热菜下筷子,吃饭了。
“当然行,可是……你不怕我吗?”
韩衡眼皮子都没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