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迷惑不解:“平常只有四个人,微生哥哥,先生,先生的书童阿箬,还有就是给先生做饭洗衣的张姨。”
“这间屋子,谁都会来?”
素心整理了一下思路,回忆道:“因为先生隐居于此,几乎没有客人会来拜访,松庐一向清静。先生对我很好,这间屋子特意留给我住。里面摆放的都是我的私人物品,我想除了张姨会来洒扫,就没有人会来了。”
但这明显的,属于两个男人的单向脚印,却是迂回的,出现在素心的房门口。
当两人随着脚印走到这里来的时候,都惊讶至极。
唯有张三毫不挂心,依旧一心一意复原着痕迹。
最后,属于微生浩然的脚印停在了素心的檐下,而另一个脚印则还在继续。
素心脸色苍白,瞳孔微微颤抖,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
房间内虽然有很多属于素心一人杂乱的脚印,但仍旧能分辨出,那个特别的脚印延续到素心的床边三寸停下。
在杂乱的脚印中,还可以看清楚,那个特别的脚印回转走出来的痕迹。
沐君侯和素心都没有说话,但想必两个人心中都明白了什么。
张三套着脚袋,小心地退出来,又照着脚印走来的痕迹继续复原。但,其实不必麻烦,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淼千水的脚印,脚印的来处,必然也是另一头淼千水的独居。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弄错了什么。”素心眼里不断颤抖闪烁,“对,这脚印一定是我还没来的时候,先生来找我……”
可是,只要稍微想一想整个逻辑链,这便绝无可能。
沐君侯想到顾莫问说的话,凌晨穿着白色衾衣的微生浩然,一夜不睡穿着昨夜新衣的淼千水,为什么会忽然选在这里杀人?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八月十日晚,淼千水过五十六大寿。你是十号早上来到的松庐。张姨在你来之前,必然清扫过所有痕迹。所以,你房间的脚印很少,除了你,就是他的。”
素心浑身都在发抖,瞳孔微微放大,不断摇头,却发不出声音。
“八月十一日早上,寅时初(凌晨三点多),你惊醒,看到窗外微生浩然一剑杀了淼千水。两个人的脚印来处,淼千水是穿过松林,从大路走到你的门前,走了进去。微生浩然是从他的房间,一路走到你门前台阶下停了。”
素心捂住嘴,眼睛睁得极大,却毫无光彩。
“然后,淼千水从你房间走出来,两个人沿着无人走的小路,走到背后的松林里……”
素心什么都听不到,她失神地睁大眼睛,想起曾经听书童阿箬提起,微生少爷平日里很少留宿松庐。但每次她来给淼先生诊病留宿的时候,必然会小住几日。
她还记得,那小书童打趣:“少爷很在意姑娘呢,生怕姑娘住得偏,被狼给叼去了。放着正经的居处不住,也住在这客房小筑,跟看家护院似得。哈哈哈哈。可咱们这松庐是一等一的圣贤居所,哪里来的狼呀?我看呀,他就是那只想娶媳妇的大尾巴狼。”
她听了几回,心下害羞难为情,还特意避开微生哥哥。心里却是一直以为,他是对自己有意,才会如此。
沐君侯眼底略有怜惜,却也隐带怒意,极力克制了说:“请姑娘回忆一下,半夜初醒,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淼千水为什么一夜不睡,半夜跑到素心的房间去?还用说吗?
“我醒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因为白日热气反袭,夜里又吃了酒,太热了自己胡乱抓扯的……”
素心掩面,羞耻,羞愤,悲愤……涨红了脸,眼泪不断溢出指缝。
一开始只是不断颤抖,随即忍不住哽咽出声,一面嚎啕大哭,手指极力抓着她的衣领。
“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他怎么能这么做?他穿的衣服还是我亲手新缝制的,他喝的药是我翻山越岭去挖来的……他为什么是这样的人?我那么尊敬他,我视他如父……”
沐君侯长长叹一口气,或许那一天,动手杀人的微生浩然,也是这么问的。
“我们,去把你的微生哥哥救出来吧。”
第105章 105只反派
要救微生浩然, 只是这无法保留太久作呈堂证供的脚印,可起不到什么作用。
沐君侯和素心又去别的地方找寻。淼千水的尸体在衙门停尸保管,寻常人不得接近,只等洛阳那边确认判词后,便要发还书院厚葬。
剩下能查的就只有松庐里淼千水的故居。
这一次,事情极为顺利,他们在淼千水的房间里发现了暗藏的书箱, 里面有素心遗失的贴身私物, 还有一副未画清人脸的避火图。
然而, 这两样证物,都无法直接说明什么,就算素心自己站出来更改口供,说她亲眼看到淼千水对她不轨。可是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对素心的名声造成损伤。
素心咬牙没有说话, 她的眼睛红肿, 却憋着气不再哭。
她想了一下:“我素来警觉,若是有人半夜打开我的门,走到我身边,我不会发现不了。一定是我吃了什么。”
素心是医者, 要查什么并不困难。
因为事发当天上午,微生浩然就以淼千水去访友为借口,打发了其他人走, 松庐中的一切都还保持着那一夜的痕迹。
素心先查了她房间里的茶杯, 没有发现什么。
随即, 就是那一夜淼千水寿宴的食材用器。
可是这些东西在当夜就被张姨洒扫清洗了,也发现不了什么。
素心认真地想了想:“醒酒汤,那是我们最后喝的东西,是我让张姨烧的。对了,张姨。她一直在淼千水身边,肯定知道些什么。”
然而,张姨是因为身体年迈,收到老家亲眷病故消息,这才匆匆离开松庐的。书童阿箬是她的小孙孙,倒是一直在书院里。近日,却也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沐君侯皱眉:“来不及了,明日他们要押解微生去洛阳,要是不能赶在这之前翻盘,就得闹到洛阳去。到时候,就不只是这么简单了。”
素心转身去每一个房间找盛醒酒汤的碗:“一定能查出什么,那一晚他敢这么有恃无恐,一定是确保没有人能醒来发现。汤一定有问题。如果张姨熬汤的时候也喝了,说不定没法坚持到清洗完所有残痕就去睡了。微生哥哥半夜能醒来,肯定也没有喝这汤。”
她的想法是对的,最终,素心在微生浩然的房间里发现那一夜他穿的外袍,还未清洗,袖口内和帕子上,浸透发干的茶汤。
沐君侯在厨房的角落里,发现一块摔碎了的碗,仿佛因为洗碗的人太过疲惫,不小心手滑摔在地上,遗漏了这一片。
无论是帕子内袖的汤水残渣上,还是摔碎的碗壁上,都发现了同一种东西。
“这是素馨花的根,研磨服用后,若是剂量够多,甚至能让人昏迷一天,陷入假死。”
沐君侯终于松一口气:“我们去找微生,只要他改口,一切就有希望了。”
素心也连连点头:“我不怕被人说,都是我的错,我一定要救出微生哥哥。”
然而,当监牢里的微生浩然静静听完他们所说,却是眨了眨眼睛,嗤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叹气摇头。
微生浩然狐狸眼微眯,挑眉之际,便有一股说不出的嘲弄清高:“君侯啊君侯,我认识你有二十年,有一句话一直没告诉你,你这人吧,根本就不适合动脑子,一旦动了脑子,就越动越蠢。”
沐君侯神情冷凝,顾不得和他斗嘴:“难道我们推理的不对?”
微生浩然摇头:“不,恰恰相反,你看到的都是事实,但事实并不代表真相。”
他收敛起叹息嘲弄,看向沐君侯背后的少女。素心低着头,缩在黑暗阴影里,悔愧绷紧的样子,像一只慌张可怜的惊弓之鸟。
“素心姑娘,这话我只说一次,听不听信不信,都随你。我这一生说谎无数,对朋友和身边的人却不会说谎。无论是你还是你旁边那个蠢的,又或者是老师。”
微生浩然的话,让素心慢慢抬起头,缩起的肩膀却还是没有松懈。
他看着少女惶惑的眼睛,平静地说:“他什么都没有做,没有碰你一下。我保证。”
素心眼里的泪水盈眶,哽咽:“可是……衣服……”
微生浩然笑了一下,眼里有些无奈和尴尬,他身体微晃,真诚地说:“啊,这个,虽然我站在门外阶下,但是……的确是你自己睡梦中扯脱的。”
素心:“……”
沐君侯红颜知己遍天下,对这种少女赧然朦胧的微妙情绪,一点也顾不上在意。
他只感觉到荒谬:“你的意思是,淼千水半夜不睡跑到素心姑娘房间,站在床边却什么也没干?那他来这里是做什么?他梦游来给姑娘盖被子吗?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微生浩然平静地看着沐君侯,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什么也没有。
他十分认真地看着沐君侯,说:“事实就是——他没有梦游,他是清醒的。他也确实站在那里只是看着,什么也没有做。而我,的确杀了他。”
沐君侯摇头,他的脑子有些疼:“我的确不适合动脑子,但是,这说不通,如果他什么都没有做,你为什么要杀他?你是不是想保护素心姑娘的声誉,故意这么说?”
素心也带着哭腔:“微生哥哥,都是我冲动害得你,你不要管我,活着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我不怕被人指点说笑。”
微生浩然脸上的神情变得冷淡自嘲,他淡淡地说:“事实和实话,总是人们所求,又不愿意相信的。但很抱歉,事情就是这样。沐天疏,以后别带她来了。你若是还要找那狗屁的真相,也不用来见我了。”
“微生哥哥……”
他一脸漠然地看着难以置信的少女,冷酷平静地说:“素心姑娘,你于我只是一个普通相识的女子,我可以把你当个需要保护的小妹妹,但是,我这个人素来自私惜命,你还不至于叫我牺牲自己的性命,只为维护可笑的名节。名节是什么?你可见过哪个男人会因为被人看了摸了几下,自觉被玷污,寻死觅活的?我有今日,也与你无关,只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素心茫然若失,摇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在那冷淡陌生的目光中不断后退,终于白着脸跑了出去。
沐君侯叹息:“你这又是何必?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朋友直说?”
微生浩然眉头挑起,下巴轻抬,几许矜傲清高笑意,嘲讽也寂寥:“我这个人出身微寒,满身的市井气,愤世嫉俗又说话难听。便是穿了龙袍都不肖太子,上不得台面。从小到大唯有你一个朋友,只可惜君侯是个难得的好人,却不是我的知己。这件事很简单,只是你这样的好人无法理解。这件事也很复杂,或许就算我死,于局势也无意义,却仍旧不得不做。所以,你不会懂我为什么,也不必懂。你跟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好好好,微生浩然你真是好,我今日才知道,相识二十年,我沐38"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0 ">首页 40 页, 天疏在你眼里,却只配做个酒肉朋友。”
沐君侯冷笑几声,也被他气得拂袖离去。
微生浩然见他离去,也很气了:“探监连酒肉都不带,还好意思自称酒肉朋友?滚滚滚,以后别来见我。”
监外的狱卒听了,忍不住咂舌,不愧是杀师的疯子,都这境地了,前脚气走洛阳来的大人物,后脚气走南楚君侯,这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味了啊。
……
沐君侯铁青着脸离去,一整天跑来跑去,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微生浩然这混蛋却这么对他。
夜色朦胧,沐君侯走在这临安街巷,心中除了怒意更多却是寒凉。
他相信微生浩然没有说谎,那么,事情便比他所见更为复杂。这背后究竟还有什么?让这惜命贪生的老狐狸,不惜去死也对他一语不发。
阴云密布的夜色天穹下,一身缟素的少女回头,眸光冷得像一道寒冰利刃。
她惨无血色的嘴唇,如同枯萎的花瓣一样:“我不管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说,明日一早,我就去击鼓鸣冤。你帮不帮我?”
沐君侯神情冷凝:“素心姑娘,事情或许不只是你我看见的这么简单,你莫要冲动……”
素心惨笑着打断:“我知道为什么,他是想要保护那个禽兽的声誉。你以为微生哥哥才华横溢,为什么十年来却籍籍无名,甘愿假扮做别人的影子?因为这禽兽最爱惜他的名声,他对微生哥哥有恩,这是拿恩情绑架了他。而我像瞎了一样,从不往那里想。你不帮我没关系,我也不是去为他微生浩然,我是为我自己讨一个公道。”
沐君侯露出一丝恻隐:“你这样做可有想过后果?”
“后果就是,要么他依旧维护那禽兽,而我就以诬告罪,陪他去死。要么他改口说出实情,我们两一起活。”
雨水顺着少女惨白的脸流下,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哀容,而是笑着的:“当初报官那一夜,但凡我能稍微多想一点,也不会有今日推他上死路。我是读这圣贤书读傻了,以为是非黑白,一句话便能说清说尽。”
她转身就走,在这秋寒骤雨里,像最后一瓣残荷被雨打风吹去。
……
这一年的临安城,注定是多事之秋。
先是有巾帼义女状告,贤德高士淼千水被自己一手培养的学生所杀。紧接着是南楚君侯作证,犯人微生浩然假冒了十年的淼千水,算算时间,正是淼千水入朝做太子太傅的时间。
这帝师还是凶犯,尚且未曾定论,就在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只等押解犯人入洛阳,等贵人定夺时,一夜之间,苦主却翻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