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高喊道:“小山快来,原无乡在他们手上,受了重伤!”
来人闻言来得更快,倦收天带着伤者本不能有大动作,如此反慢了他一步,怒火压抑不住,冷然道:“闪开!”
二人一照面,各自吃惊。
山龙隐秀奇道:“倦收天,怎么是你?”待看到原无乡,更是骇然相问,“如何竟成了如此模样,伤在哪里?”
倦收天见其确实是原无乡熟识之人,这才放心,皱眉道:“原无乡亟需医治,此时不便再拖时间,待来日再向山龙兄说明。”
山龙隐秀忙劝阻道:“且慢。何必舍近求远!这位是我的好友,人称‘医天子’,医师中第一流的人物,而寒舍就在附近,何不择缘就治,如此,我等也好安心。”
最负英雄暗舒了一口气,快步上前道:“师兄,此法可行!南宗之行麻烦重重,犹在未定之数,少不得耽搁更多时间,恐累及原兄伤情。既能巧遇两位隐世高人,不如应此天缘。原兄吉人天相,必然就此逢凶化吉。”
倦收天终于点头同意。
山龙隐秀回头道:“天子,此番要看你如何妙手施为——”见医天子怔然出神,不觉奇怪道,“天子?你怎样了?”
医天子没有回答,却抬眸看向另一人,慢慢道:“你叫倦收天,是吗?”
第二十二章 一意孤行
寒烟古渡,泊不动之舟。
孤枝独挑,系不灭之灯。
烟笼,水渺,风动,灯摇,明明灭灭,看不尽尘世几多喧嚣。
山龙隐秀带着一行人疾奔回到居所孤舟一字横,将伤者安顿到屋内,歉意道:“寒舍未有准备多余客房,仅此一处,委屈各位了。”
医天子自方才起便一言不发,入得屋内便将立在床边的三人一并扫出门外,冷着脸道:“问诊不留闲人,统统出去!”咣当一声,把门阖上。
山龙隐秀见此亦惊诧,忙转头对倦收天与最负英雄赔礼道:“万分抱歉!我这位朋友是个急性子,多有得罪,请见谅!不过,他每见伤患必会尽心,绝不辱其名号,请二位在此安心稍待!”
倦收天点了点头,并不开口。
最负英雄只得一个人回礼道:“无妨,本是吾等多有打扰才是!今次实要多谢山龙兄及时襄助!”
山龙隐秀念及原无乡伤势,长叹道:“如何别后不过一宿,事态竟发展至此!”
最负英雄大略讲述了事情经过。
山龙隐秀皱眉道:“吾本以为只待道门联军一到,便可无虑,未料竟有如此变数!早知如此——唉!罢了,事已至此,多言无益。眼下,战事仍未歇,汝等作何打算?”
最负英雄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无论原无乡的情况如何,倦收天都需要即刻重返战场代表北宗出战,道真本是联军的主力,是取得此战胜利的关键,然而——想起屋中之人,不觉紧了眉头。
山龙隐秀见其神色抑郁不快,亦知为难,正思量着换个话题——
屋门突然开了。
三人回神望去,医天子依然冷着一张脸道:“他醒了。”
倦收天迈步欲入,却被拦住。
医天子挡住倦收天之去路,不客气道:“原无乡想见的人不是你,是最负英雄。”
倦收天错愕。
最负英雄亦讶然道:“什么?”
医天子也不解释,冷冷扫了倦收天一眼,似在欣赏其不痛快的神色:“最负兄入内便知。”待最负英雄入内,关上门,又对山龙隐秀道,“小山,此处尚缺三味药材,我需回去一趟取来。此地且交由你看顾,须得注意一点——切不可惊扰了伤者。若因此毁了吾之医名,唯你是问!”甩下一番话,人便要走。
山龙隐秀略有担心地看了眼倦收天,忙拦着医天子道:“好友且留一步,当先告知吾等原无乡情况究竟如何?”
医天子道:“伤重体弱,性命是保得住,但——”转头去看倦收天,一字一顿道,“纵然神仙也不可能再续断臂,原无乡?7" [霹雳双秀]道真前传之东篱南山0 ">首页 19 页, 哟艘殉煞先耍 ?br /> 倦收天震了震,倒退了一步,紧盯了眼前这一扇无情关起的木门。
山龙隐秀皱眉道:“好友汝过分了!”
医天子冷哼一声:“哈,事实而已,何来过分!既不愿听,又何必问?吾且去,不劳相送!”甩手走了出去。
山龙隐秀道了声抱歉,即刻跟了出去,直追到了渡口,拦住了人道:“好友,汝今日因何不快?为何对倦收天似有嫌隙?莫非曾是故识?”
医天子冷哼道:“岂敢!倦收天是道真未来之主,江湖传闻已久的大名人,纵然吾隐居多年,不问红尘,亦非聋哑之辈。”
山龙隐秀奇道:“既然素不相识,为何方才说了那般重话?”
医天子忽地笑了起来:“小山此言好生奇怪!何谓重话?难道有何不实之处吗?原无乡本是汝之朋友,如今竟为了倦收天伤成如此模样,半生既毁,难道汝不曾有半点怨怼之情,仍十分乐意待见此人吗?”
山龙隐秀长叹一声道:“原来如此,却是吾多心了!也对,天子外冷内热,原兄也算是汝之友。但事出有因,此事难断是非,唯看原兄之意如何。总之,迁怒他人总也不好。好友暂息怒意吧!”
医天子哼了一声:“吾一介红尘俗世人,无汝这般神仙胸襟!且看吾之心情了!且去取药,暂别!”言罢,气咻咻地走了。
山龙隐秀又叹了一声,转身回到屋前,见最负英雄一人独立院中,上前便问:“原兄情况如何?”
最负英雄神色更为不佳,沉郁道:“原无乡尚好,应无性命之虞,实该多谢医天子援手!”顿了顿,长叹道,“吾却不得不离开了!原兄便要有劳多照顾几日,待战事结束,吾等即来。”
山龙隐秀点头道:“无妨。那倦收天呢?”
最负英雄道:“他去见原无乡了——且看他之决定吧。”
风动,灯摇。
身系红尘,红尘逼人。孰能视之无睹,而避之为安?
漠漠山野,晨光自窗棂透进来。人都说一日生机皆在于晨,又为何吝惜给予榻上伤者一些好气色。
倦收天推门进来,来到床前,俯身,坐于床沿,仔细端看榻上之人。医天子的话虽然刺耳,但他并未记恨。无力挽回的事实已然发生,就要有面对的勇气,接受从现在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任何怨怼与指责,绝不作任何辩解。一切皆是该然。此刻,只想听一个人对自己说几句话,哪怕是无关紧要的问候。
原无乡察觉到来人的动静,缓缓睁开眼,启唇微笑道:“倦收天。”
此前与此后,世上曾有多少人喊过了这个名字,却绝对没有一个人能和原无乡一样,深藏着无论听过多少遍都觉不够的情与义。
倦收天伸出手,顿了一顿,又慢慢放下,握紧了拳。
想握你的手。
一如儿时,你握住我的手,掌心贴着掌心,那种喜悦与安然暖到了心头泛起酸楚。
原无乡转眸仔细打量他一番,轻声道:“你受伤了。”
倦收天摇头道:“无事。”
原无乡瞪了他一眼,挣扎着要起身道:“胡说!衣裳破了几处,还想瞒我。”
倦收天随意看了一眼袖子道:“破皮小伤,不必挂心。”伸手扶他半倚在枕上,轻轻地按了按被角,“有事的人是你,且先顾好自己。好好休息,等你康复,吾便带你回立云坪。”
原无乡却摇头道:“不急,此事非是紧要。方才吾听最负兄说,今日应是道真最后一击的时刻,你本不该在此停留。”
倦收天不置可否道:“你方才寻他便是问及此事吗?何必心急——”
原无乡点头道:“此战不可有失!道真不可无你坐镇!”
倦收天道:“我明白。此事我会处理。你伤重如此,保重自己要紧,切莫再为诸事操烦。”
原无乡见他仍未动,又坚持劝道:“战事瞬息万变,而兵贵神速,莫要教道真失了强援,你这就去吧!”
倦收天怔了怔,不可思议道:“攻战之机尚未应现,你为何急于赶我走!”说罢顿了顿,复又自觉口气太差,缓下来道,“抱歉,方才吾失言了。”连日征战,他本已身疲体乏,精力与耐性皆濒临极限,加之好友重伤,心神受挫,余悸未平,更无法弃原无乡而独行。
原无乡垂眸道:“无妨,这不怪你。此事该是上天对原无乡的考验,吾不逃避。你也不该耿耿于怀。”
倦收天道:“你放心,倦收天定会寻找令你恢复之法。”
原无乡一味摇头道:“失而复得,谈何容易,何必强求。再者,即便此战取胜,道真业已伤及元气,你身为支柱,当尽快回北宗主持大局,不必为吾之事耗费过多。”
倦收天握紧了拳道:“你之事于我同样重要。天下之大,奇人必多,定有办法,我绝不放弃!”
原无乡抬眸正色道:“倦收天,这是上天对你我的考验,你接受吗?”
倦收天道:“哈,用你来考验我吗?这种命运未免太过残忍了!”
原无乡笑了起来:“或者,你需要伤者的安慰吗?”若非此情此景,这翩然笑意与每一次松下赏月四眸相对时分并无不同,月白风清,天地澄明。
而这一次,倦收天却不想再看,侧身,转眸:“如果现在你不笑,我便安慰了!”
原无乡终究笑不出来,低声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此事能否按下不提。大局为重,我已无事,你不该继续留在这里——”
倦收天闻言,豁然回头,盯紧床上人,语中见恨亦见狠:“这样也能叫无事?你到底是否在意自己之性命!究竟要折腾到什么种的地步才能更加在意自己一点!非要教我抱撼终生不可是吗!”
原无乡怔住了。
百年相对,何曾见过这样的倦收天——往日里对自己总蕴含着温柔的金眸里充满了血丝,蕴藏着深不见底的痛心与愤怒——我竟让你如此生气。
倦收天自己也怔住了。
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原以为劫后余生的重逢该是何等喜悦,结果为何竟是挥之不去的怒意与压抑不住的悔恨,以至于脱口而出的皆是怨怼!
倦收天惊而有悔:“好友——”
突然,原无乡毫无征兆地挣扎而起,冷不防地用整个身体撞了过来!即便压到了伤处,渗血不止,竟也似无了痛觉一般,竭力大声痛斥:“倦收天!汝听好——汝之愧疚太过多余!于事无补,于我无用!”
倦收天心乱之下,出手本迟了一步,见状大惊,就此接住原无乡失了重心的伤体,又恐触动他之伤处,岂非伤上加伤——可怜虚伸出一双手臂,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犹豫不过一弹指,竟被发了狠劲的原无乡撞倒在榻上。
好在原无乡并没有多少气力可以与之周旋,这一撞着实已耗尽了心力,一时眼黑头晕,急喘不止,险些失了知觉。
倦收天慌乱地扶住他,以免其跌落在地,勃然大怒道:“原无乡!你闹什么?”待抬眸看,却是怔住——相识百年,他又几曾见过这样子的原无乡——明明伤重半死,面白如纸,眼瞳深处却有一片煞人的寒火,烈烈不熄。
原无乡咬紧牙,好似只要松了一口气,就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一字一顿道:“倦收天,记住了,汝之责任不在原无乡!战事未歇,道真需要你——胜不了这一战,你我此生不必再见!”
偏有一种人,温柔师友,鲜欲寡求,月照千山,无迹可寻,直恨不能将之置入怀袖。
偏有一种绝,了生了死,断情断义,横刀斩水,飞流千里,竟求不得一处立锥之地。
大爱无情,天地无私,命火为引,焚尽三生傲气与胆识!
双眸相对,各自震撼,有一团火,蚀骨蚀心。
可笑!说什么吾金阳之体,仙缘天授,纵能融化终南山头万世之玄冰,却动摇不了你半点决心——吾当如何,汝,又何必!
碧眸寒芒,清清明明,九天悬皓月,澄江千里明,决绝如如,吾不愿躲,不能避——汝,当知吾。
沉默如灌了铅的云,悬在空中,飘不走,落不下地。
终于,倦收天缓缓起身,背对其人,道:“原无乡,你定然不知——吾之恨,恨当如何!”
原无乡眼前阵阵发黑,几不能视物,仍坚持道:“倦收天,百年前,你我分离十五载,再遇之日,仍可抛却天地再战一场。若干年后,应君无悔,一切重头,吾亦不惧,而你却怕了吗?”
哈,好个一切重头!
倦收天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好!你既受得住,我必担得起!”豁然而去,再不回头。
灼灼烈阳,熟悉的背影融入光华之中,渐行渐远。
原无乡方觉浑身都在叫嚣,分不清四肢百骸究竟哪里在痛,伤越是痛,人越是清明,长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倦收天,汝珍重,再会了。
不觉口中发苦。
十五年前的分别,吾犹能暗生期盼,独自苦练以求与汝有并肩而立的机会。但如今,吾已看不到任何一种可能,如何再会,又一次站到汝之身边而不成拖累?
闭上双眸。
倦收天,汝之心意,吾非不解,而此刻,千万不可心软,不可迟疑。
不能悔,亦不能退,宁留恨!
汝再多留一刻,吾便舍不得伤你如此,吾便要忍不住留下了你。然,总有一日,汝会恨,而吾必悔——鲲鹏于天,蛟龙翻海,往昔之立云坪与今日之原无乡都不该是汝之归处!愿汝此去平安,吾再别无他求。
值得了。
人事任翻覆,天地终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