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竟是说不出的凄厉,厉声道:“你可是想瞧瞧我的脸?”
楚留香微笑道:“久闻石夫人门下俱是国色天香,姑娘若肯让在下一睹风采,在下虽死,也算对得住自己这双眼睛了。”
月白颇为无言的睁开了眼睛,一醒来见到的不是方思明便罢了,还要听出楚留香使美男计,牵动女儿家的情丝,当真是运气不佳。
他此刻似是身处于一个船仓之中,同被绑着的还有楚留香的朋友姬冰雁与一个不认识的冷冰冰的男子。月白醒来的动静虽小,但周边之人都是高手,自然全都发现了。
他温和的弯了弯唇角,颇为无害。也对,对于这些武林高手内功大家来说他这个普通人里算武力都是垫底的人当然人畜无害了。在这里他只认得楚留香,楚留香刚想说话,却听白衣人厉声狂笑道:“天香国色……好,我就让你瞧瞧我的天香国色。”
她的手掀起蒙面丝巾,楚留香的笑容立刻就凝结住。
这那里是人的脸,这简直是魔鬼的容貌。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这体态如此轻盈,风姿如此绰约的少女,一张脸竟是如此狰狞,如此可怕。
他忽又想起,那任夫人秋灵素的一张脸,也是这样子的,难道石观音也为了嫉妒这少女的颜色,是以也将她的容颜毁了。
只听这少女厉声笑道:“现在你瞧见了么?你的眼福可真不浅,以后你也定要记住,曲无容乃是世上最丑的女人,再没有别人比得上。”
楚留香却微微一笑,道:“容貌美丑,只在人们一念之中,姑娘若非绝代风华,容貌又怎会被人所毁,姑娘既然本是风华绝代,形貌被毁又有何妨……只因别人纵能毁得姑娘的形貌,但姑娘的风骨自在,却是谁也毁不去的。”
曲无容默然半晌,忽又厉声叱道:“下去,下去……这里不是你多话的地方。”
楚留香一揖,扶起了半路上不知为何被丢进来的月白。月白也瞧了曲无容一眼,但他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或者说这些人还不足以让他多话。他跟着楚留香下船,听见那个冷冷冰冰的男子道:“你不丑,你很美。”
他虽只说了短短六个字,但这六个字自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却当真比别人的千言万语都有力量。
石峰中竟有条小路,蜿蜒曲折,如羊肠盘旋。
押着月白等人的一条大汉,向曲无容躬身问道:“是否此刻就扎起他们的眼睛来?”
曲无容冷冷道:“用不着费事,这秘谷鬼径,我就算再带他们走几次,他们也无法辨出方向的……普天之下,无论谁到了这里,也休想自己走得出去。”
她最后几句话,自然是向楚留香等人说的了。
楚留香一笑道:“真的么?”
曲无容冷冷道:“你要想出去,除非被抬出去。”
其实楚留香也已隐约看出,这些石峰,半由天生,半由人力,其中道路盘旋,竟隐含生克变化之理,正如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一般,除了尽人力之极致外,还加以天道之威,当真是鬼斧神工,人所难测。
风,卷起了黄沙,弥漫在狭谷间,更平添了一种凄秘诡谲之意,两山夹立,天仅一线。
人行在狭谷间,但见黄沙,却连天也瞧不见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险恶的地势,其实石夫人本用不着再费这么多心力,摆下这阵式曲无容淡淡道:“这里已算险恶了么………真正险恶的地方,还没有到哩!”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在那里?”
曲无容却不再答话,当先领路而行,只见她东转西折,走得似乎十分容易,并没有什么艰难凶险之处。
但楚留香却知道,若非有她带路,就算走上一年,走到你生命终结时,只怕还是在原地未动。
这时弥漫的黄沙中,突然出现了三五人影,似乎正拿着帚把在扫地,他们的动作是那么缓慢,却又是那么有规律,看来就像是一群没有生命的傀儡,像是亘古以来,就在那里扫着地,一直要扫到世界的未日”。
走到近前,楚留香竟赫然发现,这些卑贱的奴隶们,虽然蓬头褛衣,竟无一不是绝世的美男子。
只不过他们的面上满是痴呆迷惘之色,目中也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辉,看来不但已忘去了自己的身世,简直已忘记自己是个人了。
但楚留香却知道,像这样的美男子,昔日必定都有着一肆辉煌的往事,有他们自己的欢乐和荣誉。
他们现在却已完全麻木,但必定还有许多人没有忘记他们,在为他们相思,为他们流泪。
楚留香忽然想起“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句凄恻的诗句,心里更不禁为之黯然。
若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又怎配做英雄侠士?而月白一路上虽看得认真,对于这些人只是一扫而过。方思明既然不在里面,那么这些无用之人自然是没有资格让他多瞧一眼的。他并不想再在记忆里多添糟心的回忆了。
这些人却只是在扫地,不停地在扫着地,似乎他们本就为了扫地。而生,为了扫地而活。
除了扫地外,他们竟似已忘了生命中还有别的事。
楚留香忍不住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头,道:“朋友,你为何不坐下来歇息歇息?”
那人抬起头,只茫然瞧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开始扫地,道:“不歇息。”
楚留香笑道:“朋友,你难道喜欢扫地么?”
那人头也不抬,道:“喜欢。”
楚留香怔了怔,长叹道:“但这里地上的沙子,是永远也扫不完的。”
那人道:“我扫的不是沙子。”
楚留香道:“是什么?”
那人想了想,道:“是死人的骨头。”
楚留香笑道:“但这里并没有死人的骨头。”
那人又抬起头望着他,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可怕的微笑,缓缓道:“现在虽没有,立刻就会有的。”
也不知怎地,楚留香心里竟忽然有一股寒意升起,也本想再问这入许多话,问他究竟是什么人!问他怎会变成这模样。
但他忽又发觉自己根本不需要问的。 他似已从这人身上,瞧出了“石驼”的影子:除了面貌有些不同外,这人和石驼又有什么两样。
他们俱已忘记了过去,忘记了一切,他们的躯壳虽存,生命却已死,只不过是一具能走动的死而已已他们早已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石观音。
楚留香但觉手脚都有些发冷,暗中叹息忖道:“石观音,石观音,你真有这么大的魔力?”
月白瞧了他一眼,似是听见他的心声似的,低声道:“那位石夫人确实风华绝代,是我见过容貌最好的。”
楚留香一惊,道:“你见过她?”
月白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楚留香也没有再问,反而又笑道:“一般夸人都是说美丽漂亮,你只言她容貌,这是何意?”
月白笑了:“因为她确实容貌最好,但我已经见到最美的了,自然要实话实说。”
这话楚留香就不明白了,既然人家的容貌已经是最美的了,那哪里来的更漂亮的人呢?
走了也不知多久,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阵甜蜜的花香。
这花香不是牡丹,不是玫瑰,也不是梅,不是菊……这花香甜蜜得竟非世间所有,而似来自天上。
气温却越来越暖,简直近于燠热,这整个山谷,竟似已变得一股洪炉,要炼出人们的灵魂。
但再走片刻后,山谷却豁然开朗。 万峰合抱间,竟是一片花海。
放眼望去,但见天地间彷佛已被鲜花充满,却连楚留香也认不出这些花究竟是什么花?他只觉这些花无比的鲜艳,无比的美丽,忍不住叹道:“想不到荒漠之中,竟有这样的花海。”
曲无容冷冷道:“此花本非凡俗之人所能梦想。”
楚留香笑道:“这花种难道是来自天上的?”
曲无容竟点头道:“正是来自天上的。”
楚留香瞧了月白一眼,笑道:“如此说来,咱们的眼福倒实不浅了。”
月白无奈,他们两个一个鼻子全然是装饰,一个却灵敏的要命。他此刻只觉得脚步发软,眼前发晕,整个人竟已昏昏欲睡,那情况彷佛醉酒,却又比醉酒甜蜜。
他轻声说道:“这花叫罂粟,可以如药的。它本身就是致命的□□。”
他此言一出,姬冰雁发觉到这花香中有怪了,但此刻发觉却已经太迟。月白说完话单手按住楚留香的肩膀干净利落的昏了过去。
曲无容淡淡了瞥了他一眼,楚留香扶住他,哭笑不得道:“姑娘方才说真正凶险处还未到,现在只怕已到了吧?”
曲无容默然羊晌,缓缓道:“你认为这里很凶险?”
楚留香微笑道:“特别美丽的事物中,往往都隐藏着凶险,特别甜蜜的香气中,往往都有毒……”
话未说完,也的人忽然软软地倒了下去。没了他的支撑,月白也倒了下去,恰好倒在楚留香的身上,有个人肉垫子在他昏得十分舒服。
姬冰雁只有在暗中苦笑,道:“原来他也并非我想像中那么高明。”
再瞧一点红,那双冷漠坚定的眼睛,也开始迷乱。
姬冰雁像是又回到孩子时,做了场梦,只因唯有在孩子时做的梦才会如此舒适,如此甜蜜。
月白是在方思明的膝头醒来的。他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件梦境般美丽的屋子里。身边楚留香他们都在,姬冰雁已经醒了过来,曲无容就坐在他们对面,出神地瞧着那个冰冷的男子,听说就是鼎鼎大名的第一快剑,名叫中原一点红的男子。
月白只是大概的扫了一眼,就安心的靠在方思明的腿上。他翻了个身,平躺着瞧着闭目养神的方思明。
方思明自然是晓得他醒了的,于是他睁开了眼睛。凛冽的冰冷的凤眸睁开,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月白的身影。月白在笑,望着他眸子里含着柔软的笑意。他望着他,轻声说道:“石夫人来得很巧,我想见你,她便来了。于是,我便来见你了。”
他的声音太轻柔,他的眼神太认真,他的姿态太理所应当太放松。方思明甚至觉得就月白好像不是因为他而被抓来威胁自己的。他没有性命之忧,也没有受制于人,他只是想他了于是来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其中许多都是引自原著。这样子看得懂么?
第11章 第十一章 罂粟(二)
第十一章罂粟(二)
月白伸出手,小指轻轻的在方思明的唇上点了一下。他没有问方思明做了什么,也没有问石观音绑他到这里会做什么,他更没有问接下他们该怎么做。他只是点了一下方思明的唇,又觉不够。他收回手,小指的指甲不知疼似的划破了嘴唇。
方思明一动不动的望着月白起身勾住他的脖子,将鲜血喂进他的嘴里。比起他们之间做的那些事情,这个连浅尝辄止都算不上。可对于身边的这些刚醒的装昏的发呆的人来说,可真是……不堪入目,颇为吓人。
方思明眯眼,将月白唇上的鲜血尽数舔去。月白虽然从不在意他们的关系他人是否知晓,但也绝不会在众人眼睛底下做出这般无意义的出格的事情。便是上回酒宴,他也是在众人注意不到之时轻轻的碰了他一下。
现在月白说了那会儿子话,他人就算没有直直的看过来,余光也是望着这边的。
曲无容的目光还落在一点红的身上。姬冰雁却是尴尬起来。分桃断袖之事自古有之,但是这事发生在朋友的朋友身上便让人心里头有些别扭了。
他扭过头去当没有看见。
月白分开唇,懒懒的靠在方思明的身上。方思明这才开口道:“此番连累了小大夫了。”
“我自己的选择就没有连累不连累的,说起来我才是那个累赘。我若不是非要跟来,你便不会受人威胁。嗯……”他沉吟片刻,复而笑了,“如果,她当真能用我威胁得到你的话。”
方思明答道:“小大夫的医术天下无双,到哪里都是座上之宾。对于任何人来说一个好大夫的价值都是不可估量的。”
月白唇畔含着笑听,靠着方思明温热的身体闭上了眼睛。方思明听见他微不可闻的耳语:“你不是一向会哄人的么,怎么突然不会说话了?方公子,她可以用我威胁得到你是不是?你抱都抱了,却说我只是个大夫,我会不高兴的。”
方思明眉目一动,月白却用他的手指抵住了方思明的嘴唇。他的食指按在方思明的唇上,用便是贴着方思明的耳朵方思明都觉模糊的声音说道:“方公子,我杀过人,不少人。”
不管任何一个人对方思明说月白杀过人,甚至杀了很多的人,方思明都不会相信。因为这个看起来虽然淡漠,但气质太过干净。干净的让人觉得将任何污秽沾染到他的身上都是一种侮辱。可月白亲口告诉他,他杀过人,这便让他不得不信。
月白松开手指,指尖没有碰到方思明的任何一个地方。方思明似有所觉的瞥了一眼他的指甲,又淡淡的移开目光。他此时颇为沉静,眉眼处压着一抹阴郁。但他习惯了带上面具,所以他言语颇为温文,道:“月白的身上没有血腥味。”
真是厉害,一句话回答了他两个问题。月白用气音说道:“你身上也没有。你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熏香味,很好闻。月,白?我更喜欢你一开始对我的称呼。毕竟,已经很少有人这样称呼我了,等再过两年应该就只剩下你一个这样子称呼我了。”
方思明勾着唇轻笑了一声,其中不带任何情绪。但冰冷的凤眸中分明有什么一闪而逝。他道:“小大夫想得长远,只是我们还不一定能活着出去。”月白说的很对,事情一但做下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便会瞬时不同。便如此刻,月白来,望着他笑。在一个人支撑了太久冰冷了太久的时候,对于这温热又不伤人的温度总是格外的难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