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人,前途的真正关键,是在皇帝身上,随意站队,就是本末倒置了。
如今的近卫营中,除非是与几位副统领关系很亲密,只要结果不如人意,就必然会被牵涉到的人,才会明确站队,其他的人都是在观望情况,谁都不去得罪。
既然如此,永宁侯肯定也是不能得罪的人。更何况,另一个人是皇帝。这些侍卫除非脑子坏了,才会对某些事大惊小怪。
“客官,菜来了!”
他们正说着话,跑堂终于开始往他们这几桌上菜了。
这个酒楼的膳食,肯定比不上御膳精美,不过粗糙也有粗糙的乐趣,可谓野趣。
“这道鲫鱼汤,火候不错。”景骊用了些膳食,推荐卫衍试试鱼汤。
卫衍看了一眼桌子中间的汤碗,里面的鱼汤呈乳白色,看起来挺诱人的。他用大勺舀了一勺汤,放到小碗里,拿了个调羹,舀起来尝了尝,味道的确不错。
“嗯,是不错,不比公子府里的厨子逊色。”卫衍点了点头。
“客官您别说,这鲫鱼汤,是我们酒楼的招牌菜,许多客官赶很远的路,专门过来品尝我们这道菜呢。”跑堂见他们喜欢,与有荣焉地夸奖了起来。
“味道不错,当得起招牌菜了。”景骊颔首赞同。
“公子爷,这可是我们东家祖传的秘方,据说传自仙人。”跑堂见坐在主位上的客人有兴趣,开始吹起牛来。
“哦,仙人,哪座仙山的仙人?”景骊颇有兴致地问道。
“哪座仙山?这只有我们东家……”跑堂继续吹。
“咳咳……”卫衍听到这里,却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呛着了,还是吃到鱼刺了?”见卫衍咳嗽,景骊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
卫衍有些心虚地看着他。
他不想皇帝关心这种事,古往今来,想要寻仙,想要长生的皇帝,这么多,许多皇帝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最后哪个能够如愿了?
皇帝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他有些担心,才会咳嗽。
“客官,要不要喝点醋?”跑堂顾不得再去胡扯,急忙问卫衍。
“不用,没事,就是汤喝得急了,才呛着了。”
“急什么,慢点喝。”景骊忍不住说了他一句,“又不是小孩子了,就不能稳重点吗?”
“嗯,下次我会小心的。”被皇帝说不稳重,卫衍才是冤呢,不过此时,他宁愿皇帝责怪他,也不要再对有些事感兴趣。
这时候,旁边有人在喊跑堂,跑堂见卫衍没事,就退下去了。
他们用过了膳,又四下里逛了逛,才回到了行宫。
“卫衍,你在担心什么?”到了夜里,景骊躺在卫衍身边,伸出手指,将卫衍的头发缠绕在指尖,玩来玩去,突然问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可当此任
卫衍没有说话, 只是翻了个身,抱住了他。
皇帝的衣服上, 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味道,闻起来很好闻。
有些事, 他不想再提, 原本皇帝可能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正儿八经地拿出来说了,再让皇帝想起了这茬,倒是他的不是了。
“到底怎么了?”景骊托住他的后颈,帮他揉了揉, 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他柔情起来, 一言一行,都是溺死人的温柔,哪怕卫衍前一刻还在生他的气, 被他这么一哄, 就要忍不住全线败退,他怎么说, 就怎么信了。
更何况卫衍现在没有生他的气, 一下子就被他哄得心中软绵绵的。
“陛下……”卫衍贴着他,和他说起了在酒楼里听到的事, “陛下, 您让谢师兄去查的,就是这些事吧?”
“对。”有些事, 从上而下进行,会有很多阻力,但是上下一起发力,效果却会好很多。
强买田地这事,民间大概有不少,但是说起来也算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就算有些失地的百姓,心中不忿,想要去官府评理,也未必能赢。
但是这事要彻查,必然会得罪不少人,这些人个个都不是普通百姓,一旦聚集起来,也是不小的势力,景骊就算要查,也需要借势,民议和诤臣就是这次他要借的势。
景骊的心里,其实期待着谢萌会做得更多,不过谢萌是否愿意去做,他就不知道了。
反正,谢萌敢做,他就敢重用他,不敢做,他就不会大用。
一把刀,够锋利,能杀人,才是一把好刀,摆着欣赏的刀,他手里太多了,不是很稀罕。
有些事,他没有和卫衍细说,有些事,他却和卫衍分析了起来。
“民间百姓的呼声,朝堂诸臣工,谁敢说不该去听,既然要好好听听,自然会听到许多问题,接下去,再让人去处理这些问题,就好办多了,这就是所谓的借力打力。”
另一处借力打力,其实是在吴盛的事上,不过景骊故意略过了。
吴盛若不搞出这桩栽赃陷害的事来,他就算注意到了这些事,也没有合适的切入点去查,而现在,吴盛分明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
朝堂上的某些人,一旦明白了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又因为谢萌的彻查有了损失,与吴盛同穿一条裤子的,恐怕就要来个窝里反了,与他有矛盾的,必然会落井下石。
到时候,卫衍只需要在一旁喝茶看戏,就能看到他喜欢的结局了。
“陛下!”卫衍很喜欢皇帝侃侃而谈,指点江山的模样,特别是皇帝心怀天下,关注民生的时候,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可惜的是,皇帝在他面前摆出这个架势的时候,非常稀少。但是就是因为稀少,卫衍才最喜欢。
“陛下!”卫衍心中有些忍耐不住,想要亲近一下皇帝,他凑过去,亲了亲皇帝的嘴唇。
卫衍这般主动的时候,也不多,景骊当然也很喜欢卫衍主动来亲自己。
他轻轻回吻了几下,就按住了卫衍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亲完了,两个人又瞎胡闹了一阵,才相拥着安寝。
行宫里面的日子,对两人来说,都是悠闲而舒适的。
每一天,卫衍都重复着差不多的事,泡泡温泉,骑骑马,陪皇帝下下棋,偶尔听皇帝上上课。
皇帝一般上的是各种赏鉴课。一个花瓶,皇帝可以从产地、瓷土、窑柴、釉色这些东西一路讲开去,卫衍听得脑子都要糊涂了,皇帝还没有尽兴。
不得已,卫衍只能嗯嗯啊啊地捧着场,偶尔再问个问题,让皇帝继续讲下去,还要注意着让自己问出来的问题,不能太扫皇帝的兴。
不过,除了这点辛苦以外,其他的时候,他过得都是很悠闲的。
景骊也过得很愉快,他和卫衍在一起,其实不拘做什么事,心情都是不错的,就算卫衍捧场的时候,明显是在敷衍,问出来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回答的必要,他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卫衍的每一个蠢问题。
就算是重复的问题,只要卫衍没意识到,再一次提问,他都是不厌其烦地再次回答。
他对其他人,是不会有这个耐心的,但是和卫衍在一起,他的耐心明显变多了。
转眼间,好几天过去了,到了十四那日,他们回到了京城。
十五是元宵节,过完了元宵节,这个年节才算全部过去了。
弘庆元年正月十六,皇帝首开朝会,京都府周府尹,就在朝会上,当廷弹劾起了近卫营的副统领吴盛。
近卫营的官员,被其他朝臣弹劾,是常有的事,一般都是因为他们飞扬跋扈,仗势欺人,但是这次周府尹弹劾的却不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陛下,吴大人纵容家中管事买凶杀人,人证物证俱在,臣派人去拿人,吴家却报了个急病暴亡,以臣看来,分明是杀人灭口。而且,这位管事还与另一桩拐骗收留逃奴案有关,臣恳请陛下明鉴,下令彻查,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年三十那日,周府尹派人去拿人,却没能拿到。吴家直接报了一个病死,就算打发了这事。
不过周府尹对这些事,早就有了准备,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既然飞鱼帮的人落网了,这位沟通联系的管事的性命,肯定留不得了,这种事,大家都是明白的,没人去揭开来,是因为彼此心照不宣有默契,但是周府尹在这事里,其实已经揣摩着君心站队了,这种默契也就不存在了,所以他要揭开这个锅。
“命三司会审吧。”景骊不置可否地说道。
周府尹这次的表现,他心里是满意的。不过他是皇帝,肯定不会随便表明自己的态度,所以朝臣们看到的,听到的,就是他冷淡的态度,冷淡的声音。
如此这般,吴盛吴副统领,就被关进了大理寺,开始三司会审了。
本来,就算他真的买凶杀人了,因为那位管事已死,事实上就是死无对证了。不管周府尹有多少证据表明是这位管事指使飞鱼帮的人杀了李大郎,甚至永宁侯府那位下落不明的刘管事之事,也落在了那位管事的头上,但是死人是没法开口说话的,自然没法指认主使者是谁。
吴盛只用一句这些都是此人私自做的,最多承认自己治家不严,赔偿苦主一些银两,就能了结这事了。
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事情的确会如他预料般发展下去,就算他做下了这些事,也不可能伤筋动骨,只会毫发无伤地脱罪。
但是皇帝要收拾他,而且不想随便找个借口自己动手收拾,而是要借朝臣的手来收拾他,事情肯定没法如他预料得那般发展。
过完了年,原先因为在过年,而冻结的许多事,都动了起来。
十六那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沈莫沈大统领上了告老的折子,皇帝自然百般挽留,把他的折子当场退还了,还赏赐了他许多财物,表明了皇帝的真心挽留之心。
过了两日,沈莫再一次上了告老的折子,皇帝再次挽留。
他们君臣二人,有来有往地走完了这套再三挽留的仪程,景骊才准了沈莫的告老,当廷封他为昌武侯,可袭三世。
“沈爱卿,不知爱卿以为,何人可以在卿之后,执掌近卫营?”所有该走的流程都走完了,景骊终于问了这句话。
“陛下,臣以为,永宁侯可执掌近卫营。”沈莫多年前,就与皇帝在这件事上,有着默契,现在皇帝想要借他的口,推举卫衍上位,他当然不吝于最后配合一次。
“永宁侯啊,卫卿是否过于年轻,历练不足,资历不够?”景骊装模作样地帮卫衍谦虚了一下。
“陛下,臣以为,永宁侯为人正直,行事稳重,尽忠职守,可当此任。”沈莫继续配合。
“朕与爱卿,相知相守数十载,君臣相得,从无间隙,卿之高见,朕一向深以为然,如今既然爱卿倾力推举,朕自当欣然接受。”景骊认真地说完了这段话,才转向了卫衍,说道,“卫爱卿,朕就将近卫营交给你了,不要辜负昌武侯的这番推举之情,也不要辜负朕的拳拳期望之心。”
近卫营中的众人,仔细说来,都应该算是武职内臣,除了朔望朝或者大朝会,普通的朝会,他们一般不会出现,今日卫衍是和皇帝一起过来的,原先他不知道皇帝让他过来的用意,现在才知道皇帝要在今日接受沈大统领的辞呈。
这件事,已经进行了好几日,卫衍早就知道,迟早会走到这一步。而且到了如今,他也明白了,皇帝当日将他调到沈大统领手下历练,就是为了今日的这一遭接任。
他没有迟疑,当廷跪了下去,朗声说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辜负陛下的厚爱,大统领多年来的教导。”
“如此甚好,即日起,卫爱卿就和沈爱卿交接近卫营的事务吧。”
“臣遵旨!”沈莫和卫衍同时遵命。
近卫营大统领,品秩位列武官之首,掌着一万多皇帝亲军,而且手中握着一条官宦贵胄子弟升官的终南捷径,但是这个位置,到底由何人担任,向来是皇帝一言决之,最多像现在这般让前任配合着推举一下,不需要去征求其他朝臣的意见。
这个原因其实很简单。
皇帝亲军,掌的是军权,天子脚下的军权,皇帝若是控制不住,由着朝臣来操控,那么皇帝恐怕坐在皇位上,也是没法安心的。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各种搞事,目的不是要把卫衍怎么样,而是想要让卫衍迫于流言蜚语,离开京城,或者想要让卫衍在皇帝心里失宠的真正原因。
第一百七十七章 拿谁开刀
此事, 水底下暗流涌动,水面上几经交手, 从年前一直闹腾到了年后,到如今, 终于尘埃落定了。
事情既然已成定局, 原先叽叽歪歪的许多人,立即乖乖闭上了嘴。
原因说穿了没什么稀罕的,许多人不过是趋利避害而已。
不少朝臣的子弟,在近卫营中任职,这般得罪自家子弟的顶头上司,肯定非智者所为。
再说, 虽然有些人家目前无人在近卫营中任职, 但是保不准以后会有,或者他们的亲朋好友有,师长同年有, 反正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绕来绕去, 最终恐怕还是没法绕过去,所以能不去得罪, 目前还是不要去得罪永宁侯的好。
至于以后, 就要看皇帝的了。
有些人想到这里,心里就撇了撇嘴。
皇帝如今三十而立, 永宁侯则是三十有六, 年纪比皇帝足足大了六岁。就算永宁侯驻颜有术,保养上心, 也免不了会有容颜逐渐老去的那一日,到时候,皇帝还能这么宠爱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