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莫若各个州县,先将这笔银钱用于地方上的官学修缮和扩建,如有多余,再向上缴纳?”有人嫌事态不够刺激,还要加点佐料进去。
这笔钱,其实目前就安乐侯上缴的这五万两,其他还没有,是要罚出来的,但是用途已经确定了,准备修缮扩建官学。
那么各州县的官员,要不要对这事上心呢?
一旦上心,肯定要想方设法从地方势家的口袋里掏钱出来,有人要是不上心,其他州县有钱修缮扩建官学,就他这里没有,考评还能得优吗?当地的士子看着别的地方能修缮官学,他们这里依然是旧房舍,能一点意见都没有吗?
“陛下,臣觉得这个做法不妥,恐怕会有无中生有之虞。”有人出言反对了。
要是有的地方,有些人家没做过这事,地方官硬给他们按上这个罪名,去罚钱,岂不是搞得地方上人心惶惶的。
“这种事,有被告,有苦主,还有旁证,无中生有也不是这么容易的。”有人不以为然。
“不错,身正不怕影子斜,诬告哪有这么容易。”有人帮腔了。
“陛下,不如由知县查案,但是最后的案卷,全部汇聚到知府手里再行处置,朝廷再派人去各府监管,免得造成冤案。”有朝臣建议道。
原先,这事里地方官没有任何好处可言,只会得罪人,就算罚了罚金,也是上缴国库,地方官碍于情面,能抬手的,恐怕就要抬手了,百姓倒是容易吃亏的一方。
但是现在被皇帝这么一弄,地方官就要在这事里有好处了。这笔钱,攸关他们的考评、官声甚至还关系到日后的学生多寡,仕途上各种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肯定要尽力查案了,若是有人觉得罚得不够多,搞出一些冤案来,的确很有可能。
这种情况下,肯定需要朝廷派人监管,免得地方官天高皇帝远,为了多得罚金,随便乱罚。
“爱卿所言极是,这事,不如御史台派人去监管?”景骊颔首同意。
“臣遵旨。”御史大夫领了圣命。
这日散朝以后,朝堂上发生的事,慢慢传了出去。
安乐侯原先因为这事,已经被百姓痛骂了一顿,但是他现在做人这么机灵,有些人倒不好去骂他了。
当然,骂他的人肯定有,他把府衙的罚金直接上涨了十倍,别说骂他,有人把他家十八代祖宗都一起骂了。
还有人,因为目前只查到了安乐侯,还不曾查到他们,直接回府去就查起了家事,如果有类似的事,赶紧退回去,田地才值多少钱,安乐侯开的这个头,不管哪家都要心疼的,可不能被人抓住了把柄。
否则到时候,按安乐侯这个十倍上缴,自家会心疼,只按府衙的罚金上缴,恐怕就要被人说成不是诚心悔改了。
毕竟,安乐侯诚心悔改的例子,已经赫然在前了。如果不照着他来,怎么着都算不上诚心悔改吧?
这些人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想痛骂安乐侯了。至于安乐侯背后的人,他们就假装不知道了。
太后的厉害之处,被太后送去地下服侍先帝的那些人最懂,其他人可不敢随意去找死。
京城里面,这般纷纷扰扰的时候,卫衍则在近卫营里,与沈大统领做着交接之事。
近卫营的有些事,原先只有沈莫知道,如今卫衍接掌了,这些事,沈莫就一一告诉他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此消彼长
比如, 皇宫或者行宫,修建的时候, 除了地上的建筑,底下还建有很多地下的通道, 主要用来排放雨水, 偶尔也有特殊的用途。
“这些地下通道,都是当年修建宫殿打地基的时候,就预留好的。因为时日太久,有些已经年久失修了,有些则是特意封闭的,你记一下位置, 事有不逮的时候, 可以动用。”沈莫对卫衍说道。
真正的秘密,不会落于笔墨,而是靠着口耳相传的, 这种传承方式, 一旦有了意外,秘密就很容易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虽然有着种种可虑之处, 但是只有这么做, 才能真正保守秘密,所以这个传承方式始终在使用。
景朝的皇宫, 实际上不是高祖修建的, 而是有着数百年的历史,经历了数个朝代变迁了。因为各种战乱离散, 翻新复建,关于皇宫的许多秘密,肯定没法完整地流传下来,如今知道的这些通道,都是高祖定都京城后,命人重新探出来的。
近卫营大统领,掌握着一些秘密的通道,还有一些,则在皇帝的脑子里面。
近卫营大统领,一直被称作皇帝的心腹,并非随便说说,而是事实,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会知道这些非常紧要的东西,除非得到皇帝愿意以性命相托的信任,否则皇帝根本就没法安心睡觉。
沈莫与卫衍的这些交接,按照惯例,同样没有落于笔墨,而是通过两人的秘密交谈完成的。
这是最重中之重的事,其他的,倒是些琐事了。
卫衍就这么忙了好几日,有一日,他做事做到一半,突然灵光一闪,不由得拍了拍脑袋,发现他忙疯了头,把有件事给忘到了脑后。
他急急忙忙回了府,命人开了库房,在里面走来走去,纠结了许久,依然下不了决心。
“父亲!”卫敏文好几日没见到他,此时得了他回府的消息,赶来见他了。
“敏文,你来得正好!”卫衍看到儿子出现,明显松了一口气,“快点过来帮为父参详一下,这万寿节的寿礼,该送什么才好?”
皇帝的生辰是正月二十九,没几日就要到了,卫衍最近忙着和沈大统领交接,竟然把这事给忘掉了。幸好他突然想起来了,还有一点时间来挑选一件合适的寿礼,否则事到临头,他随便送一件,皇帝到时候肯定会和他闹别扭。
为什么这种事要来问他?难道他的脑门上刻着他很会送礼这几个字吗?
卫敏文很想这么反问,不过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孩儿年前采买过一些年礼,父亲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卫敏文本来替父亲准备好了过年送人的年礼,结果父亲年节的时候,比平时更忙,偶尔才回府一趟,待一会儿又走了,府里的交际往来都是大伯父带着他在应酬,这些年礼他用了一些,还有不少没有动用。
“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卫衍闻言眼前一亮,顿时觉得自己有救了。
“父亲,请这边来。”卫敏文在前面带路,将父亲领到了另一间库房里面,把他过年前挑选的年礼,一一指给他看。
“父亲,请看这个卷口瓶,这是前朝官窑出品,色彩纯正亮丽,图案喜庆,应该可以做寿礼。”卫敏文从买来的那些年礼中,推荐了一样给他。
他虽然对于父亲让他操心送礼这事,有着满腹牢骚,但是比起他的父亲来,他的品味明显要高多了。
卫衍注视着这个卷口瓶半晌,末了还是摇了摇头。
这么普通的寿礼,皇帝肯定会挑剔,觉得他没有用心挑选寿礼,他送了,必然会被皇帝啰嗦一顿。
“父亲觉得这幅桑葚图如何?”卫敏文再接再厉,继续推荐。
卫衍走过去,看了几眼。
这幅图不大,只有二尺来长,皇帝会不会嫌弃寿礼太薄?
卫衍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
“那父亲自己看看吧。”既然父亲这么挑剔,卫敏文觉得他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儿子撂摊子了,卫衍只能靠自己了,他在库房里面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那艘楼船上面。
皇帝时不时就嫌弃他不懂风雅,不知意趣,这件礼物应该很有意趣吧?
卫敏文跟在他的后面一起逛,他驻足了,卫敏文也停下了脚步。
他发现父亲的目光停在那艘楼船上面,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父亲,这艘楼船手艺精湛,做工无可挑剔,不过玉质粗糙了一些,作为万寿节的寿礼,会不会不够恭敬?”
这艘楼船,送给其他人,应该不会有人挑刺,反而会觉得送礼者品味不错,但是送给皇帝,卫敏文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送给皇帝的寿礼,不过不失就行了,这种一方面出挑,一方面有短板的礼物,显然不合适。就算皇帝不介意,也难免会被其他人说嘴。
自认不会送礼的卫敏文,送礼的章程明显一套又一套,比他的父亲老练多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作为一个年幼的孩子,他依然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送礼。
“就这个吧。”卫衍伸出手指,摸了摸船上的那些小人,深信这么有趣的礼物,皇帝肯定会喜欢,决定就是它了。
“那孩儿让人来装箱送到宫里去吧。”既然父亲决定了,卫敏文也不去多劝了,积极接手了接下去的事务。
“好,你命人送去吧,我还有公事没有处理完,先去忙了,等过两日,我闲下来了,再和你好好说话。”卫衍了结了这桩心事,又想起了未完的公事,很快就带着人出府了。
卫敏文则唤来了大管家,将这艘楼船装好了,送到了宫里去。
“陛下,永宁侯府的寿礼送进来了。”高庸知道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来向皇帝禀报了。
“让人送过来,给朕瞧瞧。”
“是。”
很快,内侍们就搬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箱子,进了昭仁殿。
永宁侯府的这份寿礼,装在了一个红木的箱子里,箱面上还绘制了一朵牡丹。
“俗气!”景骊还没看到东西,嘴里就开始挑刺了。
高庸指使着人将箱子小心摆放到几上,假装没听到皇帝在说什么。
反正永宁侯就算送一块破石头,皇帝心里也是欢喜的。皇帝嘴里要这么说,就让他去说吧。
而且万寿节的寿礼,多数人都这么装,这是为了喜庆,俗气什么的,自然顾不得了。
“打开来看看吧。”景骊用很有些可有可无的语调说道,当然,他的心里,对于卫衍的寿礼,还是很期待的。
内侍们轻手轻脚,打开了箱子,把用红绸蒙着的寿礼,小心地取了出来,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当红绸取走,楼船露出来的时候,景骊都要震惊了。
咦,卫衍什么时候,这么有品位了?
这些年来,卫衍每次送寿礼,都是挑得很俗气的寿礼,景骊经常怀疑他是随便选的,根本就没有用心挑,眼前这件礼物,很不符合常理啊!
他摸着下巴,在那里沉吟,觉得这事透着某种说不出来的玄妙。
“陛下,永宁侯这是长进了。”高庸凑趣了一句,也是在提醒皇帝。
皇帝这神情,不太对劲,在这万寿节的关头,皇帝可不能去瞎折腾,免得又折腾到底下的人。
而且永宁侯今非昔比,皇帝明明知道的,每次都要故意忘掉,这记性真的有点糟糕。
景骊仔细打量着这份寿礼,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装回去吧。”
万寿节的寿礼,出挑的,会摆出来供人观赏,但是皇帝这意思……高庸看了几眼御案上的楼船,终于看明白了,把它放在外面任人评说,众人恐怕要分成两派掐一顿了,的确没这必要。
高庸示意人把这楼船又装回了箱子里。
“高庸,到了万寿节晚间,再把它摆到内殿去。”卫衍送的寿礼,不给别人看,是怕有人生事,不过景骊自己肯定要仔细赏玩的。
“是,陛下。”
安乐侯府的案子了结了以后,周府尹又陆陆续续审了几桩案子,都是类似的事,类似的结果。
原先,所谓的民议汹汹,其实只是关心朝政,时不时向民议司上书的那些人,才在关注这事,但是随着府衙审了几个案子后,民间百姓终于反应过来了,朝廷这是在为百姓做主了。
没人做主的时候,百姓吃了亏,也只能吃了,现在既然朝廷肯做主了,向官府报案的百姓,瞬间就多了起来,不管是京城里面,还是地方上,有不少人家被人告到了官府里面。
聪明人,一旦被官府揪住了把柄,都照着安乐侯府的样子在做,但是这世上,肯定也有蠢人,第一个跳出来的蠢人,是汝阳伯,他被人告了以后,表示他就是不退,也不认罚,随便府衙怎么着吧。
如果安乐侯做这种事,京里的显贵们,一点都不会觉得惊讶,因为安乐侯后面有人撑腰,有底气做这种事,但是汝阳伯……呵呵,他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竟敢这么挑衅皇帝?
汝阳伯府从上代开始,就没什么长进的子嗣,如今也就剩下个空头爵位,还敢做事这么光棍,这是活腻了吧?
众人这么想着,都等着看好戏。
果然,皇帝没有客气,也没有手软,一点都不在乎马上就要过万寿节了,对臣子处置过严,是否不合时宜。
在汝阳伯拒绝退还田地上缴罚金的第二日,就有内侍带着官兵,围住了汝阳伯府,宣读了皇帝的旨意,收回了汝阳伯的爵位和宅第。
皇帝的这个处置一出,不管是想要炸刺的,还是想要拖延的人家,一下子都老实了下来,不敢再去捋虎须了。
而且,这笔罚金将要用于修缮扩建官学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士林,士林之中对于皇帝此举,自然又是大唱赞歌,此消彼长之下,这些人,不想老实,也得老实了。
京里的显贵们,老实了下来,地方上的势家,也是会看风向的,现在风向这么吹,他们只能随风倒了。
第一百八十章 生辰贺礼
随着“诚心悔改”的人家慢慢增加, 关在大理寺里的吴盛吴副统领,受到的弹劾也在慢慢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