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理一套又一套的景骊,原本很笃定,觉得卫衍很快就会回宫,但是三日过去了,卫衍始终没有进宫来陪他,他就坐不住了。
当然,他这个人,不到迫不得已,反省是不可能反省的,道歉也是不可能去道歉的。
但是,他什么都不做,卫衍的这口气,一时半会儿的,显然消不下去,景骊就琢磨着该怎么迂回着表达他的心意。
他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会儿,亲自动笔,拟了份圣旨,命人去永宁侯府传旨。
“世子,赶紧起来,圣旨到了。”
这日,卫敏文难得在午后小憩了一会儿,就被大管家匆匆过来喊醒了。
“圣旨?”卫敏文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派人去知会父亲了吗?”
“不是给侯爷的,是给世子您的。”大管家让人取来了衣服,帮着他穿上了。
“给我的?”
皇帝的旨意,不是给父亲的,竟然是给他的?给他做什么?
卫敏文满心都是不解,他顶着一头雾水,出了内院,来到了前堂。
来宣旨的内侍,正在厅里喝茶,是位老熟人,常胜常中官,卫敏文没搬进来之前见过他。
“常中官!”
“世子!”
他们两人看到对方,几乎是同时向对方行了个礼。
“常中官今日是天使,这般多礼,折煞小子了。”见他下拜,卫敏文赶紧上去,双手扶住了,不让他拜。
所谓天使,就是天子的使臣。常中官今日是来传旨的,代表着皇帝,卫敏文可不敢大大咧咧受他的礼。
“常中官,世子,香案摆好了。”他们两人正在寒暄,大管家进来禀报了。
“既然香案摆好了,咱家就先传了旨意,再和世子叙旧吧。”常胜笑着说道。
“常中官请!”卫敏文请他先行。
常胜这次没有推让,当先出了正厅,来到了院子里。
卫敏文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带着人跪了下来。
“皇帝诏曰,永宁侯世子……钦此!”常胜打开黄绫,念了两句,就合上了黄绫,双手捧着,送到了卫敏文面前,“世子,接旨吧。”
卫敏文愣愣地伸手接了过来。
常中官刚才念圣旨,就念了几个字,就是那几个字,一个字都没有多,所以卫敏文根本不知道这道圣旨里面说了些什么。常中官在,他也不好现在就去看圣旨,只能先招待了常中官,送走了他,才有空去细看。
等到他看完了圣旨以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常中官只念开头和结尾,中间全部跳过了,换了他,他也不好意思念啊。
“那位是不是没事做很无聊?”卫敏文捧着圣旨,手腕都在抖动了。
要不是怕对圣旨不恭敬,他都想把这道圣旨往桌上一丢了事了。皇帝操心军国大事就够了,永宁侯府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皇帝有必要来操心吗?
竟然连父亲的被子该有多厚,皇帝都有要求,皇帝做事这么婆婆妈妈,他的大臣们知道吗?
卫敏文有许多话想说,却无人可以诉说,也是相当寂寞。
到了傍晚,父亲回府了,他就捧着这道圣旨,去给父亲看了。
“父亲,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卫敏文小心注视着父亲的表情,问道。
皇帝的这道圣旨,有无数种解读的方法,往好处说,皇帝是在关心父亲,往坏处想,皇帝这道圣旨是给他的,是不是在暗示他以后只需要操心家事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无聊吧!”卫衍看完了,自然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不过儿子的担忧,他却没有注意到。
皇帝每次都这样,做错了事,就想随便混过去。但是这次皇帝不好好反省的话,卫衍不打算让他轻易过关。
景骊下了旨意,就等着卫衍回宫,但是卫衍仿佛没看懂他的意思,依然住在府里,没有反应。
“卫衍这么傻,也许看不懂吧?”他道歉道得这么隐晦,卫衍看不懂也是很有可能的。
景骊这么安慰着自己,一会儿赐这个,一会儿赏那个,每日都打发人去永宁侯府报到了。
卫敏文一开始没明白他俩在做什么,又过了几日,他才回过了味。原来皇帝是在讨好父亲,而父亲拒绝了皇帝的讨好。
虽然皇帝时不时就派人来,每日他要招待好几波内侍,比较烦人,不过比起父亲可以住在府里,卫敏文觉得这点麻烦,他还是可以忍受的。
卫衍离宫后的第八日,景骊的耐性终于消失了。
“去,告诉永宁侯,朕要摆驾永宁侯府,命他随身保护。”
“是。”
高庸站在下首,听到皇帝这么下令,心里很是无语。
皇帝不去欺负永宁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皇帝就是学不乖呢?永宁侯也是的,每次都和皇帝较这个真,结果皇帝下这种命令,他还不是得乖乖来保护皇帝,也是学不乖。
卫衍接到了这个命令,愣了一会儿,才明白皇帝要干嘛。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入宫去见皇帝了。
“陛下,臣奉命前来,侍奉陛下!”
“爱卿有多久没来请安了,朕还以为爱卿再也不想见到朕了?”景骊看着他就来气,偏偏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许,他是有一点点错,但是卫衍没必要揪着不放吧?
“陛下,臣公事繁忙,才会……”
“行了,这些套话都不必说了。”景骊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你要怎么着吧?”
“陛下觉得又是臣的错吗?”卫衍沉默了一会儿,才问皇帝。
皇帝每次都这样,喜欢把错推到他头上,但是卫衍不觉得自己错了,心中自然委屈。
景骊看着他,突然觉得和卫衍争这个的自己,真的很无聊。
“不,是朕的错。朕下次改,行了吧?”
他的语气中很有些不甘愿,不过还是认错了,至于改……呵呵……
不过卫衍不知道,他总觉得皇帝这么说了,有可能会改的,就让他这么觉得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陛下圣明
景骊站起来, 走到了卫衍面前,伸手揽住了他, 将他拥入了怀里。
“朕知道错了,不要再生朕的气了, 好不好?”他摸着卫衍的头, 低声说道,语气中满满都是歉意。
每次他低声下气,做小伏低的时候,卫衍就要招架不住了。
“陛下!”卫衍慢慢抱住了皇帝,整个人都靠在了皇帝的身上,“臣也有不对的地方。”
皇帝固然做了许多错事, 但是有些事, 分明是皇帝对他的心意。若是没有他,皇帝也不会去做。卫衍想到这里,就没法再去责怪皇帝了。
景骊本来正在努力哄人, 不过听到卫衍这么说, 他瞬间又理直气壮起来了。
“你自然也有不对的地方,朕哪里做得不好了, 你该好好和朕说, 一走了之算什么事?”景骊嗔怪道。
卫衍待在宫里,就算他生气了, 景骊只要花点心思哄人, 很快就能把人给哄好了,但是卫衍出宫了, 景骊哄人就不方便了,很多话,通过内侍传来传去,肯定没有他当场对卫衍说效果好,所以他才要这么说。
“臣好好和陛下说,陛下肯听吗?”卫衍反问他。
同一个坑,卫衍跌得多了,如今也知道不能再去跌了。他要是留在宫里,皇帝连错都未必肯认,随便糊弄几下,就能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朕哪次没听你的了?”景骊觉得他很冤枉。
每次遇到这种事,卫衍都要揪着他不依不饶,他为了耳根能够得到清净,该认错的全都认错了,能改的也全部改了,哪里不听卫衍的话了?
“陛下哪次听臣的了?”卫衍再次反问道。
“卫衍……算了,朕不和你计较,你也不许再和朕计较。”景骊发现这么说下去,他和卫衍又要吵起来了,赶紧打断了这个话题。
“陛下不再去做这种事,臣再也不会多嘴。”卫衍的要求也很简单,只是皇帝未必能够做到。
“朕刚才不是说了嘛,下次再也不会了。”
“这话,臣好几日之前好像才听过。”
“哪有,你肯定记错了。”景骊忍不住有些汗颜。
卫衍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早就过去了的事,他竟然还记得?
看到卫衍还想说点什么,景骊马上抢先开口了:“卫衍……朕想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凑过去,亲了亲卫衍。
卫衍本来还想说说前几日的事,但是皇帝这副模样,有些话,他就没法说下去了。
“臣也是!”
他抱紧了皇帝,由着皇帝亲着。
所谓的招式不怕老,管用就好。景骊哄住卫衍的招式,也就这么三板斧,但是每次都很管用,所以他就懒得去想新招式了。
如此这般,景骊终于哄好了卫衍,这日子又如往常一般过了。
京城的二月,尚在冬季,不过越往南走,天气就越暖和。
二月上旬,卫泽终于盼到了大儿子卫敏诚从青州回来,又想方设法,把他塞进了兵部,再把家事都一一交代清楚了。到了下旬,卫泽拜别了皇帝,辞别了家人,前往云州就职去了。
沈泉因为冲撞御驾,被判了流刑,此时也被押解出京了。他父亲的冤死,则算在了吴盛的头上,吴盛被充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父亲以及李大郎的冤死。当然,这些事能被定罪,却是因为其他人的落井下石。
离开的人,毫无波澜地离开了,京城里面的其他人,依然过着他们原先的日子。
又过了几日,卫衍在近卫营坐镇的时候,收到了儿子让人送过来的一个匣子。
他打开匣子一看,发现里面放着一本线装书。
“侯爷,齐公子的这本书,终于印好了,世子让人送来给侯爷一观。”奉世子的命令来送匣子的小厮,没有入营,不过他的话,依然被侍卫带进来了。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卫衍点了点头,示意来人退下。
这本书,当日他是和齐远恒一起实地考察的,大致的内容,他都知道。后来,大概齐兄和孙状元又一起做了修订,如今多了许多他觉得陌生的内容。
卫衍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才合上了书。
“来人!”他站了起来,向外喊道。
“大统领,有何吩咐?”外面候着的侍卫,马上就进来听令了。
“备马,我要入宫。”
“是。”
卫衍带着人进了皇宫,此时是午后,皇帝这个时候,一般是在昭仁殿办公。
“陛下,永宁侯请见!”昭仁殿外守门的内侍们,看见永宁侯进宫,那是一刻都不会有耽搁,他还没走到门口,就有人把消息递进去了。
卫衍和沈大统领完成了交接,正式接掌了近卫营以后,他的出入宫时间就变得很有规律了,早晨出宫,傍晚回宫,偶尔回府。皇帝不介意,他就回府多住几日,皇帝有意见,他回府的时间间隔就疏落一些。当然,通常皇帝是有意见的,所以卫衍回府的日子,数量上完全比不过他在宫里的日子。
既然卫衍日子过得这么有规律,现在日头还没有西移,他就入宫了,自然是件不同寻常的事。
“宣。”景骊虽然有些奇怪,心中疑惑卫衍此时入宫的缘由,不过他神色不变,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宣卫衍入殿了。
“陛下万安!”卫衍进了殿,恭敬地行了个长揖礼。
“平身吧,朕说过了,见了朕,不需要这般多礼。”
“陛下,礼不可废。”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这些礼遇,卫衍可以接受,但是皇帝还要给他谒见不拜的礼遇,卫衍却不肯接受了。
卫衍真不肯的事,景骊没法勉强他,只能作罢了。
“怎么突然有空入宫了,是不是想朕了?”卫衍坚持“礼不可废”,景骊偏偏要和他作对,时不时要说这种轻佻的调笑话语。
“陛下……”卫衍无奈地喊了他一声,“臣得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书,想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吧。”
卫衍捧着那个匣子,送到了皇帝的案头,他把匣子打开了,将书取出来,放到了皇帝的面前,才束手站在旁边。
景骊伸手拉过他,让他坐下了,才有空细看封面。
“水利农桑实录集?”他笑着念出了声,不过当他的视线下移,看到作者的名字时,脸上的笑容很快凝固了。
只见封面上,赫然印着一行墨字——崤山居士齐远恒。
原来是卫衍的“远恒哥哥”出的书啊,每次“远恒哥哥”有事,卫衍就特别积极地要去帮忙,甚至连晚上和他说都等不及,这个时候就来见他,其他人有事,比如他,怎么就不见卫衍这么积极呢?
景骊这莫名其妙的飞醋,已经吃了许多年,不过他也知道,他这么在意卫衍和齐远恒的交情,实际上非常小心眼,说出来了,卫衍肯定不能理解,说不定还要说他一顿,所以他这飞醋要吃的,但是吃得隐蔽起来了,没事不会挑开来和卫衍明说。
齐远恒才干是有的,有时候也能派得上用场,对卫衍的事,也很尽心。当然,如果卫衍对齐远恒的事,不是这么尽心的话,就更好了。
景骊想到了前段时间的事,又想着一些根本不可能成真的事,最后决定给卫衍一个面子,翻开来继续往下看了。
齐远恒在序言里面,说了他的这本实录集的成文过程,然后特地感谢了两人,一人是卫衍,另一人是孙柯。前者帮他做了许多收集实例的工作,后者则从实践角度给他提了许多修改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