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非言非默

作者:非言非默  录入:07-07

  “卫衍,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朕从来就不是你所希冀的君王。你说的那个人只是你心中的幻想,朕永远都无法成为那样的人。”景帝沉默了良久,才回答,“起来吧,这事到此为止,不要惹朕生气。”
  卫衍沉默不语,始终不肯起身。
  秋夜漫漫,景帝和卫衍,君臣二人一个殿内一个殿外,数着那更漏声暗暗较劲着。
  宽厚仁慈爱民如子,心如明镜公正明理不偏不倚吗?景帝从来不知道,在卫衍心目中他是这样的人,或者应该说卫衍希望他成为这样的人。
  可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以后也没法成为这样的人。那么,卫衍他难道打算日后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就这么逼他吗?用他对卫衍的心疼宠爱来逼迫他让步?
  若第一次就让他得逞,日后必然还会有无数次相同的事情,所以第一次就当狠下心来拒绝他的无谓请求。
  景帝理智上这么想着,心里却始终做不到无动于衷。秋夜凉意上来,他会不会冻着,跪久了膝盖会不会疼,晚膳也没用,会不会饿着他。不去想还好,这么一想,他担忧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起来吧,你赢了。”到最后,景帝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狠下心来,和卫衍硬熬到底,最终向他低头,“朕明日就下旨彻查。”
  天熙七年十月底,景帝下旨彻查荆州合丰府垅安县知县孙柯渎职一案。这道圣旨,从明面上而言,是日后无数杀戮的开端。实际上,有些事情,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初现端倪。到了这时,不过是水到渠成,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爆发出来而已。


第七十一章 陷阱
  后来, 景帝曾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黯然思索, 若他能预料得到他下旨彻查以后, 事态会急剧发展, 最后恶化到连他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一开始就狠下心来拒绝卫衍的请求,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也许有, 也许没有。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
  这时候, 景帝的朝堂上不乏耿直忠义之臣,这件案子其实已经有御史风闻上过奏折, 言明其中有些蹊跷, 恳求景帝下旨重审,不过因种种考虑,景帝始终留中不发而已。所以第二日他下旨以后,朝中的那些忠臣有了皇帝撑腰, 顿时占据了压倒性的局面, 很快议定三堂会审, 重新审议此案。
  然后, 如滚雪球般,一桩小小的渎职案,最后审出了大大小小许多渎职案, 从荆州到京城,不计其数的官员被牵扯其中。
  景帝收到这些审定上报的奏折, 表面上当然是怒不可抑, 摆出了要严惩的姿态, 实际上他已经在头疼,这事最后该如何收场。
  帝王的权谋之术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均衡。这事牵扯过多,而且眼看着还会有更多的官员被卷入其中,于人心稳定,朝局平衡上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再说就算这些官员真的全部都有过错,也不可能杀到朝中无可用之臣。
  况且对于景帝来说,就算是贪官佞臣,也有其存在的必要性,若他的朝堂上全是整日想着如何为国为民的大忠臣,他这皇帝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很好过。
  另一方面,这事也隐隐有了某些很不好的征兆。
  景帝下旨之初,并没有说明他是因卫衍百般恳求才会下令彻查,而是拿他收到的御史奏折起的头。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这事可能会涉及到一大批官员,当然不愿意卫衍牵扯其中得罪这么多人,所以从头到尾就没在朝堂上提起过他。
  偏偏,市井很快开始流传,因永宁侯代呈万民书,并且长跪苦求皇帝,才让此案能够重审。民间百姓听闻此事,当然拍手叫好,对永宁侯的义行大加赞誉。但是收到这份密报的景帝,脸上却很快变了颜色,他责令暗卫追查这风声的源头,并且命高庸对他身边伺候的人仔细盘查,若有窥探圣意私传消息者,全部杖毙。
  天熙八年一月底,孙柯渎职案的重审工作进入了尾声,景帝按律惩处了一批涉案官员,后来又法外开恩赦免了大部分官员,代以或斥责或停薪或降爵之罚,留职以期戴罪立功。
  这事刚刚平息下去,有一日,忽有御史上奏,提起一桩为官妓脱籍的陈年旧事,言语中暗指永宁侯行为不端,有贪赃枉法之嫌。
  当年的那幅“燕山听涛图”,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景帝手中,引发的小小风波可能无人知晓详细情形,不过若有心人仔细查探,未必不能查得一些端倪。
  景帝何尝不知道,三法司上上下下都因孙柯渎职案被他狠狠削了一顿,几位主官虽然无大错,也因此案脸面无光,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自然是把在他面前为孙柯翻案的卫衍恨到骨子里去了,没错都能被他们找出些错来,更何况卫衍当年还确实做过此事。
  故他接到这份上奏,当下也没有客气,明旨斥了卫衍一顿,罚他闭门思过三天。
  景帝的这种处置方法,是他往常做惯的,也就是所谓的板子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既给了三法司一个大大的面子,又没让卫衍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明眼人知道皇帝最多也就意思意思处置一下,得了个甜头也就罢手了。但是那名御史并没有罢手,继续拿着一些有关永宁侯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奏。
  卫衍担任近卫这些年,大错算不上,小错总是有一些的,被人这样盯着一桩一桩地翻旧事,也不是个事情。况且有朝臣见皇帝始终没有重责过那名御史,揣摩着皇帝脑中是不是有些别的念头,开始跟风上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众人推墙倒,就算卫衍是圣人,也经不起被这么多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挑错。
  到此时,景帝才真正进退维谷。御史有风闻上奏之责,所以他一直没有严惩那名御史。至于他一开始没有摆出明显向着卫衍的姿态,是不愿因这些许小事,激化卫衍和三法司上下诸臣的矛盾。
  到了后来,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有人打算借这个机会生事。不过,他的人他要护着,又有谁能动得了,所以他虽然恼怒,也还没有认真当一回事。
  如此这般,终有一日,景帝震怒,当廷杖责了那名生事的御史,以及跟风的几名臣子一顿。当天下午,他就收到了那份显然精心准备了多年的奏折。
  卫衍自二月以来,就一直在家闭门思过。其实早在去年年底,卫老侯爷听到传言,说孙柯案中他出了大力,就罚那名带方明生去见他的子侄跪了一夜祠堂,并且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后来过了年节,他被罚在家闭门思过,卫老侯爷又将他骂了一顿,责令他不准乱跑,自己则开始请客赴宴,与亲朋旧识联络感情交换意见。
  这一日,卫衍是在半夜接到宣他入宫的圣谕的。
  这种时候,宫门早就落钥。卫衍不知道皇帝这个时候急召他,到底是为了何事。他匆匆入了宫,才发现已经过了子时,昭仁殿中依然烛火通明。
  他像往常一般,对着端坐案后的皇帝恭敬行礼,皇帝却没有像往常那般让他起身,始终沉默不语。卫衍跪了片刻,疑惑地抬头,才发现皇帝正凝视着他。皇帝没有表情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隐晦不明。
  “不知陛下宣臣前来,所为何事?”这样的皇帝,让卫衍觉得好陌生。
  一刹那,他猛然醒悟,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姿态,才是很久以前他侍奉的那个君王,至于后来的这个君王,却仿佛是披着那个君王皮的另外一个人。
  “今日下午,朕收到一份奏折,然后朕仔细查了一些陈年旧事。现在宣你来,只是想听你自己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景帝扬了扬手,一份奏折就被丢到了卫衍膝盖前的地上。
  卫衍捡了起来,慢慢翻看,看到最后,他的手腕开始抖动。
  “臣不明白。”他不明白什么叫做“私纵幽王余孽,意同谋逆”,难道皇帝竟然会相信这种无端的指责?
  “你不明白是吧。其实朕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幽州的事和荆州的事会联系在一起,后来朕查了一些旧档,终于明白过来了。朕问你,当年你去幽州宣旨监刑,是不是赎买过一名叫做绿珠的没官婢女?”
  “确有此事。”
  “朕再问你,那名婢女后来去了哪里?”
  “臣不知道。”
  “你不知道,朕却知道。朕告诉你,如今那名婢女正在荆州的深山老林里面,与那幽王余孽在一起。”景帝撑住额头,默想了片刻,才继续问他,“卫衍,现在告诉朕,当年你为何要这么做?”
  卫衍根本不可能认识那名婢女,那么他在幽州无缘无故赎了一名没官婢女这事,便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否则的话只能坐实奏折上的这些指责。
  景帝虽不愿怀疑他,却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莫名其妙去赎了一名婢女,半路又将那名婢女放走了。
  当日他闻知此事,只以为卫衍酒后行为不端,又怕被他责罚,事后才抛弃了那名女子,因那时他心中正高兴,再加上某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思,他就勉强压下了这事不再提起,根本就不知道这名婢女竟然与幽王有着关系。
  难道说,当日卫衍是在故作行为不端,真正的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忽略背后的那些隐秘?
  不,以卫衍的性子,应该不会做这种事。他还是先听听卫衍的解释,不急着下结论。
  “臣当日是奉旨行事。”卫衍还在消化皇帝先前的那些话,猛然间发现皇帝的话中,似乎有怀疑他的味道,急忙为自己辩解道。
  “奉旨行事?”景帝听到他的话,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终于涌了上来,“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和朕说实话。你说你奉旨行事,朕问你,你奉的是谁的旨意?朕的旨意吗?朕可不记得朕下过这样的旨意。”
  “臣当日奉的是太后懿旨。”
  “住口。”
  哗啦一声,案上无数的奏折被皇帝扫到地上,卫衍听到皇帝阴冷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卫衍,仔细考虑清楚,再回答朕的话。你说你奉的是太后懿旨,是明旨还是口谕?若说是明旨,懿旨在哪里?若说是口谕,你要去和太后对质吗?”
  卫衍当年奉的是太后的口谕。不过皇帝此时要他住口,却是为他好,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去和太后对质。只怕他这话一出口,就多了个攀污太后的罪名,只能让他死得更快一些而已。因为他这么说,就是在指责太后在私纵幽王余孽了。
  卫衍突然明白,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他那时踏了进去,就注定了今日的万劫不复。
  “陛下不信臣吗?”他仰望着眼前的男子,终于被无尽的绝望笼罩。难道他衷心以对的君王,也在怀疑他的忠诚?
  “朕信你又有什么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朕信你,也没办法为你脱罪。”
  景帝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忍心去看卫衍此时绝望的表情,示意人将他带下去。
  景帝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在卫衍说出他奉的是太后懿旨时,以及结合暗卫追查到的放出那些风声的源头,再加上孙柯案中,方明生能够见到卫衍,也隐隐有其他人设计的痕迹,他终于明白,原来这次是太后和他的皇后一族联手而为。
  这些年来他始终小心翼翼,却还是及不上太后多年前的处心积虑,还是无力扭转皇后一族在此事中的推波助澜。
  有他的母亲在后面坐镇,明日刑部大概就会在朝会上向他要人,在卫衍得罪整个三法司的前提下,这案子就算疑点重重,最后肯定也能被定罪。而且以卫衍的脾气,定是不肯招,审案的时候会吃的苦头,怕是数也数不清。
  “人证物证?”景帝重新扫了一遍奏折上提到的这些证据,脑中的念头已然有些疯狂。如果没有所谓的人证物证,不知道他们准备怎么审?
  “陛下,老奴亲自去安顿的,一应用具都是侯爷原先用惯的,屋内火盆什么的都放置好了,不会让侯爷有一点不适的。”
  景帝凝神思考了良久,听到高庸的回话,他才回过神来,想了一想,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着人小心伺候,不要让他受了委屈。”
  “陛下放心,都是原先伺候侯爷的人,知道该怎么伺候。”高庸回道。


第七十二章 挑拨
  卫衍抱着膝盖坐在榻上, 木然地注视着殿内众人忙碌的身影。
  刚才他一片茫然, 并没有注意到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现在他回过神来才发现, 这里不是皇帝常住的东暖阁, 大概是寝宫中的某间偏殿。
  “侯爷,夜深了, 早点安歇吧。”高庸去皇帝那里回完话转回来, 见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弹,悄声叹了口气, 上前去替他脱了衣服, 将他塞入被中,小心压好了被角,“老奴就在这里守着,有什么需要, 侯爷尽管吩咐。”
  卫衍点了点头, 没有出声, 只是慢慢地将脑袋埋入被中。
  榻上的被褥是往常惯用的柔软暖和, 殿内也早就安置好了火盆,可是他还是觉得很冷很冷,无法抑制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他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太后要在多年前, 就用心险恶地设下这一陷阱?为什么皇帝不肯相信他的话?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需要太后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他?这些年来, 他自问行事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地,唯一的错事或许就是和皇帝的关系,但是太后难道不明白,在这件事上,从来就由不得他。
  这事,皇帝想要,哪里容得他说不,除非他去死,但是这件事明明是皇帝的错,他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去自我了断?更何况就算他想去死,皇帝也容不得他去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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