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吃点元宵吧,从北郡回来后,你还没吃过东西。”
“嗯。”
吃饱喝足后,竹之词总算是舒坦了些,于是他又轻摇着扇子道:“言兄,咱们上街去逛逛灯会吧。”
言宓轻笑,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竹之词。两人戴上斗篷就晃悠悠地出了南府,街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诶!言兄,你瞧,那人有点眼熟啊!”河岸街上,竹之词指着前方树下披着黑色厚领斗篷的男子道。
言宓远远地看了眼,道:“能不眼熟吗,那是荆莫非。”
“荆莫非?”竹之词多看了几眼,“还真是,他们今年来得倒是早。”
“前几天就来了,许是为了荆夫人考虑。”
“因为云夫人和陶轶?”
“嗯,荆家这时候派他们来南郡,恐怕就是想看看南郡的态度。”
“对谁的态度?陶轶还是荆家?”竹之词的语气有了些脾气。
言宓挑眉看他:“你是为轶儿打抱不平?”
自从知道了陶涉的事后,竹之词对云夫人和陶轶这对孤儿寡母就更多了几分同情,此刻的他觉得荆家做的事着实不厚道。
正说着,荆莫非就瞧见了他们,只见他温和一笑,手上捧着个花灯就过来了。
“言兄,竹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言宓见到他过来,回了他一个同样温和的笑。荆莫非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让言宓感觉很舒服的人,他是宣平侯荆青平的嫡长子,曾在苍南山书院求学,即使只有十八岁,却是养的一身好气度。往年他和弟弟荆莫隐总是在正月十八来到南郡为老太妃祝寿,今年却是十二就来了。
“好久不见。”竹之词回了个不咸不淡的笑,“荆公子今年来的早啊。”
听出了竹之词的不快,荆莫非也只是笑笑:“是挺早,毕竟是老太妃六十大寿,正好还可以赶上一趟江州的元宵灯会。”
“莫隐呢?怎么不见他?”言宓适时地找了个话题。
“他方才说想一个人逛逛,就自己跑走了。”其实荆莫非也不知道,此时想一个人逛逛的荆莫隐正牵着一个姑娘的手,那个姑娘还是他俩的表妹,南郡王府的大小姐,陶管彤。
“哟,荆公子这盏灯可是求姻缘的。”竹之词注意到荆莫非抱着的花灯,可不是岸边很多年轻人用的那种吗。
荆莫非低头看着手中的灯,温柔地好像在看一件宝物,笑意直达眼底。
竹之词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小人了,
与言宓、竹之词道别后,荆莫非走到岸边,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入了河中,不知这花灯能不能漂到京城,漂到她身边。
满河的花灯,满河的情谊,影影绰绰,那人就在对岸与他欢笑。
第8章 故人曲一
云夫人是在十六的下午拿到陶涉的骨灰盒的,陶铖别过脸,不忍去看她的表情,但是仍感觉到了她双手的颤抖。
陶铖建议暂不公开此事,等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过了再做打算,云夫人自然没有异议。
还是这天下午,言宓和竹之词坐在南府后花园的假山上晒太阳,竹之词摇晃着扇子用略带慵懒的声音向言宓讲述了他们的北郡之行。
“照许安阳的意思,陶勋看到的人就是林岁末,而林霜降那天如果不承认自己是那个人,陶勋就会找上林岁末,只是她没想到陶勋早就知道了那是林岁末,而故意找上了她。”
竹之词赞赏地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许安阳是怎么知道的?”言宓突然抛出个问题。
竹之词耸耸肩,无奈道:“我怎么知道,这人看起来才刚刚及冠,却是通透得不得了。”
言宓若有所思道:“王爷过几日进京述职,我打算同去,到时候再探探许家和荆家的究竟。”
“你要去京城?”一瞬间的困意全部都消失了,竹之词不可思议地瞪着言宓,“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哪次让你去京城你不是拒绝的?”
是啊,十三年了,他一次都没有回去过。“这次不同。”
“有什么不同?难不成你是为了……”竹之词扇子一转,接着道,“陶轶?”
见他不回答,竹之词奇道:“他才跟了你一月不到,你就为了他做这些?”
言宓眯眼瞧着王府的方向,过一会才道:“他于我,有救命之恩。”竹之词自是不解,言宓淡淡道:“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按此番荆家的意思来看,陶轶日后在南郡将会难以立足,若荆家再用陶管彤或陶洵美来与各权贵联姻,那南郡就真没陶轶什么事儿了。言宓想了很久,才做了这个打算,毕竟那个地方,他并不想回去。
正月十八来得很快,老夫人一高兴就大行赏赐,连南府的人都得到了众多好处。
陶轶在十九的早晨给言宓送了两罐茶叶,说是云夫人的意思,言宓默默收下了,果然她还是那个万事都会思虑周全的云姐姐。
往年陶铖都是和荆家两位公子一同进京的,今年也不例外。
“言兄,这是你第一次去京城吧,等你到了京城,我们带你好好玩一圈儿,京城有趣儿的地方可不比南郡少。”一路上荆莫隐的嘴就没停下来过,众人都有些头疼,终于,荆莫非也看不下去了:“莫隐,别老是打扰言兄,还有姑父还在马车里休息呢,小点儿声。”
荆莫隐吐吐舌头,将马骑得离言宓又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言兄你别怕,我哥是假威风,等到了京城,我罩你。”
言宓转过头看了一眼才十六岁的荆莫隐,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希望他和荆莫非,以后都不是别人利用的棋子。
一行人到京城后就分了路,荆莫非和荆莫隐要回荆府,陶铖带随从去了朝廷安排的行馆。
安顿下来后,言宓挑了长安街上的一家茶馆,靠在二楼俯瞰长街。
坐在他邻桌的是两个年轻姑娘,一个穿着苏绣锦缎,戴着镶玉蝶恋花步摇,面容姣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另一个虽也着苏绣,绾的却是双丫髻,应该是小姐的丫鬟。
果然,那丫鬟对小姐说:“小姐,咱们出来有一个时辰了,该回去了吧。”
小姐不耐道:“急什么,你快看下面,胭脂铺那儿,那两个公子,怎么样?”
丫鬟向下张望着,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她说的那两个人,然而,她皱着眉头道:“好看是好看,可是小姐,两个大男人逛胭脂铺,估计已经有主了。”
“弦音!”小姐佯装生气地瞪着自家丫鬟,“你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说完也不顾她的反应,继续盯着街上的那两个人。
“我觉得,黑衣服的这个人更合我胃口。”这位小姐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言宓闻言,好奇地去瞧楼下那两人。一人通身黑衣,看起来丰神俊朗,眉眼之间尽是凌厉,似是个习武之人,且杀伐果断;而与他同行那位,穿着深色衣裳,头上只简单地横插着一支素簪,与竹之词一样摇着把扇子,看似有些温和。
谁知弦音哭丧着脸说:“小姐您可千万不要乱来,咱们快回去吧,否则太尉大人又该生气了。”
言宓倒茶的动作的一顿,转过头去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小姐。京城只有一个太尉,太尉也只有一个千金,那就是先帝亲封的翊善县主许安秋。
而那位小姐的回答更是证实了言宓的猜测,她说:“怕什么,今日皇上召了一大群人去宫里议事,爹恐怕得日落了才能回来。”
“可是……”弦音还想说什么,被许安秋给截住了:“打住,打住啊,大哥忙得脚不沾地,二哥自己还玩儿不过来,哪有功夫管我,娘去庙里烧香祈福了,也得有一阵子呢。”
言宓顿时觉得这位县主有些有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许安秋出生时,他已经七岁了,当初相府送去许家的贺礼还是他挑的,现如今,这个女孩已经长大成人亭亭玉立了,他却成了隐姓埋名之徒。
趁天色还早,言宓打算绕另一条路回府,这条路虽远了一点,却可路过相府。相府门口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只是物是人非,这里换了主人,他也不再是那个能随意进出这里的小少爷了。
言宓离开相府门口时,丞相廖岑刚从马车上下来。被皇上突如其来的指令召进宫去忙了一下午,廖岑也没闲情去注意那是什么人,只扫了一眼就匆匆往相府里去。
言宓听到身后马车的声音,知道是丞相回来了,但是他此刻不敢回头。落日的余晖洒在整条街上,言宓踩着地上斑驳的光影,慢慢走上回去的路。
第9章 故人曲二
宏正十八年,京城。
赵亦如正在房中对镜梳妆,小陈宣坐在一旁的木板上,双手捧着小脸看着她。
“宣儿,你说,这两支簪子哪一支好看?”赵亦如两手各拿一支簪子,转过身来问陈宣。陈宣立刻摆正了坐姿,严肃地答道:“左手这支。”
“为何?我明明觉得右手这支更甚”赵亦如瞧了瞧左手这支,笑盈盈地问他。
“因为你是去参加太后的宴会,谁都知道太后的目的是给皇帝选妃,右边这支太过夺目,不妥。”还只是小孩模样的陈宣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煞有其事道。
“嗯,宣儿说的有理,说是选妃,但谁不知道太后早就把西郡那两位接进了宫里,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古以来都是这个理。”赵亦如把玩着那支素簪子,“何况……
“何况你与陶行义已经有了婚约。”陈宣连忙抢着说道。
赵亦如瞪他一眼,脸上泛起了阵阵红晕。
“小姐,该出发了。”丫鬟恰好在此时轻叩房门。
赵亦如起身,拉着陈宣的小手道:“你与我同去,切记不可捣乱,不可胡闹。”陈宣像个小大人一样故作老成地点点头,赵亦如轻拍他的头以示满意。
刚进宫门口,赵亦如就碰上了白老太后的外甥女,西郡王之女,白云和白月。
“亦如。”白云上前亲切道。
“云姐姐,月儿。”
白月从白云身后钻出来,笑呵呵道:“亦如姐姐有了行义哥哥,还来这儿?”
“月儿。”白云急忙拦住白月的口无遮拦。
白月吐吐舌头,将注意力转向赵亦如身边的小陈宣:“这个小娃娃倒是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被她称赞的小娃娃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道:“陈宣。”赵亦如忙道:“宣儿是我表弟,宣儿,这是西郡王的女儿,白云和白月县主。”
“宣儿小小年纪气度不凡,日后必定会有一番作为。”白云夸赞道。赵亦如笑着谢过:“承县主吉言。”
“各位少爷小姐,时间不早了,宴会快开始了。”有个宫人在身边提醒了一句,众人遂往太后的明华宫中去。
天色暗了下来,明华宫中点满了蜡烛和灯笼,明晃晃地照着每一个来赴宴的人,觥筹交错间,众人心照不宣,唱得一出群芳宴。
太后在上头瞧着,比对各家小姐,始终觉得自家的这两个是最出众的,由此心情大好。不过,她又留意了几位别家的小姐,许贵妃正得势,该拿几个去与许家抗衡。
赵亦如带着陈宣早早地退了出来,却在相府门口遇到了陶行义,陈宣很有眼色地自己先进了府,留下两人。
陶行义是皇族中人,其父是先帝的亲弟弟,在京城有爵位和土地;赵亦如则是当今丞相赵泽明唯一的女儿。两人的婚约是先帝在世时定的,就算赵相有多不情愿,也不能反悔,何况陶行义与赵亦如本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陈宣蹦跶着往院子里跑,不小心撞到了人,被撞的是个大人,自然没事,只是陈宣被自己弄的往后退了两步。
“宣儿,怎能如此莽撞,还不见过王爷。”丞相跟在那人身后,见此情况,连忙呵斥陈宣。
陈宣捂着撞疼的脑袋,抬起头来与那位王爷对视,只见那人眼神阴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陈宣被那人盯着,想开口道歉,喉咙却如卡了根鱼刺般难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臣教子无方,还望王爷见谅。”赵相上前将陈宣拉至身后,隔住了他的视线,陈宣终于觉得好受一点,大口大口地呼吸。
“这是丞相的公子?”陈宣听到那位王爷颇具挑衅的声音,接着是丞相的声音:“是臣妹妹的孩子,从小就在臣这儿长大。”
“哦?那丞相可要看好了。”又是那个讨厌的声音,不过他说完就走了,丞相只回头看了陈宣一眼就跟着他出去了。
陈宣赶紧跑回房间锁上房门,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即使满怀心事,他还是很快就睡着了,大概是因为这个地方,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他最放心且依赖的地方。
第二日一大早,丞相就将赵亦如与陈宣叫去了书房,说的是赵亦如与陶行义的婚事。两人皆是惊讶,平时的丞相对陶行义说不上讨厌,却也绝不是满意,怎么会这么早就将赵亦如嫁过去。
然而丞相说,到时候会与陶家商量,争取在月底就成亲。
这完全出乎了两人的预料,待回了房间,赵亦如一改刚才在她爹面前幸福的样子,正色道:“爹爹这么急,肯定是相府要出事了。”
陈宣完全同意,如果相府出事,那赵亦如肯定会受到牵连,而把她嫁入皇家,至少陶行义还可以保护她。
可是相府会出什么事呢?陈宣想到了昨晚那个脸色阴沉的王爷……
月底很快就到了,丞相如之前所说的一样,把赵亦如嫁给了陶行义。陈宣没法跟过去,只能日日往返在陶行义的王府与相府。可是在成亲后的第七天,陈宣没有再出现在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