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共我饮长风[古代架空]——BY:藤藤小猫

作者:藤藤小猫  录入:07-16

  燕煦面色不变,笑意不减,漫然说道:“我该做的已做,公子又怎能毫无诚意可言?”
  慕容淮轻笑出声,故意岔开其意:“既然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那公子今日又是为何而来?莫不是只为了讨我一杯水酒?”
  燕煦垂目看了一眼,抬手端起面前酒杯细细打量,却没有喝,短短一瞬又错开目光重新看向慕容淮。
  “酒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确实是足以解忧忘愁的好东西,但人嘛,总是要活在现实。”微顿了顿,燕煦目光晦暗,意有所指的再次开口,“公子当知,有些事有些抱负凭一己之力,即便耗尽一生也是无法企及。”
  慕容淮轻轻晃动着再次拿起的酒杯,垂眸看着内中酒液随之上下起伏,似喟似叹道:“那么,四殿下也该明白,此处也仅仅只有一个慕容淮而已。”一语双关,说话间,慕容淮亦抬起眼,直直得对上燕煦的目光,扬眉,桃花眼中平日的浮夸闲散皆去,唇角轻勾,几分傲然,几分磊落,“试探也不必了,慕容族与我而言,已是旧事。”
  燕煦抚掌:“好。”
  “我这么说你就信?”
  关于自己,对方此前定然已有调查,如今不过是想借自己口再言结论罢了,心知肚明之事,慕容淮以为自己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对着眼前这个少年王侯,不知为何他忍不住地开口问了。
  对方问了,燕煦也丝毫不感意外,仿佛这不是个多余的问题,而是天经地义,必须经由两人之口确认的问题一般。他眼梢上扬,面上的笑意却是敛了下来,眼眸之中满是睥睨天下之态:“慕容公子一诺千金,我又为何不信?”
  慕容淮闻之心中微微一动,明明是最普通的敷衍之言,可对方说来的表情却很是认真,异常专注,一字一字,他说的坦坦荡荡,仿佛许诺。
  慕容淮垂首,以手抚额,片刻未语。
  燕煦见状也不感在意,继续道:“此地只有一个慕容淮,然一个慕容淮于我而已,足以。”燕煦仰头,一口饮下杯中之酒,“一个心底有故事的人远比一群不知所谓的人要妙上百倍,只看得到眼前利益者又何足称奇,一个人只有心里有天下,那他才能在天下间占得一席之地,而无所不能慕容公子,若心中无天下又岂能习得这十八般技艺?”
  “哈哈哈哈哈哈哈。”慕容淮突然仰头大笑出声,待停下时,他一洗散漫之态,眉宇间的凌厉傲然,分毫不输给眼前燕煦,扬眉,昂首饮尽一杯,言道,“如此,淮又怎能有负四殿下的信任?如今天下已定,我虽无意光复山河,但到底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淹没于世的。”
  慕容淮的话音落下,沉默,兀然在二人间蔓延开来。
  良久,燕煦合上双双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双目,面上的表情也回复了二人初见之时的模样,温和乖顺,浅笑盎然。
  “逆水行舟,不进自然退,能得慕容公子这般不见鱼儿不撒网之人相助,燕煦甚是荣幸。”
  对于燕煦的评价,慕容淮只笑不语,起身,合窗,复又坐回,他面上的神情虽也恢复到最开始的懒散自在,可漆黑的眼眸中却藏着不为人所觉察的犀利。
  “我可是个商人啊,焉能做毫无把握的买卖?”
  “哦?商人吗。”燕煦重复了声,道,“商人一向重利实际,那你我不如开门见山?”
  “看不出来殿下你还挺心急的。”慕容淮随口一调侃,顺势再次起身,“那么,请跟我来。”
  话毕,也不待人回答,径直转身,走到一侧墙上挂着的“天下哀霜,人若转蓬”的一幅字前,曲指于“天”“下”“人”“哀”四字上依次轻叩一记,内中机关启动的轻微声响传入耳中,随后暗门开启。
  燕煦颇有些惊讶的看着那道门,再侧眼看了看慕容淮。
  感受到他的目光,慕容淮有几分自嘲的笑道:“挂着个前朝的名头,总得备着些万一。”
  燕煦嗤笑一声,不甚赞同:“若真有那一日,会害了你的,只怕就是这些万一。”
  慕容淮闻言,一怔,笑了:“殿下真知灼见,请。”
  慕容淮微扬手示意,而后先行进入,走在前方,拾阶而下,待人跟上后,于墙壁花纹处信手一按,身后暗门又复为原样,不见端倪。
  二人拾级而下,沿途虽未见明火,却也不觉幽暗,行进一段,视野陡然更亮,慕容淮前行间,转头对燕煦说道:“殿下倒是放心,就这么跟着我来了?”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遇事总是先往坏处想的人永远成不了大器。”此时的燕煦,与慕容淮以往所见的都要不同,他跟在慕容淮的身后,俊秀的脸上没有了故作的无辜,唯有,从容笃定,成竹在胸。
  听了慕容淮的疑问,他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有多言,默默地跟在慕容淮身后,缓步前行,等到慕容淮顿身停下,他才跟着一同停下。
  前方就是了,燕煦粲然一笑,随后抬步,率先踏入内中,负手,侧头,下颚微抬,道:“本皇子已投木瓜,是否该到了公子报以琼琚之时?”
  慕容淮亦是潇洒一笑,上前与人并立,抬手指着四周书架:“无论外头如何赞誉,说到底慕容淮也仅仅只是一介书生,故而平常闲来无事,总爱整理些轶事秘闻,此处皆有,殿下若感兴趣,也可浏览一二。”
  燕煦也不再客气试探,直接上前,缓步看着四周书册,抬起的手指在书册边缘轻轻划过,最后在其中一本上,定住,笑了。
  “所谓治国之道,最终所求不过天下归心,所以本皇子以为治国之前必先握住人心,公子认为呢?”
  “的确如此,从古至今,一向得民心者方得天下。”慕容淮点头,至燕煦身边将他食指下方的书,或者说是名册抽了出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如今,江南之水已起,虽还未能覆舟,可殿下不妨徐徐图之,将至放置到骆驼身上,增加负重。”
  哈,燕煦轻笑一声,看向慕容淮的眼眸中,满是赞赏,片刻的功夫,燕煦又重新抛出话题:“可这骆驼也不笨啊,借力卸重,对方可是深谙此道,日前京师喧嚣尘上的大殿失德之说,如今可已荡然无存。”燕煦很是可惜的感慨着,“水毕竟只是水,若不能一举倾覆船只,要转变成压到骆驼身上的负重,只怕是难。”
  “无智之人的小打小闹,自是不能。”慕容淮不屑轻呵,“谣言起于京师,不过无的放矢尔尔,京师百姓大都亲眼目睹过大皇子,自然深知其为人,谣言能被轻易平息,也并不奇怪,可南方诸地就不同了。”
  燕煦点头,他信手拿过一本书册粗粗翻看了下,又放回,再拿起另一本,周而复始,他的动作看似很随意,可眼神却分外认真,嘴上也是漫不经心地说着:“公子所言不假,既然祸事已起,那无论祸事的起源是天灾还是人祸,皆不可能被一笔带过,就好比这水,淹了就是淹了,世间最难弥补的裂痕是人心,即便大众可能会被眼前苦难时,所及时送之的丁点小恩小惠给治愈也无妨。”燕煦再一次放下手中的书本,没在拿起其他的,面上神色亦添了几分冷冽,回首,“既然伤了,总有疤痕留下,不是么?”
  慕容淮翻着他方才拿起时就不曾放下的名册,笑道:“江南之地,鱼米水乡,温柔缱绻,最是容易诞生一些文人才子,这些人生于富庶之地,世面见得不多,人却往往清高,尤其是未入科考,高不成低不就,不掌大权者,更是容易如此,一张嘴,一只笔,道尽天下不平事。”
  不屑之意在燕煦的眼眸中一闪而过,儒以文乱法,本是他最为不屑的一种人,可如今却要借此为助力。
  暗室之内,灯花忽爆,一声轻响此刻听来,动静颇大,烛火跳动,光线忽明忽灭间,燕煦抬手抚掌:“自古以来人心一向跟着笔杆子走,而这支笔,一直是握在,在官场中人看来百无一用的书生手里,这些书生虽是无能,但世人也总是愚昧,他们总喜欢将清高之名惯给那些于官无缘之人,继而崇之。”
  燕煦嗤笑了声,眼尾斜斜上挑,抹去沉静,带上邪艳,语速放慢,再道:“寒冬大水,大殿失德,又怎能如此不了了之?”
  “怀手中这些,俱是江南文人,名落孙山,官场失意,心中本就颇有怨忿。如今这水更已淹到江南,损了他们自身利益。”慕容淮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桃花眼中冷色微嘲,“又有人给他们起头,焉有善罢甘休之理?”
  “事出江南啊。”燕煦微笑,“谣言起时,在南方赈灾的二哥,到底是会火上浇油还是雪中送炭呢?”
  慕容淮略一思索,笑道:“二皇子届时无论是火上浇油还是雪中送炭,四殿下都已想好后续策略不是?”
  二皇子若是不动,那旁人定会揣度传言是他放出的,可二皇子若是动了,出面辟谣,那南方的士大夫群体,二皇子最大的仰仗们又会作何想法?况且此遭,慕容淮手中的名册大都是这类江南名氏。
  所以无论二皇子动与不动,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字,难。
  失德之言远在江南,南方诸地派系繁多,本就杂乱难合,大殿失德之说能对大皇子照成的影响相当有限,但二皇子就不同了,这一局若成,伤筋动骨者实为二皇子燕昱。
  燕煦挑眉:“两个都是我的哥哥,自该一视同仁,岂能厚此薄彼?”
  信口一问,却是杀伐果决,意气凌厉。
  “江山如棋,转瞬即变,皆在于一字,乱,接下来,慕容公子应当知晓该如何行事?天候不早,本皇子不便多留。”
  慕容淮点头:“后续之事,自有我安排妥当,殿下无需忧心,请。”
  燕煦笑了笑,又恢复了他平常恬静乖巧的翩翩公子相,道:“有公子这句话,我甚是宽心。”
  慕容淮心下微微一动,继而熟练地露出一个温情的笑容来,黑漆漆的桃花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烛光,格外明亮。
  “既然宽心,那你今晚可一定要睡个好觉。”
  燕煦闻言一怔,双目微眯,心思不明,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赏梅煮酒

  晨风冷而清新,远山雾霭沉沉,枯草上的露珠在曙色中看来,远比圆润的珍珠还要更加晶莹明亮。
  护国寺。
  祈福拜谒之地。
  南方冬日水患在满朝文武的共同努力下,总算顺利告一段落,灾款物资也已陆续运出,而今只待灾区重建,钦差归来。
  腊月初八,大皇子燕辰携文武百官来到护国寺,为灾区民众祈福请愿。
  从护国寺大殿通往后院有一条很长的台阶,阶上的雪泛着薄薄的光,姚凌云悠然地行走在青松掩映的林荫道上,一路上偶遇了不少正做着早课的僧侣们,一一微笑颔首以对。
  走过阶梯,跨过大门,随着姚凌云逐步踏入后堂,檀香的味道盈盈绕于鼻。
  “天降水祸,此乃天灾,天降灾劫本就难以防范,仅凭人力是无法预测自然灾害的,人为决策,只要做到止损,便是最好,对于灾祸,事后的弥补方针,方能真正体现出一个人的能为天性,此次灾害殿下已竭尽全力,实在无需过分自责。”
  偏殿的一间禅房内,燕辰正与一大师交谈。
  踏入此间的姚凌云正站在门边朝里看,他的正面是一扇大开着的窗户,窗外是清辉湖,枯荷满池,水廊回转,别有情趣,若到了夏天,湖面上,必然是荷花遍植的人间绝景。
  燕辰察觉到姚凌云的到来,只侧头看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含笑道:“多谢大师宽慰。”
  面目姣好的和尚冲姚凌云点了点头示意,再闻燕辰之言,又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徐不疾道:“螳臂虽千,焉能挡车?人力总有穷尽时,又岂能与天地自然比拟。”
  燕辰一怔,心情陡然一亮,仿佛连下了几个月雨的心空,终于在这一会儿拨云见日,温暖的橘红色阳光霎时洒满心田,
  “闻大师一言,辰茅塞顿开。”
  和尚神不变,声不变,用着一如既往的温吞声线继续说道:“只因殿下着相了,贫僧乃是出家之人,闲云野鹤惯了,身在局外也便看的更清楚一些。”
  “无禅大师乐观知命透古通今,却隐于护国寺中,从不现身传道,度化世人,可惜了。”姚凌云面含着笑意,抬步走进,颇有些遗憾地叹息了声。
  无禅和尚闻言轻笑,眉眼弯垂,恬静端庄。
  “寻公子何以认为避世就是看破?贫僧只是因为心中尚有难解之结,偶感自己心中所想与这世间常理相悖,故而不想出去见人罢了。”
  “哦?”姚凌云与燕辰对视一眼,二人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诧,姚凌云转回视线,认真道,“不知大师此念何来?不妨一说,我们二人也许可以相助。”
  无禅和尚双手合十,口念佛号。
  “这是属于贫僧自己的劫数,是劫不可避,二位的心意,贫僧谢过。”
  各人有各人的苦恼,这是佛家歇语,对方不说,姚凌云也强求,只笑了笑,说:“隐于世外,却遍看红尘,大师的境界我等望尘莫及。”
  无禅摇头:“公子谬赞了。”
  姚凌云同样摇头:“是劫不可避,是缘亦逃不了,而究竟是缘是劫端看观者如何做想,大师亦同。”
  他说话的声音不低沉,却也不清亮,如氤氲的水雾一般,缭绕在听者的心间。
  无禅闻之轻笑,说道:“寻公子的境界才是真正的超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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