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绿叹道:「陛下这人心高气傲,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不敬和叛逆的,只怪公子跟陛下相爱得太晚,这祸根早就种下了。」
天气愈来愈寒冷,前几天总算下了第一场雪,一起来就看见天地尽是一片银白,苍穹彷佛都被这场初雪染成纯白。
彩霞馆的地龙远远比不上玉华宫的,这地板怎麽样也是冷冰冰的,当初离开玉华宫也是匆忙,什麽冬衣也没有拿,商柔唯有躲在床上,把所有被子都堆到自己的身上。
晚上时,商柔也叫了凌绿别守在门外,就在他的床边守夜,两个人在一起至少会可以互相取暖。
现在商柔的背部又添了几道伤痕,他好几天都不能下床,凌绿唯有拿着药膏为他天天上药。
凌绿看着商柔的伤痕累累,有好些都是商柔初初入宫时不懂事而留下的。他心想:陛下的心还真够狠,明明知道公子是要替小雅顶罪,却毫不留情地把公子丢给玉姬,自己怎麽一直都觉得陛下喜欢公子呢?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声音。彩霞馆小得很,在东厢的窗户已经可以看见门口。凌绿探头去看,只看见小雅正闪闪缩缩在站在外面。凌绿骂道:「这臭丫头怎麽又胆敢来这里?」
「叫她进来吧。」
「要是被陛下知道了……」
「他也不会来。要是知道了也就随便他吧。」商柔皱眉。
凌绿知道商柔心里始终有气,唯有站起来到外面迎接小雅,警告道:「彩霞馆里的主人是男人,宫女是不能进来的。」
「我是偷偷来的,没有任何人发现的!」
凌绿心道,这彩霞馆就是在後宫的边缘,平日别说是帝王妃嫔,连宫女太监都很少经过,小雅应该是安全的。
小雅见凌绿不说话,便匆匆地跑进来。她手里捧着药膏,说道:「那是我从太医院里要来的。」
「没关系的,凌绿已经为我敷药了。」商柔揑了揑小雅的脸蛋说道:「妳啊,下次小心一点,我可没有那麽多膝盖可以给妳跪。」
「陛下明明知道你根本没有犯错!」小雅扁着嘴哭道。
「这世上是非对错,哪里有如此分明。」商柔想起陆萱的话,唯有摇摇头。
从那天起,小雅偶尔会偷偷溜进彩霞馆里。商柔也因而知道宫外的情况,例如村子里一直都很好,不过自己临去京城时交托给小雅的大黄已经死了。商柔不自觉又想起那些往事,不禁怔怔出神一阵子。
除此之外,许成儒又升官了,愈发得到牧晚馥的信任,婉儿也长成一个大家闰秀,陆家似乎还潜伏着,暂时没有跟陛下直接起冲突。
然而最近半个月,小雅却没怎麽来了,商柔担心小雅出事了,正打算要凌绿去找她时,却发现凌绿走起路来也是一拐一拐的。
「你跌倒了?」商柔一问,凌绿的眼睛就红了,他却摇摇头没有回答。
「怎麽了?谁欺负你了?」商柔皱眉道:「宫里自有规矩,你既然没有犯错,为什麽要欺负你?」
商柔刚想拉着凌绿出去,凌绿却摇头道:「公子,您已非陛下跟前的第一红人??无谓自取其辱了。」
「玉妃娘娘不敢动公子,因为公子好歹也是陛下的人,可是她对於下人就不客气了!」
商柔一怔,他道:「难道小雅也??」
「不止是小的跟小雅,彩霞馆里的都被玉妃娘娘给狠狠地修理了一遍。」
自从牧晚馥当众让玉姬处置商柔之後,商柔在宫中的地位的确一落千丈。
「公子,这样下去,我们该怎麽办?」凌绿拉着商柔的衣袖,哭道:「玉妃娘娘真的很可怕!」
商柔握着凌绿的手,温柔地道:「别怕,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是情况并没有好转,现在送到小厨房里的饭菜都有点发馊。严冬已至,往年冬天的衣服都留在玉华宫里,钥匙也早就还给内侍省,现在要拿回来也来不及,不但如此,连送过来作为冬衣的料子也是不足,商柔的膝盖旧伤每逢雨天和冬天就会发作,现在几乎是起不了床。
这次失宠的时间比以往的都要长,怪不得大家都开始有些怠慢了,毕竟商柔的名字不是写在妃册上,依民间的说法,那就是妾身未明,以前牧晚馥捧在掌心里好好宠爱着,大家自是把商柔当作贵妃般侍候,现在无名无份又失宠,就算要向内侍省讨东西,又该以什麽名义呢?
毕竟商柔甚至连最低阶级的妃嫔都不如。
这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十一月初已经是大雪纷飞,鹅毛似的飞雪肆虐大地,商柔躲在被窝里,凌绿已经把所有被子都堆到床上,但说到底都是夏日的被子,根本不足以御寒,前几天凌绿从内侍省里领了些炭,不消两天就烧完了,商柔是南方人,格外惧寒,更别说旧伤在身,实在受不了这冰天雪地。
幸好大皇子派人送了些木炭过来,他虽然年纪还小,但心思却是细腻至极,估计也是南宫雪默许的,但这群妃嫔都是牧晚馥的妻妾,他若是不开口,妃子们都是不敢对商柔太好的。
可是总是依靠他人的帮助也不行,正如闻萧嫣所说,若是不自救,恐怕以後的日子会更难过,大皇子毕竟都是南宫雪之子,还是别连累他了。
冬日的晚上来得很早,商柔在床上反反覆覆都是睡不着,不止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凌绿许久也没有回来,他刚才说是要内侍省里取炭,不知怎地过了那麽久都没有回来。
商柔心中实在不安,万一凌绿又被欺负了,那该怎麽办?这小太监跟了他那麽久,给他献计让他博得牧晚馥的恩宠,平日又老是开解他,长夜漫漫,还是他陪伴自己度过??
想到这里,商柔再也躺不下去了,他翻身下床把鞋子穿好,里里外外地穿了好几件外袍,这才离开/房间,然而一打开/房门,那风雪就迎面扑来,拍得商柔脸颊发痛,几乎看不清前路。
现在天气成这样了,万一凌绿倒在什麽地方,说不定还真的会活生生地冻死的。
商柔匆匆地往彩霞馆外走去,他想凌绿一定是在前往内侍省的路上出事,便沿路仔细寻找,冷风冻得他的手指和脚趾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他转弯穿过一条较为狭窄的走道,对面是一条宽阔的走道,一阵亮光在漫天风雪中闪耀着,商柔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牧晚馥的辇车正匆匆地穿过走道,这方向应该是从起龙殿通往留云宫。
虽然已经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但商柔却突然想起陆萱的话,说京城要变天了,还有闻萧伶那句意味深长的一生难忘??
商柔不禁失笑,这又跟自己有什麽关系呢?
他躲在宫墙下,这里的风势比较少,然後继续逆风而行,寻找着凌绿。
终於,商柔在宫门下找到瑟缩一角的凌绿,凌绿的大半身体都覆上冰雪,身旁是绑在一起的黑炭,早就被风雪染成灰白。
商柔尝试拖动凌绿,但他好几天没有吃饱,能够冒雪而行已是极限,哪里还搬得动已经晕迷过去的凌绿?
事已至此,商柔唯有找外人帮忙,这里最接近的就是柳月媚居住的梧桐殿,他唯有匆匆地来到梧桐殿的宫门前用力敲门。估计是风雪太大,过了半晌才有太监前来应门,讶然问道:「公子怎麽来了?」
商柔一张嘴说话就满口雪花,但他还是大声道:「我的太监倒在路上了,请柳昭仪派人前来帮助!」
此时,柳月媚的贴身宫女也走过来了,她见商柔形容狼狈,连忙说道:「公子请进!」
「请柳昭仪先派人去救我的太监吧!」
虽然上次商柔和闻萧嫣在花园见面已经招来惩罚,但柳月媚的宫女见商柔一副快将晕倒的模样,连忙迎他进来,又命太监去按商柔所说的位置去救凌绿,再把凌绿送到太医院里。
柳月媚正在陪伴二皇子看书,她一看见商柔便行了礼道:「公子这是怎麽了?我这里没有男子的衣物,若是公子不弃,可以先借用我的披风。」
「谢谢昭仪。」商柔立即回礼,他没想到事已至此,柳月媚依然颇有风度。虽然商柔对於牧晚馥的某些行为不敢苟同,但是商柔得承认,牧晚馥调教女人的确有一手,他的妻妾无一不是气度沉稳,进退有宜的。
「先把齐儿带到房间吧。」柳月媚向宫女吩咐一声,她坐在软榻上,商柔则站在远远的另一边。
宫女很快就把披风拿来,商柔本想道谢之後就马上离开,柳月媚却浅笑道:「这里都是我的人,陛下不会知道你我见面一事,公子若是有烦恼,尽管道来。」
商柔略一犹豫,柳月媚应该早就听说他失宠一事,便只把闻萧嫣的建议道来。
柳月媚思索了一阵子,道:「容我一问,陛下为何会跟公子吵起来?」
三十
商柔脸色一变,只道:「陛下一向脾气难以捉摸。」
柳月媚浅笑道:「我听说陛下是在午夜离开的,想必是公子在侍寝时说了不该说的话,若是在侍寝一事上,陛下宠爱公子,公子不论想如何侍君,陛下想必是不会有异议的。」
商柔脸颊一红,这柳月媚说话怎麽那麽直接。
「陛下的脾气的确难以捉摸,但依他对於公子的宠爱而言,若不是公子犯了大错,他不至於让公子难堪的。」柳月媚微笑道:「若是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恐怕我也不能帮忙。」
商柔摇头,合和公主一事始终是心结,他也不想向柳月媚言明。
「贵妃娘娘的建议若是用在我们这群女眷身上,倒不失为好法子,男子都喜欢妻妾成群,其乐融融??可是公子的话,说不定会适得其反。」柳月媚没有再追问,她叹道:「我言尽於此,公子若要使用美人计,还请三思而後行。陛下最近??估计是没这耐性跟公子周旋的。」
梧桐殿毕竟是柳月媚的地方,商柔只匆匆穿上披风便往太医院赶去,他避免被人发现,连柳月媚借他辇车的建议也拒绝了,但柳月媚还是坚持让太监送他到太医院里,商柔唯有接受。
商柔赶到太医院里,迎接的竟然是太医院之首田太医,商柔吓了一跳,他现在已经失宠,没想到田太医还会亲迎。
「公子,您的太监已经安置好了,只是稍微有点冻伤,可是公子您这一身衣着,恐怕也是着凉了,请随下官到内殿里吧。」田太医恭敬地说道。
商柔急急地解下柳月媚的披风,命柳月媚的太监马上还给柳月媚,他是男人,老是穿着女眷的衣服也是不妥。
田太医带着商柔走进内室,内室里有好几个暖炉,商柔舒服地叹了口气。
商柔坐在软榻上,田太医拿出丝线给商柔把脉。
「田太医,谢谢你。」商柔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总算能够开口说话。
「这皇宫里的下人是跟红顶白,所以是一沉百踩,但是谁没有时不与我的时候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是该当的态度。」田太医微笑道。
「谢谢田太医的指教。」
田太医叹了口气道:「下官本不该过问陛下和公子的事,但陛下本就极为高傲,公子您低声下气认个错不就行了吗?」
「有些错??是不能弥补的。」商柔说的是自己难以放下对於合和公主的歉疚一事,田太医的手却是一抖,他颤声道:「公子发现??陛下犯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不是他,是我。」商柔顺口回答,他问:「陛下犯了什麽错了?」
田太医捡起丝线,乾笑道:「为君者日理万机,覆手之间便是血伏万里,是非对错,岂容得下官多言。」
雪愈来愈大,商柔又发起低烧来,而且手指和脚趾都冻伤了,田太医便把他安置到内室休息,又派了几个小太医守夜,侍候商柔。
估计是昨晚歇得早,商柔在天还是蒙蒙地亮时就醒来,他披上外衫,喉咙乾痒得很,想找一杯茶,他拨开竹帘来到外殿,只看见几个守夜的小太医已经睡得七歪八倒,他不想惊醒他们,便小心翼翼地摸到田太医的位置里,上面堆满各种医案,茶壶就放在案头靠墙的位置。
商柔走到墙边拿起茶壶,却看见书桌和墙壁的缝隙里隐约有一物在闪闪发光,他刚刚醒来,又有点病着,正是神智不清,便顺着好奇心把手伸到缝隙里,把那个闪闪发光之物拿出来。
那物事竟是一个金锁,但金锁上一片空白,未有打磨任何花纹,商柔觉得这金锁眼熟得很,仔细一想才记起当初牧晚馥送给自己的金锁也是这般样式,只是上面雕了花纹而已。
金锁内部还没有锁上,商柔放下茶壶,用指甲挑开金锁,只看见里面放着一点药草,他把药草放在鼻边细细一嗅,却什麽味道都没有嗅到。
一点点模糊的想法在脑海中渐渐形成,商柔正在思索之际,身後已经传来衣衫息率的声音,一个小太医打着呵欠道:「公子要吃点什麽吗?」
商柔立即转身,把金锁牢牢地握在手里,他脸色苍白地道:「就??随便一点东西就可以了。」
早膳过後,一众太医也陆陆续续到太医院里点卯,在隔壁内室的凌绿总算睡醒了,他吓得抱着商柔道:「公子!昨天小的累得晕倒在宫门下,还看见死去的奶奶接小的回家了!幸好公子来得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