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柔笑着摸摸凌绿睡得头发蓬乱的小脑袋,说道:「是柳昭仪派人救了你,你回头得向柳昭仪道谢。」
田太医在一旁道:「刚才下官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皇后娘娘听说了公子的事,便命内务府把红萝炭都发到 彩霞馆里,顺便还命下官把今年的冬衣都拿到太医院里。」
商柔连忙道:「我不能亲身向皇后娘娘道谢,还请田大人替我转达谢意。」
「皇后娘娘说了,大家都是侍候陛下,是应该守望相助的,那些待公子不敬的下人也早就被皇后娘娘惩罚了。」
穿上往日的冬衣,加上大雪初歇,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商柔总算可以跟凌绿踏出太医院的大门。
一夜风雪後,太监正在清理宫廷走道,把积雪扫到一旁,太医院门口的一株寒梅抖落枝头白雪,在晨光中悄然绽放。
「凌绿??上次贵妃娘娘跟我提的事??或许能够考虑一下。」商柔低声说道。
牧晚馥觉得自己的感情有所残缺,他已经不愿意再接受自己的心情,这本是无妨,但自己早非孤家寡人,彩霞馆里的宫女太监也是自己的人,自己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让他们受苦。
「我回到彩霞馆就会写一封信,你给我送到贵妃娘娘手里。」
回到彩霞馆里,商柔才从衣袖中取出那个金锁,他道:「凌绿,我知道你每月有一天可以出宫,你替我找大夫问问,这金锁里到底是什麽药草。」
他顿了顿,又道:「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闻萧嫣的旧日侍女名为李琳依,比玉姬长一年,正好是豆蔻年华,新鲜娇嫩得像一朵即将绽放的百合。
商柔觉得真可笑,明明是最喜欢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比任何人都更想独占他的宠爱,可是他却不要自己了,觉得自已给予他的还不够多,所以自己竟然得把另一个女人送给他,哄他欢喜,换得自己在宫里的生活比较好过。
「公子?」李琳依柔柔地问。
「这般柔顺听话的美人,陛下一定会喜欢的。」商柔勉强说了一句。
李琳依安静了一阵子,她说道:「奴婢以为公子一心倾慕陛下。」
陛下与驸马的情事,早就成了闻名天下的风流韵事。驸马两次救陛下性命,陛下逆天下之不讳也得把驸马隐姓埋名迎进後宫,虽同为男子,但一者为倾国绝色的佳人,一者为痴心长情的寻常男子,竟也博得不少闺阁千金为之洒泪。
商柔偏头看着梳妆台一侧的珊瑚,摇头道:「哪有什麽倾慕不倾慕,他是皇帝,我是男宠,是不可能一辈子的,倒不如现在要些依靠。」
李琳依一言不发,她本就是闻萧嫣的一着棋,终有一天都是得以身侍君,所以她并没有太大的抗拒。
商柔看着李琳依颊上的胭脂,说道:「半个月之後就是那天,我已经私下打点合欢殿的嬷嬷,妳每天也得去学习,到时候可得好好侍候陛下。」
半个月後,一切准备妥当。
商柔派凌绿到留云宫里邀请牧晚馥,说今夜在铜雀宫相候,要牧晚馥别带那麽多人过来,牧晚馥果然只带了几个随身太监。
铜雀宫本就极尽奢侈,翡翠宫灯下的照耀下只看见桂殿兰宫铺上浅浅一层薄雪,那琼台玉阁的梨花木门靠掩起来,隔绝外面的细雪飘零。
商柔正在往日二人偷欢的偏殿里自斟自饮,他看见牧晚馥来了,便跪下来迎接他。
楠木小几上只放着一壶温酒,几碟小菜,口味清淡,都是牧晚馥平日喜欢的。
「起来吧,地板太凉了。」牧晚馥扶起商柔,商柔靠在他的怀中,烛火摇曳,他的眼神里已经朦胧地带着水雾。
他们真的太久没有见面了,商柔紧紧地抱着牧晚馥,怎麽样都不想放手。
「我想你了??」商柔闷闷地说道。
是真的非常非常想念,想念他温柔的亲吻,淡淡的香味,还有那双笑起来像是把全天下的蜂蜜都藏在眼底的美眸。偶尔像个小女孩任性撒娇,偶尔却是安安静静的柔情似水。
他的任何一面都喜欢到不得了,恨不得把他藏起来,只让自己看见。商柔其实很明白先帝的心情,以如同瑶宫仙境的铜雀宫为聘礼,只为留着那懵懂年幼却已难掩绝色的美人,但先帝不明白,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任何人都可以留住他。
如果当初没有娶了合和公主,自己可以全心全意地爱着牧晚馥,这该有多好。
可惜世间从来没有如果,自己所能给予的,对方也只是弃之如屣。
既然他觉得接受自己的感情是如此勉强,自己也不必再勉强他了。
牧晚馥叹了口气,他向赵公公打了个眼色,赵公公便领着太监宫女退下了。
「现在才知道想朕了?」牧晚馥捏了捏商柔的鼻尖。
商柔埋首在牧晚馥怀中,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这里太冷,我们先回彩霞馆吧,我们可以改天再来这里。」牧晚馥的手背贴紧商柔的脸颊,说道:「你快要发热了。」
「不要。」商柔抬头看着牧晚馥,低声道:「还记得当年的春天,我在这里??」
「怎麽提起旧事了?」牧晚馥扶着商柔坐下来。
「就是??想起来了。」
「都过去了。商柔你一直都很乖,以後我们还会在一起的。」牧晚馥双手捧着商柔的脸颊,玉额抵着商柔微微发热的额头。他琥珀色的眼眸沉静温柔,都是说不尽的喜爱,然後认真地道:「我们和好吧,你别再想着合和了,好不好?」
每一分的幸福,每一刻的宠爱,都是踩在合和公主的尸骨上。
怎麽可以装作一切从未发生过?
商柔没有回答,他勉强坐起来,斟了一杯酒给牧晚馥道:「陛下,请。」
牧晚馥略略蹙眉,商柔知道他不太好杯中物,便说道:「陛下若是不喝,那今夜就由臣妾自斟自饮吧。」
「朕喝。」牧晚馥接过酒杯。
风雪拍打着窗扉,二人对酌小半夜,商柔仔细地观察牧晚馥,看见那素来冷静自持的美人玉颊泛上嫣红,眼波含着一池春水荡漾,茉莉花香愈来愈浓郁,商柔现在倒是感谢这花香,这让他知道牧晚馥是情动了。
商柔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一向细心如发的牧晚馥竟然丝毫不怀疑自己在酒里下了催情药—老实说,他一开始甚至没想过牧晚馥会准时应约,毕竟他们的关系已经弄成这样了。
「商柔??」牧晚馥向商柔撒娇似地伸出手,他以前也喜欢向商柔撒娇,但商柔入宫之後,二人就没有这般亲密了。
商柔握着牧晚馥的手,牧晚馥把他拉到怀中,怎麽样也不放手,还低声娇嗔道:「不许再惹我生气了??呆子,下次我就不来找你了??」
「陛下,地上太凉了,臣妾膝盖不舒服,由臣妾扶陛下到床上吧。」商柔挣扎着。
牧晚馥今天却格外任性,怎麽样也不肯站起来,商柔唯有一手扶着他的背部,一手扶着他的膝弯,把他横起来,一阵芳香扑鼻。平日牧晚馥的衣服穿得很多,现在抱起来才发现他有多轻,好端端一个男人却是柔若无骨,轻成一片羽毛了,一层层的浅紫色衣袍从商柔的臂间散落下来,如同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花蕊就是这万花化作的美人。
温暖的烛光中,牧晚馥的肌肤如同牛奶般雪白柔软,泛起胭脂似的红晕,凝视着商柔的琥珀色眼眸盈盈带笑,彷佛含着一泓秋水,他伸出双手,乖巧地抱着商柔的颈项,如同波斯猫般噘嘴蹭着商柔的胸口。
躺在商柔怀中的牧晚馥安静得毫无攻击力,难以想像他就是那个曾经剑指京城的弑君者。他梦呓似地娇吟一声,埋在商柔的胸前,商柔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烛光下那把散落在他身上的深棕色长发,如同凌乱的思绪般交缠在一起。
满手盈香丶美人醉酒,是无比的旖旎香艳。
从这里到床上只是短短的一段路,商柔却走得很慢,许多回忆从脑海中掠过。他想,牧晚馥是喜欢过自己的,可惜,这辈子太长了,长得商柔已经开始绝望了。
李琳依躺在床上,年轻赤裸的娇躯上只盖着一张薄被,她看见醉酒的君王是如此绝色惊艳,流云似的长发缠绕胸前,白玉似的脸颊染上红晕,眼角都是春情,是极尽妩媚的,身上还带着好闻的花香。由於喝醉了,所以罕有地在其他人面前露出歪头噘嘴的可爱表情。她不禁看呆了,这才明白什麽是真正的红颜祸水。
「公子,陛下一定是最想跟您在一起的。」李琳依叹了口气。
「没关系。」商柔轻轻地把牧晚馥放到李琳依身边,他微笑道:「好好服侍他吧。」
他没有发生自己的笑容有多难看。
商柔在偏殿前坐了一夜,雪愈来愈大,把铜雀宫旧日的奢华全都覆盖其中,远方的明月彷佛被霜雪染成浅银,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如同彩云的幻影。
走廊上的宫灯渐渐燃尽,最後嘶啦一声,烛心彻底燃尽,周遭是一片昏暗,只有门缝里的成双成对的红烛还在摇曳着。
其实商柔可以选择在主殿歇息,但他就歇坐在那里,偏殿的殿门虚掩着,里面是一片春色无边,牧晚馥一向内敛,醉後也是极温柔的,或许是因为他还以为承欢的是商柔,轻柔的亲吻,低声呼唤的名字,浅浅的笑声,李琳依的娇吟??
商柔没有哭,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天亮。
玉姬侍寝的第一夜,他也是这样等候着。
那时候他就知道,那不会是最後一次,只是当时他没想到,把牧晚馥亲手送出去的会是自己。
东方渐现鱼肚白,晨光万丈,枝头的霜雪映出刺眼的光芒。
商柔听到穿衣服的声音,还有牧晚馥说话的声音,声音有点疲倦,却是平日的语调。
是时候进去了。
商柔匆匆地话起来,顾不得衣衫上都是露水,便敲了敲门。
「进来。」牧晚馥淡淡地应了一句。
商柔探头进来,只看见李琳依穿着一袭轻纱,曼妙的身段隐约可见,被君王温柔地宠爱过的肌肤上还残留着红印。她正跪在地上为牧晚馥系好腰带。
「参见陛下。」商柔行了大礼,他跪在地上道:「昨天陛下醉酒,臣妾本想去拿醒酒汤,回来却发现陛下已经在宠幸这位宫女,便没有打扰了。」
商柔以为牧晚馥会细细盘问,他却没有说话。
二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李琳依还在默默地整理牧晚馥的衣服。
不久之後,赵公公也惶恐地进来了,昨夜凌绿差走他,他本以为公子是要和陛下好好温存,夫妻之间的恩爱自是不愿有旁人在侧,怎知公子却铸成大错了!
赵公公准备领罚时,牧晚馥已经向李琳依道:「妳的名字是??」
「奴婢李琳依。」
「李琳依封为李美人,赐居如芳殿。」牧晚馥转头看着商柔道:「起来吧。」
商柔站起来,他看见李琳依含情脉脉地看着牧晚馥,刚刚失去处子之身的少女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是极美极柔情的,又像是雏鸟首次睁开眼睛,把一颗芳心都放在那个温柔地把她从少女变成女人的男人身上。
牧晚馥向她笑了笑,然後握着她的手,又握着商柔的手,把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微笑道:「以後就一同侍候朕,可万万不能伤了和气。」
「是的陛下。」商柔满嘴苦涩地回答。
牧晚馥摸了摸李琳依的长发,道:「妳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他松开双手, 缓缓地向门口走去,商柔突然抓着他的衣袖。
牧晚馥回头看着商柔,商柔也看着他,商柔认得这眼神,明明是唇角带笑,眼底却是一片冷淡。
「陛下,我??我??」商柔忍不住了,他想抱着牧晚馥道歉,他真的後悔了,他不应该这样做的。就算要自己成为一个无情的夫君,也不要把自己最喜欢的人拱手让给其他人。
昨夜的温存本该是他们之间的,那双眼睛本该柔情似水地看着他,那双柔软的嘴唇本该印在自己的肌肤上,那些温柔的低唤本该都是自己的名字,那双手本该紧紧地抱着自己??
全都是自己的。
明明牧晚馥都退了一步,只要自己半真半假地答应他,他们还是能够恩爱如初。
可是商柔什麽都没有说,他也不能再说什麽了,只能松开衣袖,跪下来道:「恭送陛下。」
牧晚馥离开之後,商柔只感到晕头转向,他昨夜在外面吹了一夜风,此刻已经是无比脆弱,凌绿扶着他坐下来,又给他斟了参茶。
偏殿里人来人往,宫女正在收拾屏风里的被铺,商柔一抬眼,就看见湖水绿色的被铺上沾着一点点的血迹,那是李琳依纯洁的证明,她的身体和心灵都是属於君王的。
而自己的心早就丢失了,本该是交给君王的,君王却嫌弃这颗心不够完整,转手把它给丢掉了。
商柔不知道外面是怎麽评价自己的行为,只知道牧晚馥不时去找李琳依,如芳殿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商柔是男人,不能出入後宫女眷聚居之地,便唯有在彩霞馆里等候着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