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兰花是玉妃娘娘最喜欢的,妳现在把盆子打碎了,快点前往找玉妃娘娘请罪!」
「可是……嬷嬷……玉妃娘娘会打死奴婢的……」
「自己做的事就得一力承担。」嬷嬷说到一半,却看见那女官睁大眼睛看着後方,她也回头去看,只看见陛下的旧宠商柔正站在後面。
「小雅?」商柔好奇地看着那个女官,那个女官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商柔,过了半晌才认出他,大叫道:「商大哥!」
商柔突然发觉,其实自己不该开口相认。
当今户部尚书许成儒的妹妹小雅竟然来到皇宫里当差,她跟兄长一般聪明,考上了女官一职,但许成儒这人一向严谨,也没有给後宫六局里塞钱,所以小雅便被指派到尚功局里当个闲置的女官。她这人又是低调,甚少拿兄长的位高权重来炫耀,久而久之所有苦活便也落到本来官位也不算低的她身上。
很明显地,许成儒并没有把商柔入宫一事告诉小雅。商柔心道,若是自己再小心一点,就该装作是另一个人才对,毕竟他现在按照宫规,出门还得像个女人般画妆,跟以前的模样已经相差很远了。
「公子。」嬷嬷向商柔行礼,大家虽然背地里看不起商柔,但表面工夫还得做得十足。嬷嬷说道:「公子,这许女官把玉妃娘娘最喜爱的玉兰花给摔碎了,现在得去请罪呢。」
二十九
「玉兰花……」商柔无奈地抚摸额头,若是闻萧嫣和柳月媚也罢,这两个妃嫔倒是个懂事的,玉妃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己不去,小雅恐怕得被骂死;自己若是去了,玉妃恐怕会恨不得把事情闹得愈大愈好。
「这事情交给我吧。」商柔见嬷嬷还站在原地,便说道:「我黄昏之前会找玉妃,若是我不来,妳就说是我摔碎玉兰花,玉妃直接找我麻烦就可以了。」
彩霞馆不能让宫女进去,商柔也是顾忌於自己的身份,便把小雅带到宫墙下。
「公子?商大哥你就是芳菲公子?哥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啊,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小雅刚问到一半,凌绿就匆匆地跑过来,手里还提着一包种子。凌绿好奇地望向小雅,说道:「这位女官是……」
「小雅是我的同乡,她开罪了玉妃娘娘,我待会带她去找玉妃请罪。」
凌绿哭丧着脸道:「玉妃娘娘!这位女官,我宁愿妳开罪的是皇后娘娘。」
「别乱说话。」商柔没好气地说道:「现在还是在外面呢,我不能带女官到彩霞馆里,就只能在这里跟小雅说几句话了。」
「商大哥?」小雅还是一脸迷惑。哥哥明明说商大哥已经死了……
「成儒跟妳说了什麽?」
「哥哥说你跟合和公主成亲,然後公主殿下去世,你也跟着……」小雅没有把最後一段话说出来。
「说来话长,总之……我现在就是芳菲公子。」
「你在假扮芳菲公子?」小雅睁大眼睛。
「不,我就是芳菲公子……」商柔唯有说道:「总之,陛下把我纳为妃嫔,至於中间发生什麽事,也实在太复杂了……」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你不是公主殿下的驸马吗?」
凌绿也在望向商柔。商柔唯有支支吾吾地道:「我……陛下跟我……有过一点关系,为了平息宫里的传言,陛下便把我纳为妃嫔……」
「陛下喜欢你?」小雅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商柔失笑,他又想起牧晚馥那句「如此残缺将就的感情,我不要」。他摇摇头,没有回答小雅的问题,小雅看见商柔那苦涩的微笑,也就明了了。
玉姬和牧晚馥正在一起,所以商柔唯有带着凌绿和小雅在绮雪宫门外等候。
商柔突然向小雅说道:「天子之颜容不得我们窥见,妳待会千万别看他的样子。」
「我听说陛下长得倾国倾城,不过我从未见过他。」
商柔心想,小雅应该认不出牧晚馥的。她跟牧晚馥上次见面也差不多是六年前的事,加上牧晚馥现在的气势跟在村子里的完全不一样,小雅总不至於御前失仪的。
绮雪宫里碧瓦朱甍,层楼叠榭,其宫殿是按照东瀛宫廷的设计,纸糊的趟门丶隐约可见半敞的门扉里放满软枕丶花园一侧则是流水清泉,可谓极尽奢华之能事。凌绿倒是羡慕得很,商柔还是那副淡定的态度,小雅则好奇地四处张望。
来到偏殿里,只看见金桂飘香,枫叶如火,玉姬和牧晚馥正颇为风雅地坐在走廊上。
玉姬的黑发盘起来,发上插着几根金步瑶。她穿着一身精致的粉红色和服,背後绑了一个整齐的碎花蝴蝶结,看起来是娇滴滴的可爱。她压腿坐着,正用紫砂茶壶给牧晚馥泡茶,茶香从白烟中散发出来,牧晚馥则坐在一旁品茗,柔软的长发只以白玉簪挽起来。
商柔等三人向两者行礼,玉姬歪头甜丝丝地笑道:「芳菲公子怎麽来了?」
牧晚馥低头看着杯底的茶叶,一言不发。
商柔心中叹了口气,便把小雅摔碎玉兰花一事说出来,然後请玉姬从轻发落。
玉姬鼓起双颊向牧晚馥撒娇道:「陛下,那可是臣妾最喜欢的玉兰花呢。」
商柔向凌绿打了个眼色,凌绿便端着那一束特地从彩霞馆里采来的月季花过来。
「这是彩霞馆里最灿烂的月季花,请玉妃娘娘笑纳。」商柔低头说道。
宫女从凌绿手里接过月季花,然後递到玉姬面前。 牧晚馥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小雅,商柔心中暗叫不妙,小雅或许认不出牧晚馥,但牧晚馥可没那麽善忘。
「你这廉价的月季花,比得上本宫的玉兰花吗!那种子可是本宫特地从东瀛带过来的!」玉姬劈手抢过那束娇艳的月季花,把月季花丢到地上,任性地践踏着。
瞬间,花残叶落,不复原貌。
「陛下,您说该怎麽处置?」玉姬挽着牧晚馥的手臂,他微笑地瞧了玉姬一眼,然後望向商柔。商柔只道牧晚馥不喜欢自己把小雅带过来——毕竟那段日子估计是牧晚馥人生最糟糕的时候——他唯有挡在小雅面前,向牧晚馥跪着说道:「陛下,其实是臣妾在小雅於花房工作时跟她说话,所以小雅才会把那玉兰花摔碎的,请陛下降罪於臣妾。」
「刚才你说你是在走道里遇见她的。」牧晚馥终於开口了,他缓缓地问道:「你在说谎?」
商柔感到现在真的是愈描愈黑。他还没有开口,小雅已经说道:「芳菲公子善良大度,他……是在帮助我减轻罪过而已。」
牧晚馥一手托腮,浅浅地笑着,眼神里却是冷冰冰的。
「芳菲公子倒是怜香惜玉。」牧晚馥微笑着,他向玉姬说道:「玉妃,那是妳的玉兰花,妳自己处置吧,朕先回书房里批改奏摺。」
玉姬略一踌躇,她侍候牧晚馥多天,虽然这美人平日言笑晏晏,但自己却不知不觉之间对他渐生敬畏,便站起来说道:「陛下,既然公子有错,臣妾罚小雅二十棍,公子十棍,您看如何?」
「随你喜欢吧。」牧晚馥回眸向玉姬笑了笑。
小雅被拉下去打了二十大板,连商柔也捱了十大板。
凌绿搀扶着商柔回彩霞馆,叹了口气说道:「公子,你刚才就不应该替小雅姑娘说话……」
秋风穿过单薄的衣衫拍打着背上的伤口,商柔轻声道:「我若不帮助她,玉妃娘娘就更不客气了。」
凌绿真不知道商柔是真傻还是假傻,依他所见,估计商柔是真傻。
「陛下最不喜欢你想着其他女人。」
「为什麽……」商柔低声道:「难道我就不能再跟任何人交朋友吗?」
商柔痛得晕头转向,平日不轻易开口的话也说出来了。凌绿看在眼里当然是心疼的,那麽好的人,陛下如此心思玲珑剔透的人,怎麽就不懂他的心意?
二人沿着落地遍地的走道走到一半,只看见大皇子领着太监从走道的另一端走来。大皇子看见商柔被凌绿扶着,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便匆匆地走上前,向凌绿问道:「公子发生什麽事了?」
凌绿恭敬地回答道:「公子犯了事,被玉妃娘娘惩罚。」
大皇子看见商柔别扭的走路姿势,又问道:「是背部受伤吗?」
凌绿本就赶着送商柔回去,加上大皇子长相像牧晚馥,刚才又是牧晚馥对商柔不闻不问任由他被玉姬侮辱,所以凌绿现在连带看大皇子都有点不顺眼,唯有勉强压着不耐烦,说道:「公子有伤在身,请殿下先容小的把公子送回彩霞馆。」
大皇子向随行在旁的太监吩附一声,便跟着商柔和凌绿到彩霞馆里。凌绿刚刚把商柔安置在床上,太医就来了。
凌绿知道是大皇子派人把太医找过来,连忙向他道谢,并从小厨房里拿了些小吃给他。
大皇子年纪尚幼,却是安静得很,坐在偏厅里喝茶,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凌绿一时也弄不懂这孩子在想什麽,唯有由得他坐着。
过了半晌,太医总算出来了,他先向大皇子行礼,然後再向凌绿简单交代几句便离开了。
凌绿回身向大皇子说道:「殿下稍等,公子此刻恐怕尚未方便见您。」
「我再等等吧。」大皇子点头。
商柔脱去上衣趴在床榻上,背上纵横交错的都是伤痕,触目惊心。
「殿下在外面等着您,您要见他吗?」凌绿一边为商柔敷药,一边问道。
商柔知道皇宫里人情冷暖,太医能够那麽快就赶到这里,想必是因为大皇子帮忙,自己总不成赶他离开的,便说道:「敷药之後就让他进来吧。」
凌绿为商柔仔细敷药,再穿好衣服,这才让大皇子进来。商柔正想行礼,大皇子已经说道:「公子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了。」
商柔略略点头,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好像已经有些气势了。
凌绿知趣地退下。
商柔的脸色有点苍白,他问道:「殿下有什麽指教?」
大皇子坐在木凳上,认真地问道:「为什麽你要跟陛下在一起?你们都是男人,不能生孩子的。」
商柔只觉得这问题奇怪得很,转念一想便明白,必定是大皇子误解南宫雪的话,便说道:「皇后娘娘是怎麽说的?」
「母后说,男女成亲是上以事宗庙,下以事後世。就算贵妃娘娘和柳昭仪并非陛下的正妻,但她们也会为陛下开枝散叶,可是陛下跟你不能生孩子,为什麽你要跟陛下在一起?」
商柔失笑,南宫雪素来谨言慎行,不至於在大皇子面前奚落自己,估计是上课时解释古文,不知为何这孩子想到自己身上而已。
看着大皇子那双漂亮澄澈的大眼睛,商柔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因为??因为很喜欢吧,就算生不了孩子,就算我身为男人却要充当妃嫔也没关系。」
「什麽是??喜欢?」
「就像你对小花猫一样—不对,是更加强烈的感情,想照顾那个人一辈子,想天天跟他在一起,想分享他的一切痛苦快乐??」商柔的神色渐渐黯然,他想起刚才牧晚馥的冷淡,便苦涩地说道:「喜欢一个人,就算是只能卑微地喜欢着,心里还是欢喜的,因为至少可以见到他。」
大皇子似懂非懂地看着商柔。
「那为什麽陛下还会冷落公子?能够被公子这样喜欢的陛下难道还有不满吗?」
「因为??因为??我愿意分享他的痛苦快乐,可是他不愿意分享我的痛苦快乐,而且他还不喜欢我为了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而痛苦快乐。」商柔苦笑道:「或许都是我的错吧,我还不够喜欢他。」
商柔看着那张跟牧晚馥相似的容颜,彷佛看见将来那个痴情女子将会被这皇子辜负真心。他低声道:「殿下,您长大之後将成为权倾天下之人,加上姿容卓绝,一定会招来不少女子的芳心相许??只望您能寻得一知心之人,莫要伤了她的心。」
大皇子离开之後,凌绿拿着浴巾为商柔净身,叹道:「公子,这日子还真的过不下去了。」
商柔的眼神落在房间一角,他想起闻萧嫣当日的话,当时他根本不对那建议予以任何考虑,就算难以解开心结,至少也不能亲手把女人送到牧晚馥床上。
「凌绿,当日??贵妃娘娘与我提起一事。」商柔把闻萧嫣的话告诉凌绿,他原以为凌绿会生气,没想到凌绿站起来道:「贵妃娘娘这是给公子指一条明路呢。」
「所以要把女人送给他?」
凌绿双手按在商柔的肩膀上,认真地说道:「陛下想要公子一心只想着他,公子既然做不到,那也无谓勉强了,可是公子并非寻常妃嫔,宫里的份例都没有规定,以前公子独得陛下娇宠,那份例可是按着贵妃娘娘的标准来的,现在公子失宠不足半年,大家还是不敢对公子不敬,若哪天陛下真的完全忘了公子,公子您在宫里的地位恐怕连寻常太监都不如。」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商柔无力地靠在凌绿身上,低声道:「我宁愿死,也不想??也不想当一个好侍妾,把别的女人送给他。我这心意真没用,若是能像贵妃娘娘一样,从来不曾付出真心,只把陛下当作是主人,花尽心思讨他欢喜也罢,若是能够一心一意地爱着他,他也愿意予我宠爱,可是??我既不能放下对合和的歉意,也不能彻底地把他当作是一个我需要讨好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