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卿胸口也猛地起伏,搂紧了宋景仪的脖颈。
风动一轩花竹,影摇满帐玲珑。
“宋公子好生厉害。”叶绍卿用外袍将两人随意擦了擦,卷着宋景仪的头发轻轻勾扯。
宋景仪搭着他腰拍了拍,“叶二少天赋异禀,佩服佩服。”
“不如此后你我二人就如此了,”宋景仪捏了捏酸沉的腰,伸手盖到腹上,“我也便再不会受这种累。”
叶绍卿赔笑着去帮他揉抚,又小心摸了摸他的肚子,“虽说我也不想你再遭一次罪,不过这桩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宋景仪嗤笑一声,轻抚叶绍卿耳边长发。
“我去叫安宁打盆水?”叶绍卿揩去宋景仪脸边薄汗。
“太乏了,再躺一会吧。”
叶绍卿闻言,点头在他旁边趴下。
宋景仪看他跟只小狗似的,就差冲自己摇头摆尾了,不由一哂。
他从未想过,叶绍卿会愿意做到如此地步。叶绍卿心之傲,如鹏飞九天,从不低头求全。他与叶绍卿走到今日,他也未提过要将上下倒置,因是对着叶绍卿,那些个宠忍似乎都是没来由的。只是同为男儿,争强制服之欲便是免不了的,对心爱之人,总会想要将其制在身下。没曾想叶绍卿如此轻易便主动伏了下,还使尽浑身手段来取悦自己。
“你笑什么?”叶绍卿用指尖压住宋景仪勾起的嘴角,仿佛按住证据似的,“笑我服侍周到?”
“那你又笑什么?”宋景仪拍开他的手。
“你方才叫我‘阿临’了。”叶绍卿挑眉,沾沾自喜。
宋景仪撇开目光。
“你再叫我声?”
“难道只有我那样你才肯?”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你要做‘灵哥哥’,我只好做‘临妹妹’……”
“叶临!”
晴云轻漾,熏风无浪。
盈盈翠竹,纤纤白苎,不受些儿暑。
第二十四章 番外二
古巷月高夜色静,鸦叫一声疏树风。
出了夜市,那些个繁华喧闹好似都抛在身后极远,半路下起飘摇碎雪,下马时肩上已覆了薄薄一层晶白。
阿史那附离将缰绳递给侍从,随意抖了抖肩膀,便走边问出来迎的管事,“王妃可睡下了?”
管家支支吾吾,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便当是未睡了。
阿史那附离嗤笑一声,并未多说什么,取了温热的帕子先捂暖了手脸。
宅子很大,处得偏僻,是以十分安静,楼廊回转,红漆暖灯,虽不及江南府邸精致,却也自有一分典雅。
阿史那附离很不喜这些迂回游廊,回个房就跟捉迷藏似的。只不过临近年关,他怕周容祈思乡,便悄悄跨了这两国疆界,同他在大启过年。周容祈的旧王府自然是不便回去的,阿史那附离早早便搜寻张罗买下了千奚这处宅子,只求讨周容祈一个开心。
只是住了有三日,至今也未讨到这个开心。
房内果然亮着灯。
阿史那附离推门进去,便见周容祈背对着他,正在看书。
他走过去一路响动,周容祈仿佛聋了似的,头也未回。
桌边放了碗红枣莲子粥,没如何动过的样子,阿史那附离将手贴上去触了触,屋里炭火烧的十分暖和,可这粥却凉了。
他将碗拿起来,直接对着碗口喝了一口,“丫鬟说你没用晚膳。”
周容祈将书翻了一页,不说话。
阿史那附离将椅子一扯,在他对面坐下。
周容祈手一顿,还是未抬头。
阿史那附离一手托着粥碗,一手撑着下巴,直勾勾盯着周容祈。
周容祈目不视耳不闻。
阿史那附离仍旧直勾勾盯着他,只不过手将碗送到嘴边,开始哧溜哧溜地喝粥。
周容祈眉毛轻轻一蹙,将书又翻了一页。
阿史那附离继续喝粥,继续盯着他,好似周容祈是他下饭的小菜,越喝越起劲,越喝越有滋味。那碗粥其实没几口就喝完了,阿史那附离偏还故意空吸溜。
终究皇家礼仪教养下长大的王爷忍不住,将书重重一搁,抬头怒目而视。
“出去喝。”
“本汗的卧房,本汗还不能喝个粥了?”
“那本王出去。”
周容祈站起来,冷着脸道。
他虽已“嫁”入北蒙,至今也未改过口来。
“你是我王妃,深更半夜你要到哪去?”
“阿史那附离!”
“周容祈!”
“放肆!”
“放肆!”
两声放肆叠在一起,房内安静了一瞬。
周容祈也在这短暂的安静中意识到了自己那声放肆的站不住脚。
阿史那附离仍旧坐着,却没有抬头。
他们这一站一坐的姿势,阿史那附离视线相平之处——
周容祈抬手遮住自己腹部。
亵衣盖不住那抹越发明显的圆隆。
“你不是大启的王爷,你是我北蒙的王后。”
这正正戳中周容祈心肝上最不能戳的那处,他几步过来揪住阿史那附离的衣领,美目睁圆,“我本可以做大启的皇帝!若不是你……嗯……”
周容祈这怒气撒了一半,拧眉去压小腹。
阿史那附离托住他小臂,就要将人揽过来。
“放开!”周容祈咬牙撞开他的手,却直不起腰来。
“别乱动,我看看。”阿史那附离的手跟灌了铁似的,纹丝不动,直把他箍到身前,另一只手在他肩上一压,周容祈便只得坐在他腿上。
没等周容祈再骂,阿史那附离已经摸进他外袍里,在他腹上轻轻揉抚。
他脑袋微微压低,周容祈便只能看见他一头黑发,左边几缕束辫,露出耳朵上那只狼头耳环,映着他淡铜色肌肤。头发是微潮的,那是雪沫化成了水,手却是温热的。
周容祈一双淡色眼眸黯云涌起,久久不息。
“不声不响起来,倒跟宋景仪越发像了。”阿史那附离放在他背上的手移下去给他揉腰。
“你这么晚回来,是去送他了?”周容祈冷笑。
“没,我送了他情郎。”
“叶绍卿?”周容祈挑眉,再一品阿史那附离这话,当是宋叶两人分道扬镳了,嗤笑一声,“也难为他跑到这冰天雪地来,却也只能铩羽而归。”
阿史那附离没回话。
“你里头藏了什么?”两人挨得近,周容祈抵着他胸口觉得硌手。
阿史那附离闻言,伸手将衣服里头的东西取出来,是一只红漆缀珠的拨浪鼓。他转了两下,拨浪鼓发出清脆的咚咚声,“男孩女孩都能玩。”
周容祈笑意隐下去,低头看向自己隆起的肚子。
“不喜欢?你不愿与我同去,不然便能一起选了。”阿史那附离这才有些失望。
“呵,我这副样子,如何出去见人?”周容祈推开他,站起来拢起外袍。
“周容祈。”
周容祈皱起眉毛。他不喜别人呼他全名,从小到大,他被唤的只有“殿下”,“王爷”,特别是阿史那附离这样唤他,总让他心生不快。明明比自己小了一辈,居然被他……
阿史那附离也站了起来,他身形高大,一双鹰眼明亮锐利,站在他面前,总让人有种自己是猎物,正被猛兽围捕的错觉。
“今日我见了宋叶二人,十多年纠缠到头来仍旧分作两处,真叫我看不惯你们汉人口是心非优柔作态的风气。”阿史那附离眼里有隐约怒意,“于我看来,一是一二是二,我喜欢你周容祈,是大启亲王也罢,是我小叔叔也罢,最终你对我只会是一个身份,便是我结姻之人。”
“你要皇权,我便把手里的给你,你要大启,大不了我们再打一次,只是你莫要装聋作瞎,”阿史那附离走近,将手盖到周容祈腹上,周容祈被他眼神所慑,未敢推阻,只是僵僵看他,“这个孩子虽是我用计得来,留或不留,我未曾逼你。”
“你对它有情,你对我有情,何不坦然承认。”
周容祈浑身一震。
他这生都在与周容则争权竞势,生于皇家,他却因母亲出身处处受排挤,他需要比旁人多用十分力才能让皇帝看到自己这个儿子。甚至叶绍卿这区区一个将军么子,秋猎骑射完装疯卖傻都能让皇帝哈哈大笑。圣旨一下,二十多年血汗付之一炬,他含恨北迁,柳暗花明,遇上了阿史那附离。
他将自己送上离皇位最近的那一处,却又亲手将自己狠狠拽下高台。
用这个孩子。
阻我路者诛。
明明应当是这样的。
“今日起,我想你我之间不作玄虚,我的心意都会明明白白讲与你听,没有一句谎话。”阿史那附离紧紧盯着周容祈的眼睛,“你是赫塔草原上最娇艳的山丹,锡勒湖上最明亮的阳光,八色鸫翅膀上最美丽的羽毛。”
这后面一句,他是用突厥语说的。
露骨的赞美,因为过分甚至显得有些庸俗了。
周容祈竟听得浑身发烫。
“你呢?”
“……这些我都不是,”周容祈揪住他衣领,狠狠吻他,“我是你王妃。”
“附离!怎么还咬人呢,狗吗?”
“我不是,我是草原的‘莫贺咄’,北蒙的汗王,你的小狼崽。”
第二十五章 番外三
香泥垒燕,花径风柔,正是春晦寒浅时节。
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寥寥,馄饨摊的水刚煮沸,馄饨入锅,不消时便传出诱人香味。
美味轩的糕点方出了第一屉,是枣泥梅花糕,新雇的伙计们里外忙活着,手脚勤快的一个飞快地装了碟送到桌上。
桌边坐了三人,并坐的两个正是这店的主人,沈寄望与张卓然。
对面的那个公子,着一身暗青长袍,戴一只半旧莲纹紫金冠,却是掩不住周身清贵,这高虹镇的人都认识,尊呼一声“叶员外”。
叶绍卿将茶盏重重一搁,叹道,“你们说如何是好?”
“大清早的让不让人做生意了?”沈寄望捏起梅花糕往嘴里塞,“怎么对他好?你便事事依着他,他喜欢的都买来送他,他想做的都去陪他……”
“可景仪也总不说喜欢什么……”叶绍卿无奈道。
沈寄望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是以糕点碎屑都往身上落,他倒还发觉了,便将身子往前一倾,那些个碎屑便都往桌上落。
一边张卓然看不下去,取了桌布抹了。片刻后,又落了一桌。
张卓然便将手托在沈寄望下巴那给他接着,低头看账,似乎毫不在意两人在说些什么。
叶绍卿却是一愣。
张卓然素来有洁癖,别人饮过的杯盏,碰过的吃食,他都一律不会接近的,如今竟给沈寄望收起糕点碎渣来,当真是看傻了叶绍卿。
“哎呀,掉了一块。”沈寄望说了半天,那梅花的一瓣落进张卓然掌中。
“可不能浪费了,怪可惜的。”沈寄望说着,低头将脸埋进张卓然手心,竟然就这么用嘴去叼那碎块了。
“……卓然?”叶绍卿往后坐了坐,点点张卓然的账本。
张卓然抬头看他一眼,似乎是回过神来,看向沈寄望,蹙眉道,“吃没吃相,嘴上沾了。”便用拇指给沈寄望揩了揩嘴角。
叶绍卿正襟端坐,久久不能言语。
“打扰了……告……告辞……”
与安宁买了刚出锅的馄饨与现炸的麻球,叶绍卿快步往家门赶。
宋景仪有晨起练剑的习惯,此刻回去正好能与练毕的他一道用早饭。
宋景仪归来一年有余,叶绍卿自然是想弥补早先干的那些混账事的。
叶绍卿生来便是风流多情的性子,只要是一眼上的欢喜,他对旁人好,都是不假思索的。因而也常是无心拨了有心弦,多生许多孽缘来。他对人的好不经思量,便十分容易,但要是真对上心仪之人,偏就多了许多计较揣测,生怕做得有失偏颇,于是束手束脚,越发艰难起来。
比方说对着宋景仪。
从前他心思尚未清明之时,那些亲昵关切之举,倒是信手拈来的。如今衷情相诉,反倒是不及那情窦初开的小儿,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
因是两人之间这十数年,他欠宋景仪的,又如何能一朝一夕清算。
偏偏宋景仪又是十句话憋了九句半在心里头的脾性,这可真是愁煞他叶绍卿了。
方才看见沈寄望与张卓然之间这般相处,叶绍卿方觉自己庸人自扰了。
宋景仪喜欢什么,他不就喜欢自己么。
“老爷,宋公子方才练剑练了半道晕过去了!”丫鬟迎上来急道,“先下说腹痛,大夫刚到呢……”
叶绍卿才进门便被劈头砸了这一席话,愣了片刻推开丫鬟往后院跑。
“景仪!”
“……绍卿。”
宋景仪压着小腹,确是钳着大夫的手腕,蹙眉望来。
“这……总让在下先为公子把脉……”大夫十分为难。
叶绍卿看向宋景仪放在腹上的手,微微一怔,脸上闪过惊惶,把屋内丫鬟都遣了出去,将刚跑到的安宁拉进来,转身将门关上。
“我哥的人,信得过。”叶绍卿走到床边,将宋景仪手握住,宋景仪想了想,松开了大夫。
“好好诊。”叶绍卿眉间冷肃,坐了下来。
大夫是个懂得察言观色之人,心中有了轻重,低头慎重诊脉。
“宋公子舞剑运功,是以动了胎气,所幸停得及时,无大碍,吃几贴安胎药静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