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跟国师比,都讨不着好。说些风雅点的,咱们是腐草微萤,他便是青空皓月,这怎么比?咱平凡人,过好平凡人的日子就够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又不能换粮食,想来有什么用?”
安戈兴致缺缺地挪开肩上的手,“哎哟,知道了知道了。接着找人吧。”
他发现,就不能跟这些当兵的谈心,越谈心情越乱。
还不如趁着有空的时候,多唤封若书两声,指不定他就在哪个不起眼的地方等着呢。
哧——哧——
他们走到一处山坳,这里的积雪比其他地方多些,鞋底踩进去的声音也越发的大。
“军师——”
“军师——”
小张哥带着人喊了一路,喉咙干涩得快要冒烟。安戈可怜巴巴地取出最后一片肉干,百般不舍叼进嘴里,往前迈了几步,静静看着这银装素裹的山河。
红赛的地形很是多样,奇山怪石,迭出不穷。
在队伍前方大约一百步的地方,便有一角长长的似狼牙的山体,高悬在小道之上,险峻骇人,似要将路过的生灵尽皆吞噬。
那狼牙尖常年风吹日晒,饱经沧桑,牙尖越发尖锐,再有个三五丈,便要衔接到左侧那边的山体。鬼斧神工,当如眼前之貌。
安戈饶有兴致地欣赏这一片和璧隋珠的景致,灵动的眼眸转了转,视野从狼牙尖,流转到了狼牙根,那角落积的厚厚的一层雪,以及......积雪中若隐若现的......红色衣袍!
“军师!”
他大惊失色,拎着衣角就跑过去,大氅被风刮歪了也未在意。
封若书是不爱红衣裳的,这点安戈清楚。但他瞥见的只是一片衣角,也不排除封若书遭遇了什么不测,浅色披风被鲜血染红的可能。
众人急忙忙奔过去,马儿也扔在原地,无暇去顾。
待他们一人一口国师喊全了,才发现,这容貌被碎雪盖去一半的人,并非封若书。
安戈为此,大舒了一口气。
“喂!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将人从雪堆里彻底扒出来,安戈发现这人还依稀有点意识,正在昏迷与清醒之间。
那人鬓发灰白,眼睛还睁着一条缝,看起来四十左右。宽额厚眉,面部线条冷峻刚毅,眉目之间透着一股凛凛威风,只是脸上不均匀的雪水和泥污,让这份霸气稍减了几分颜色。他听到人声,先是如惊弓之鸟般瑟缩了一下,随后看安戈一行人并非来追杀他,涣散的眼睛才明亮了几分。微微张开苍白的起了干皮的嘴唇,虚弱道:
“救我......”
这语气,不是乞求,是命令。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怕安戈不答应他,便颤巍着如枯老树皮的手,去拉安戈刚好垂在他身侧的衣角。
安戈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见到这种状况,断然不会不管。于是赶忙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往里哈了两口气,“老师傅你放心,我们肯定救你。”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发现衣着很是讲究,连腰带上都有用金线绣的花纹,于是问了当下最要命的那一点:
“你家在哪儿啊?我们送你回去。”
中年人自嘲地笑了笑,发出开水壶烧水时的喑哑声:“我无家可归......你救我,我日后必当送你千金,报答于你......”
安戈觉着很是奇怪,这人又说自己无家可归,显然是个流浪汉,却又说要用千金来报答他,这不是前后不搭边么?
大概是被雪冻久了,神志不清了罢。
安戈决定大发慈悲,不与一个半疯子计较。左右招呼着,便将这中年男子抬上马。本想麻烦两个巡逻兵送回去,谁知这人冥顽不灵,攥着他的衣角不放手,生怕安戈不守承诺。
最后没法子,只能麻烦小张哥一行人继续往前找封若书,他跟另一个士兵送人往回走。
雪又开始下了,鹅毛般从东山头飘到西山头。安戈怕这小老头撑不住,便将自己的大氅给他盖上,马鞭一挥,加快了回城的脚步。
少顷,一声惨叫划破天际,如遇见厉鬼一般凄惨。
“啊————”
从后面传来的,是小张哥的声音!
安戈猛然掉回马头,“怎么回事?”
大雪掺在冬风里,让整个视野都白茫茫一片,模糊了许多东西。安戈虚着眼睛往山道一望,只见崎岖的拐角处,小张哥一行人正飞马跑来。
“小张哥——出什么事了————”
安戈嗅到风里传来的血腥,暗道不妙。
小张哥朝远处的两人影子遥遥大喊:“快跑————”
这时,被救的趴在另一巡逻兵马上的男人抽搐了一下,也艰难地开了口,沙哑无比:“......跑......”
嗒嗒嗒嗒嗒嗒......
安戈的耳翼一颤——这阵阵的马蹄声,杂乱,繁多,不仅只有小张哥他们!
风速陡然降低,苍白的视野终于清晰了几分,安戈定睛朝巡逻兵的身后望去,瞳孔骤缩!
只见他们后方,一支二三十人的马队正挥舞着三尺长刀,气势汹涌地追赶着。
霎时间,惊涛骇浪之势披面行来,混着轰隆隆如捶鼓的马蹄声,穿透五脏六腑,险些将人撕破。
安戈愣了一瞬,赶紧抽了几记马鞭,与巡逻队其他人一起,急忙忙朝红赛赶。
只是他们此行带的马并非良驹,且驮着那中年男人那匹又载了两个人,速度一直快不了,离红赛还差三里地的时候,终究还是被团团包围。
空气稀薄,剑拔弩张,心口恍若一张单薄的皮鼓,重锤落下,似要砸穿一个窟窿。
“头儿,这老家伙果然在他们手上!”
那些人眉目粗犷,皮肤黝黑,一看便知是蛮疆人,虽没有穿戴盔甲,但抬手挥间都透着军人的板正姿态。看样子,是没来得及换戎装便追了出来。
安戈的眉毛跳了跳——这些人的来路绝不简单,而他们救的这人,更是不简单!
双方对峙之间,眼神仿佛都能将人杀死。胯下的马儿按捺不住,时不时的打一声响鼻,或者不安地左右走动,溅起两片碎雪。
此时,那被唤作“头儿”的男人往前了一步,抬手一举,刀尖径直对着趴在马背上的中年男人,冰冷道:
“交出此人,我可以放过你们。”
安戈察觉到了他身上明显的杀气,这人一脸嗜血的表情,就算他们把人交出去,恐怕也难逃一死。
与其那样,还不如先兜着圈子,拖延一些时间。
他与小张哥交换了一下眼神,恰好,对方的想法跟他一样。
于是夹了一下马肚子,挡在一干同伴前面,笑道:“这位兄台,你们这是做什么?又是‘交人’,又是‘放过不放过’的,弄得我脑袋都晕了。”
那人的眼神缓缓挪到安戈身上,冷冽凶狠,宛如地狱修罗,道:
“其他的你不用理会,只用清楚,立刻把这老头儿交给我,否则,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安戈回头瞥了一眼,马背上奄奄一息的人已然晕了过去,于是问:“这人是谁啊?对你们这么重要?”
拿刀的男人眼睑一抽,刀光锋利穿心,“问太多,死得更快。”
瞬间,剑拔弩张!
“——行行行我不问,不问!”
安戈慌了一瞬,但也仅仅一瞬,又恢复了镇定,“那我既然要把人给你,起码得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吧?不然稀里糊涂的走了一圈,也不能稀里糊涂地回去是不是?”
那人阴鸷的眼睛在风雪中如刀似剑,“蛮疆终山,摩阴。”
摩屠的摩,摩耶的摩。
看来他与这二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不过么......”
摩阴的嘴角下沉,眼珠里烧红了两条血丝,这是猎人准备狩猎的标志性表情。
“上一个当面问我名字的人,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搞事●v●
第76章 咒印发作(一)
寒风凛冽, 呼啸着在山体突出的尖锐獠牙上嘶吼, 发出厉鬼索命般的声音。
二十七把刀尖将安戈一行人团团围住, 混着冰寒的空气,将好不容易塑建的意志一片一片摧残。
杀气如刀,血腥如洪, 劈头盖脸砸来,让巡逻兵们猝不及防。
“巡逻营八号帐第三队听着!”
小张哥之前受了摩阴一刀,左臂正汩汩流血, 不过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只死死瞪着眼前的敌人。
他们身处的位置离红赛不远,城中驻扎了六万人马,而摩阴敢带人单刀追到这里, 那么, 他们救下的这人,对摩阴,甚至对于整个蛮疆,断然有非同凡响的意义。
他高喊队伍的编职,给巡逻队所有的人下令:
“身为军人,信守承诺是第一要。人既然救下了, 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小张哥的目光如炬, 含血地盯着摩阴,沉声又道, “无论敌人是谁!”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滞。一片晶莹的雪花飘然落下, 切断双方焦灼的眼刀,绕过锋利的剑刃,打着旋儿缓缓落下,陷进无数脚印的坑里。
“噌!”
在雪片接触地面的一瞬间,风起如龙啸,云涌如波涛。
刀起,血出。
“杀——”
怒吼腾然爆发,刀锋从耳旁呼啸而过,一劈,斩下垂落散乱的几缕头发,在侧颈留下一道血痕。刀剑摩擦交击,马蹄踏碎冰块。
小张哥看准时机和空隙,带人突破包围,将沉重的男人扔到安戈马背上。
“小安,带人走!”
安戈明白这人的重要性,也明白小张哥他们带人拼杀的意义。于是带着那人狠抽了几下马鞭,扬蹄而去。
冲破峡道的寒风陡然大作,山体上的积雪,天上飘的飞雪,霎时间混作一处,劈头盖脸袭来,活生生将脸割出几道血口子。
本就狭窄的视野只剩下一条细缝,安戈抹了一把脸上的残冰,攥紧不省人事的男人的衣裳,盯着前方被怪石局限,又被风雪模糊的山道——越过这个拐角,就能看到红赛的城门了,彼时瞭望塔上的哨兵看到他们,一定会派人出城营救。
只是,在离拐角只差十步的时候,大风忽然凄厉地嘶鸣了一声,安戈下意识弯腰,贴近马背。
“嗖!”
一柄锋利的长剑划裂风雪,将将从他后背擦过,背部的大氅因此裂开一条刀口。
“咴——————”
大风被另一柄飞剑插中后臀,前蹄一跪,冲出去的速度来不及收回,人仰马翻。
“哎哟!”
安戈下意识闭眼,只觉得面前的世界一个天翻地覆,他在混着泥土的雪堆里翻了好几圈。再起身时,方才没有刺中他的利剑直挺挺插在身旁,摩阴等人也已追到跟前。
那蒙了一层霜的剑刃在日光中尤其刺眼,安戈喘息了两口,抬眼望向那剑身,只看到自己半张溅了血星子的脸。
显然,巡逻队已经被斩马下。在呼啸风雪中还站着的容国人,只剩了他一个。
嗯......严格来讲,是未国人。
“我再问最后一遍,人,你交还是不交?”
大雪模糊了屠杀者的轮廓,却丝毫掩盖不了沉重的血腥味。
巡逻队的战斗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尽管没能阻止摩阴等人的脚步,却也斩了好些人下马。现在跟着摩阴追上来的,仅仅只有三人。但以安戈目前的武功来看,能对付一个,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
他偷偷咽了口唾沫——乖乖,他这无意中捡到的小老头,究竟是什么人啊?
不过么,他小夜叉没什么优点,也没什么高风亮节的品质,单单只有一点——答应了人家的事,一定得做。
为了小张哥之前的那句嘱托,他便不能行出尔反尔之事。
“你说这话,好像我肯交人,就能活命一样。”
他竭力平静地说出这话,看似轻松,实际腿下已然有些发软。
摩阴狰狞地笑了一下,眼角的刀疤扭曲如蜈蚣,“我可以留你个全尸。”
安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摊着手道:“死都死了,还在乎死相干什么?但是呢......”他拔出身侧的还带着一点余温的利剑,“死前的派头,还是得讲究一下的。”
多拖一刻,活下去的希望就多一分。
摩阴的脸上耐性尽失,“对于弱者而言,派头是很奢侈的东西。”
身后虎背熊腰的随兵往前一迈,“将军,解决这种小喽啰何必您出马,看我三刀便叫他人头落地!”
摩阴的下巴朝安戈一点,示意手下出刀。
稳健的足下踏进雪地,“咔哧”、“咔哧”,留下一连串带着血迹的脚印。
蛮疆的大月弯刀举世闻名,手起刀落之间,三百斤的壮牛便头颅落地,若上战场,敌人无一不闻风丧胆。
敌人嘶吼着逼近,刀锋上凝固的红血还粘着细碎的冰渣,反射出一道接一道刺眼的白光。
咚!
咚!
胸腔内的心跳声格外清晰,很奇怪,并没有想象中如鼓点的那样急促,反而很沉稳,很平静。
“武功招式,最后一击才是实的,前面那些虚张声势的幌子,不用过多理会。”
方羿之前教他习武的话回响在耳畔,字句不差。
“小夜叉,看准他剑锋的走势,以及他另一侧的漏洞,避实,击虚。”
安戈的右腿徐徐往后一撤,重心分移,随着那人冲来,右旋避过刀刃,剑柄在手腕一转,反手一刺,正正插中那人后背——心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