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武功在身,怕甚么!”魏小鸾听李终南这样一说,粲然一笑,如若春风:“本娘子可是妙手灵空魏小鸾。”
李终南也生出一笑:“也是。”
“我觉得你很是不一样了。”
李终南淡然道:“为了成为他,自然要放弃一些甚么。”
“非也非也。”魏小鸾摆摆手,“我是说,阿蒙,恕我最后这样一次叫你,长大了。”
二人避着府内众人,在庭中柯影里,过了一个又一个游廊,终于行至别院一处侧门处。
“八少爷回去罢,不送我了。”魏小鸾跨出侧门门栏,一步三回头,声音含了颤音,“你多保重。”
李终南驻足,只当看不见魏小鸾眼眶中呼之欲出的泪珠,冲着魏小鸾离去的方向长辑一礼:“魏女侠也是。”
……
自昨日与友人一别后的江如里按耐不住好奇,今日便想去将晓舟珩屯书之事问个清楚。本想着直接去寻皇甫褚,没想到那人居然不在家中。问了邻舍才知皇甫褚一早就出了门去。
想必他还是去了应天学府,于是江如里便去了一趟。
江如里这一无官职二无名气的纨绔子弟当然是进不去这学府的,但是江如里有个好爹。待亮了身份后,江如里便悠悠闲闲扇着今日才换的玉骨折扇在学府里转悠。
待江如里反应过来之时,自己竟不知走到了不知名的道上。
尽头有间小屋虚掩着门,江如里往里一看,看到一个身着儒士服的男人背对着自己,似乎在看书卷。
江如里心下道:估计是学院里的夫子,边想边向后撤了步子,正准备原路返回,却只听里面那人道:“公子留步。”
江如里一惊,学院里的夫子声音竟如此年轻,只好进了门去,冲那人背影施了一礼:“在下多有冒犯,不是有意打扰,误入此处,对不住,对不住。”
那人没有回首,似乎还在翻阅手中册页:“此处乃学府重地,公子何来误入一说。”
趁那人说话的空档,江如里瞥了一圈房里陈设,房内翰墨盈几,茗碗香炉,角落里尽是累积成沓的书卷,旋即明白了几分,于是道:“在下不敢隐瞒,今日是为了寻人,不知此处乃著作局重地,多有得罪。”
“著……作局?”那人颇为犹豫,身型一颤,放下手中书卷,慢慢转过身来。
待江如里看到那张脸,双腿像是灌了铅,抹不开步子:“怎……怎是你?”
“你可是来找绝艳余采的?”那人走到江如里面前,淡然一笑。殊不知那一抹笑,在江如里眼中,是厉鬼,是罔两,是去往阿鼻的通关度牒。
且说李终南在送了魏小鸾出了府后,一直在问自己:杨府怎么会出事?这明明与先前几人计划不同,走往了一条无法撤回的路上。
想起那夜之事,李终南忽觉疲惫不已,总觉得自己漏了些甚么——自己,楼北吟以及杨诘。
七月十二楼北吟与杨诘互换身份,杨诘扮作楼北吟,去见了江宁府判官吕鸿秋,十四日与他一同到李府。而楼北吟则化身杨诘入了杨府。
难怪晓舟珩对楼北吟所说鬼外子之事深信不疑,原来镇江杨府,真真发生了惨案。
若现在让楼北吟打掩护,自己赶去丹徒城一探究竟也不是不可,况且那边又是沈骞翮主事。只是听说河西那边死了人,李终南心下便慌了起来,哪有这么巧合之事?绝艳先生的安危可有保证?他可不能死,起码现在不可。
李终南忽觉血气不通,前额不尽滲出几滴薄汗,双手手经一乍一乍痛了起来。他忍不住倚了身侧高树,树身摇晃引得鸟雀竞相争鸣,满眼的雀儿中,却是有一只雪白的鸽子,混在其中盘空恣嬉,突兀却过分美丽。
李终南盯着那鸟儿出神,心下早已不知飞向了何处:也不知绝艳先生喜不喜欢吃烤乳鸽。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小结:新出场人物江湖仵作妙手灵空魏小鸾,其师父是李终南师父的徒儿。
江如里去应天学府之由于第七章提到(尹提到晓为应天学府编书,江好奇就去了。)。
第17章
晓舟珩没有骑马,他怕他连自己的会意也丢了。
晓舟珩暗自责备自己的没出息,明明有那么多疑问,但真真正正与李终南碰了面,自己却甚么也问不出,直直让那人牵着自己鼻子走。
待晓舟珩离府,又在金汤巷巷头的摊子上吃过一碗面后,这才进了巷子里。不知为何今日巷子里尽是人,远远的,晓舟珩便看见了熟悉人影。
“民瞻?”晓舟珩没料到会在此处又碰见禹泊成。
禹泊成听见有人叫自己,一抬头便看见人群中鹤立鸡群的晓舟珩,随即眉开眼笑,丢下手下便往晓舟珩这便跑来:“恕汀!”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可不知,我和弟兄们才把那几个人运回府里,又有人来报案说是死了人。诶呦,出事的那家叫甚么来着?”禹泊成抓了抓冒出些胡茬的下颌,挤着眼睛正在费劲儿回想。晓舟珩往出事的巷子深处一探,百姓里里外外将本就狭窄的小道堵了个严严实实,甚么也看不见,这让晓舟珩心中升腾出一股不祥之兆。
“付二,对,就叫这个名字。”禹泊成好似灵光一现,报出了这么个大名。
“怎么死的?”虽心下已有准备,晓舟珩却还是被这个名字吓了一跳,抬眼问禹泊成。
“遭了贼。”
“甚么?”
“你也很意外吧?”禹泊成一耸肩,“这金汤巷原本就是流民聚集区,哪里有甚么东西可偷?”
“能否让我进去一观?”
“按理说不行,但在我这里可以。”禹泊成傻呵呵一笑,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动作,转身为晓舟珩开道去了,“诶官府办案,让一让,让一让了。”
进到屋内,确实如禹泊成所说,是遭了窃贼,内有明显打斗痕迹,气味难闻,本就小的屋内更是翻了个底朝天,能摔的锅碗瓢盆都碎了一地。
周围邻里也是听闻声响过来一探,这才发现付二家出了事。
一名男子面目全非倒在地上,胸口一个狰狞的血洞堆积着凝固住的血块。身侧围着几个仵作,见了来人也都退了出去,并告知二人这男子死了不超过一个时辰,死因便是胸口那个被利器捅开的洞。
可是没人寻到凶器。
晓舟珩环视一周,道:“这怎么如此刻意,邻居听见声响,但到了之后人已经是死了一会儿了。”
“刻意?我倒觉得能说得通,金汤巷本身就是赌徒酒鬼聚集之处,他们的话哪里信得?再说这入室的歹人不知钱财在何处,自然要把器具摔碎。来者是熟人,没有防范,行凶之人便一下了结了此人。”
禹泊成蹲下看那男人片刻,又翻了翻那人衣物,突然叫道:“有了。”
“甚么。”晓舟珩道,“有线索了?”
“一般来说,面部辨认不了的尸首,无非有二,其一便是确实面部在冲突中伤了,让旁人以为不是本人,其实就是本人,势必是伤他之人故弄玄虚;其二就是想来个金蝉脱壳,好诓一诓旁人,不过。”禹泊成狡黠一笑,“这小贼想骗得过他禹爷爷,怎么可能!”
禹泊成冲着门外大喝一声:“去把付大给我找来!”
立即就有几个捕快领了命去。
晓舟珩道:“付大?莫不是付二兄长?”
禹泊成抬头一笑:“然也,那个付大是个赌徒,为了赌资当了好些年的下手把子*。付二来衙门赎过他几次,而且那两人是孪生子,生得一样,旁人根本分不清。”说罢他指了指倒地男子手掌里的横纹,“恕汀,仔细看看那是甚么。”
晓舟珩凑得近了些,一眯眼,只见倒地尸首手指微黑,且还起着泡,而手心处却是有一样异物:“看着像稻草芯。”
“是了,下手把子需要绳子或是竹竿才可翻墙,虽身着付二衣饰,我刚一瞥就知晓这人肯定不是付二。”
晓舟珩惊讶,自己也是头回看见这样一面的禹泊成。
倒是自己平日里小瞧了他。
果真不出一会儿,方才出去的几个捕快回来,说是没有在付大的住处凌乱不堪,没有寻到人来。
“我可知道那付二虽然是下人,可在李府上做的可不是粗活。”禹泊成道,“这付二还是心思缜密,知道给让兄长穿上自己衣服,可惜怎么就没看见这跟稻草芯呢。”
“可是。”晓舟珩一顿,“若两人生得一样,那付二为何要毁去付大的脸?可不就是多此一举?”
禹泊成一愣,这倒是问住了自己,半响才道:“好像确实有理,为甚么?”
见禹泊成蔫了下去,晓舟珩连忙道:“可能就是两人搏斗了,伤了脸。”
自知晓舟珩在安慰自己,禹泊成便打起精神:“管他付大付二,先发告示缉了他们再说。”
正当两人要往屋外走时,晓舟珩突然又问到:“民瞻,你对李府上的屈公子了解多少?”
“屈公子?”禹泊成转过身,皱起眉头好一阵想,“桀傲荡风屈夜梁,在江湖上有点名气,不过好久都不过问江湖中事了,他跟在六少爷身边也十余年了罢,好像也是在做官了,怎么?”
晓舟珩想着禹泊成之前在江湖游走过,对江湖中人有所了解,这样也许便能探出李终南与屈夜梁是否相识了。于是晓舟珩道,“你知道他与李府八少爷……”
话还未说完,那边一个衙役过来说是有事要报,禹泊成还不曾听完晓舟珩余下几句,便匆匆去了。
晓舟珩自然不便再打扰禹泊成,自己也出了门去。
禹泊成被名叫王散的衙役唤出去后,那人耳语几句,禹泊成大惊,连忙与他出了巷子。
二人来至一片开阔之地,禹泊成开口道:“你说发现一个从镇江逃过来的杨氏后人,在何处?”
王散微微弓起身子:“自然是在……”
话说一半,趁禹泊成连神屏气认真听寻之时,又直起身子,一拳直去禹泊成面门。禹泊成躲避不及,硬是迎了,随着清脆的咔嚓声,禹泊成鼻翼折断,鼻骨直直插入面部,瞬时鲜血喷涌而出,王散又是一拳打在胸口,禹泊成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王散走至禹泊成面前,正欲下死手,却依稀听见脚步声,这厢只好收手,疾步离了此地。
这边出了付二住所,晓舟珩还在思索尸首面部被毁一事,若倒地之人为付大,那势必是付二毁了付大面容,再将自己衣服给他穿上,但为何要毁去?误伤?若付二不毁去,似乎还能全身而退,禹泊成还有可能不会发现那根稻草芯。
若倒地之人是付二,那就是付大给他手中放的稻草蕊,可还是说不清为何要毁去面部。
难不成倒地那人既不是付大也不是付二?若真是如此,又是付家兄弟二人做局,找别的尸体来扮付大或者付二?那倒地之人会是何人?目的为何?
晓舟珩从来没觉得世事能如此多艰,感觉自从李终南来了府上,自己就没一刻悠闲,竟是硬生生改了自己平日里的疏懒之性。
但无论如何,玉英之死与付二一定有甚么关联。
天色将晚,晓舟珩不知为何这条巷子竟是如此之长。
若策划这一切的人,就是想抹去一些信息,从而让发现尸体之人陷入如此怪圈当中呢?晓舟珩突然明了从一踏入付二家中那股怪异之处是从何而来了,入室打劫发生在白日本身就不合理,又是一顿折腾,好似让人快点发现付二家有人毙命似的。
这与玉英之死时自己发现的现场可不就是一模一样?
想到此,晓舟珩连忙转身往付二家走去。
方才转身,晓舟珩眼前忽现一人,男人掩着面,明显刻意压低了声音:“太聪明也未必是好事。”
来者不善!晓舟珩觉得那人音色分外熟悉,却一时想不到是哪位,四下无人只能转身撒腿跑路,哪知眼前一黑,那人竟抬手给了晓舟珩背后一刀。
一天被追杀两次!晓舟珩心内直呼上天不公,一来觉着自己的血液分外灼人,二来痛惜这才穿了半日的长衫。顾不得疼痛,也不知那人有没有在追,晓舟珩只能竭力向前跑去。
也不知深一脚浅一脚跑了多久,晓舟珩自觉精神不济,脚下一个踉跄,却教人揽了去,熟悉的声线在晓舟珩耳边升起:“我说甚么来着?”
“我……”一张口便扯了背后的口子,又要滲出血来,晓舟珩疾首蹙额,咬牙忍住剧痛,堪堪从嘴里憋出几字,“你……怎么来了。”
“你走后我想了想,你不会武,我心难安。”李终南圈住软倒在自己怀中的晓舟珩,点了他后背几个穴位,又脱去自己外袍简单为其止了血,“我师父曾教我,逞强没甚么好事。”
晓舟珩心下觉着这李终南还是跟踪了自己,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艰难道:“有禹捕头和他的手下在,谁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如何,只是……”
“金陵总捕头禹泊成?”李终南挑了挑眉,将晓舟珩背到背上,“你倒是与我说说他现在人在哪儿?”
“罢了,先回家罢,李某给你再细细包扎,你若是体力不支,大可闭上眼睛睡会儿。”晓舟珩从李终南口中听出几分戏谑玩笑之意,却着实没力气反驳,“到家了你也可不醒,但是,要梦到我。”
晓舟珩眼皮渐沉,似在朦胧中窥见李终南手上的点点红斑,不消细想,很快便闭了眼,合着拂面夜风入了眠,或许是今日太累的缘故,但绝不是李终南口中的回家二字太过安心的原因,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