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晓舟珩太久没听过这样一个词了,一定是。
作者有话要说:下手把子:翻墙进屋的小偷。
第18章
沈骞翮有些反胃。
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随便一揭白布便是楼北吟尸首这一事实,他还看了好几遍,即便那脸早已不堪看,尽显了些尸斑且肿大了数倍,可是,那的确是他沈骞翮看了数年的脸。
沈骞翮本就是个易伤风月的人,这下真是觉得一腔怆然无处发泄,只能掐了几下公良昃结实的臂膀。
更要紧的是,他还没掐动。
玉如轶还告诉他,这不知名,且身着朴素的尸首还是在杨府里发现的。
楼北吟怎么会去杨府?他去杨府做甚么?明明七月十一那日他还是穿着官服的,他的官服去何处了?
听闻此人便是状元郎楼北吟,玉如轶也吃了一惊。不过过了半响,玉如轶唤来一个衙役问询后,冲二人道:“楼北吟是镇江人士,早年离了此地赴京读书,若是与杨府中人认识也不奇怪。”
“不过。”玉如轶道,“他是杨府上唯二全尸体中的一具,而且此人是自尽而亡。”
玉如轶见二人不说话,又道:“两位大人移步这边,灭门者残暴无比,全府的仵作到今日也只缝合了不到三十,也是府上之人为先,下人在后。”说罢那边衙役连续掀了布子,又露出几具狰狞可怕的尸首出来。
“这具是杨埭山,受伤最重。”玉如轶一指,侧头看向身旁一个仵作打扮的人,“你来说。”
仵作向前一步,弓了弓身子:“二位大人,杨老爷身上的伤尤为奇怪,怎么个奇怪法呢,小的见过那么多尸首,这具实在太过,实在太过……你们说说,杨老爷造了什么孽,那歹人那样恨他,他身上集了钝器锐器伤十道,刀刀见血,下下刺肉……他还中了毒,还中了毒,七窍也都破了,都破了。”
沈骞翮甚是不喜这个故弄玄虚的啰嗦仵作,嗔道:“难道行凶之人是哪吒不成,还有三头六臂?”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仵作干笑两声,“小的只是说老爷分外招仇人,招仇人。”
沈骞翮一翻白眼,不再理会那人,扭头问玉如轶:“你说还有一具全尸,在何处?”
玉如轶又引二人去往一边,衙役掀开了布子,见到那脸的一刹那,沈骞翮呼吸一滞,他认不得那尸首,但是那人即便是死了,却还是能窥见几分清俊容姿。
若是活着,不知还是怎样一位逸态翩翩的倾世公子。
公良昃不自然地一皱眉,自觉沈大人真是疯了,对着尸首都能发起痴来,殊不知在他面前的自己胜了那尸首千万倍。公良昃立即就挡了沈骞翮的视线,问道:“这人倒不像自我了结,可是受了内伤。”
“不尽然。” 玉如轶一扬手,衙役将尸首翻了过来,“被利器戳中后背,震碎内脏而亡,仵作验过,背后是锐器伤,且这具尸体是在杨府附近寻见的,估计是为了逃跑,但还是丧了命。”
沈骞翮自然不满公良昃此举,将他推开,探过头来:“此乃杨府中人?杨埭山膝下有五女,本官怎么没听过杨埭山有这样一个儿子?”
“近几年坊间有杨埭山寻子的传闻,说是其早年有纳过一名扬州瘦马为妾,正妻容不下,借杨埭山外出将那名有身孕的女子赶出家门。杨埭山虽已知晓那妾有了身孕,但当时碍于正妻家世不好追究,不知后来杨埭山从何处听说自己有了一子,流落在外,估计就是此人了。” 玉如轶道,“在案发不久,说是寻到了这名男子,杨埭山大办一场酒宴,并唤那孩子为杨诘。”
沈骞翮又问道,“酒宴都是何人来了?”
“就是杨府上人,闻讯过城中数人,无人见过所谓的杨公子。”
“仵作还验过,楼北吟自尽是用剑,与杨公子背后那道致命伤痕一致,但是还未寻到那剑。”玉如轶又道,“再者,五门十八宗无一派系承认此事。”
玉如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合计楼北吟便是杀人凶手。
沈骞翮自然不信,就楼北吟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怎会突然嗜血杀人。
若真是如此,那只能说明楼北吟段数甚高,或沈骞翮双目甚瞎。
沈骞翮自然二者皆不可能承认。
沈骞翮又扒开杨诘尸首后背的那条伤口来看,总觉得那剑痕好似在何处见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玉如轶见两人都不再吭声,于是引了二人去了府堂。
这边又来了个书生模样的人,行了礼后送上一叠文书,“这是下官寻见与杨府有关之事,包括了杨老爷近几月接的大单,还有可能存在的仇人,请沈大人过目。”
沈骞翮翻了翻,神情凝重,“杨埭山不是镇江人士?”
“二十一年前迁户于丹徒,便成了镇江人士,之前住往何处,下官还在查。”那官吏有些忐忑,“杨老爷的正妻吴氏约莫也是那时候赶了那名小妾出了府。”
“二十一年前,不就是瑞和二年。”沈骞翮与公良昃一对视,心下都有了自己的看法。
沈骞翮又一翻页,除过一些杨埭山的家眷信息之外,论杨埭山本身便是寥寥几字,眉头不由拧起,“就这些?”
那小官一低头:“下官无能,都道杨老爷是做牙侩*的,若是人请,杨老爷才会出山;不做牙侩时,就打理丹徒两间书画铺……”
现在沈骞翮回想,好像确实如此,本身作牙侩就颇为争议,为一众商人所不齿,更何况经过杨埭山之手的,无论是甚么,当然还是古玩字画居多,一定都能卖得好价钱。自然巴结杨埭山的人多,朋友多,因而仇人也多。
翻至最后一页,看样子是玉如轶亲笔列出的可疑名单,洋洋洒洒数十人,上到朝中官员,下到武林豪杰,不由让沈骞翮叹服玉如轶心思细腻不输其堂兄。
不过这里面水深如何,着实让沈骞翮好奇得紧。
“你下去罢。”
见小官踌躇,沈骞翮好奇道:“还有甚么?”
“回沈大人,那个鬼外子的传言……”
“鬼外子?身为官吏,这些民间传言你也信得?本官自会查明,不可再扩散恐慌。”沈骞翮似有些不耐烦,直接否认了那鬼外子的传闻。
小官甚是汗颜:“是是,下官理会得。”
“你是如何想的?”待那小官走后,沈骞翮将手中几页纸递与一直沉默不语的公良昃。
“难讲,先从杨埭山身份查起罢,还有那个儿子,包括楼大人。梳理下关系,估计就能查出几个冲突矛盾之人。若直接说此乃楼大人所为,有些仓促。”公良昃接过那几张纸,垂目一扫,沉声问道,“沈大人,玉知府可信吗。”
“天晓得,且走且算。”沈骞翮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小腿,漫不经意道,“先去杨府罢。” 随即起了身,冲公良昃展颜一笑,“谁知这次来镇江是圣上之意还是钟不归的撺掇。不过阴谋也好,陷阱也罢,不是还有你么。”
公良昃一怔,下意识按了按腰间佩刀,轻声应了一句:“也是。”
二人出了门,与等在外面的玉如轶一同乘了马车,在一众衙役的护送下去往杨府。
先不论楼北吟或是杨埭山身上的谜团,就单讲这一夜之间百人失了性命,杨府府邸并非处在甚么深山老林,恰恰是在丹徒城内,附近众人在夜里甚么也动静没听到,这本身就不合理。路途中问过玉如轶,得知这些人体内或多或少都残存着迷药,但那迷药是甚么,还有待商榷。
待几人下了马车,沈骞翮老远就闻见了腥臭之味,再抬首望去匾牌,只见杨府二字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虽自己风风雨雨也经历不少,但还是头重脚浮,忍不住干呕起来。公良昃见状,连忙扶住沈骞翮,轻拂那人后背,又从衙役那里接过了水,喂给沈骞翮喝。
玉如轶自觉太伤风化,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就是此番偷眼调情,也不知哪里冒出的无名火,冷哼道,“不如沈大人先去休息,杨府内部气味更是不堪,犄角旮旯里只怕还有尸块,只怕沈大人娇弱之躯受不住。”
“受得住,受得住。”饮了水的沈骞翮明显缓过来一些,直直冲玉如轶摆手,“想当年本官还被你堂兄误埋在尸堆里,还不是活过来了。”
玉如轶一皱眉,不去接沈骞翮的话,径直进门去了。
杨埭山身为富商,自然府邸也是气派,亭阁楼宇,山石花木一样不少,可惜现在看来,却处处皆是不详。
杨埭山的书房尤其凌乱,依稀能见搏斗痕迹,沈骞翮看着满室狼藉,脑中不禁浮现出那晚的血流满地,尸横屋院,不由自言自语道,“他们一定在找甚么。”
忙活半日二人即找不出甚么,也确实又些力竭,这厢拜别了玉如轶后,便回客栈歇下了。
是夜,已是三更过半,沈骞翮还在自己房中忙碌着。
“那是甚么?”公良昃一进门便瞧见沈骞翮抬手放了只鸽子出去。
“一个讨人嫌的孩子罢了。”沈骞翮道,“比五年前更阴魂不散了些。”
听到五年前这几个字眼,公良昃眉头一锁,快步至沈骞翮身侧,“何人?”
“还能有谁。”沈骞翮一翻眼皮,擦了擦手,挑手用竹签插了一块桃肉放入口中,“可是记得江山玉医李贤槻的小徒儿阿蒙。”
“自然。”公良昃道,“沈大人有甚么事要与他讲。”
沈骞翮又翻了个白眼,非常不喜公良昃这番咄咄逼人的态度,“你是不知,阿蒙还是到金陵去了,估计是要等李将军回府,将五年前之事问个清楚。”
“说实话,五年前那事若是不查清楚,便一直是隐患,所以我默许他暗自查那件事。若是玉大人在,也一定会容他查这件事,毕竟那孩子……”见公良昃不应声,沈骞翮自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于是又道,“他问我在杨府一事。”
“杨府之事,他做的?”
“倒也不会。”沈骞翮道,“那孩子生性纯良,随了他师父。”
“那个小子需要除掉吗?”
“说甚么?乱来!”沈骞翮吓了一跳,示意公良昃再靠近些,公良昃顺从地垂下头,沈骞翮捏住他的下颌,喂了他一口桃肉,“甜吗?”
公良昃一怔,嘴巴咀嚼了几下,桃肉的汁液瞬间在牙间漫开:“甜。”
“甜就不要乱讲话,再去洗个桃子来。”
公良昃浅浅点了下头,也不管夜色如何,便出了门去。
沈骞翮脑中一直在想楼北吟与杨府之间的关联,乌栖声声中,捱不住近日车马劳顿,困意不经意间席卷上来。
待公良昃回到房中,只见沈大人早已耷拉着脑袋,呼吸均匀。
公良昃望着着那张脸许久,将手上还有水珠的桃子搁在一边,手在自己衣服上抹了两下后,这才俯下身子,抱起那人,轻轻在那人额上一吻。
怀中男人轻哼一声,口中喃喃,“谦埃。”
苍其尘,字谦埃,过去五年,沈骞翮都深陷于没能救得那人的愧疚当中。
公良昃神色不明,又是一吻,低声道:“以后都要唤知晏,公良知晏。”
公良昃,字知晏,以后都会代替那人的公良知晏。
作者有话要说:牙侩:商人,为买卖双方说合的经纪人。
李贤槻,字慎之,真李府八少爷,人称江山玉医李贤槻,李终南的师父。
第19章
晓舟珩半夜醒后,发觉李终南已经为自己包好了伤口,并将自己送回了房内。别红见晓舟珩醒了,便激动地向他夸赞八少爷如何倜傥跌宕,以及那张比六少爷和屈公子还要蛊惑的脸。
晓舟珩想起今日李终南一举,想必他看了自己身子,不觉有些难为情,这边听别红又道:“不过好奇怪,八少爷今日问奴婢七月十四那晚先生睡得如何。”
夜色深沉,别红不曾见过晓舟珩忽而凝滞的面容:“你如何说的?”
别红一叹气:“奴婢能如何说?自然是答好,先生又不是不知道奴婢嗜睡的毛病。”
晓舟珩点点头,别红又提起了另一茬——十八少爷李韫兀少爷已经招了这书是从晓舟珩这里借出的。
曾夫人又想起那夜李终南提过晓舟珩去过教坊司,曾夫人一怒之下便让管家扣了晓舟珩半月月钱。
但这本书如何去到曾夫人长衫里的,谁也搞不清楚。
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
但是晓舟珩不能翻篇。
“这小兔崽子。”在朦胧与疼痛中,晓舟珩一个翻身下榻,坐在地上,对别红道:“一早就去与少爷小姐说,上课!”
别红第一次见-赤-裸-上身的男子,虽大半都缠了纱布,但还是在月色里窥得几分晓舟珩的□□。别红自然是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捂上眼睛,只留个缝隙:“先生,先生您还是回床上罢,地上凉。”
待晓舟珩再一睁眼便是七月二十清晨,入了书房晓舟珩自然也没有说李韫兀甚么,照常拿出了书开始讲。
“上回说到籴匡解,今日来讲武称解:大国不失其威,小国不失其卑……” 晓舟珩余光瞥见李韫望一直盯着自己,双目澄澄,于是道,“十九少爷,可是有甚么问题?”
李韫望沉吟不决,问道:“绝艳先生,史书这样晦涩难懂,我们为甚么要学。”
李陇莎问:“史书上都是对的吗?”
李韫兀也问:“史书都是何人编的?”
晓舟珩心下道: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