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还未说明缘由,我如何知晓是真是假?”
施渊顿住,他这个缘由确实没有说服力,不然也不会被人当神棍,他有些不安,手指轻轻摩挲碗沿,道,“由此笔写成的字帖均散发着一股邪气,”说完,他露出苦笑,“可惜他们都不相信我所说的话,皆以为我是为了得到那支笔,所使用的计谋。”
“先生不会说谎,”那个推碗的小孩道。
“何为邪气?”枫阵问道。
“诸心不仁,不走正途,欲求于捷径;不存仁义,欲危害他人;过于偏执,走至绝境。以上种种,皆为人心引动邪念,邪念聚集邪气。”
枫阵道,“可我听人说此笔并非凡品。”
“是何人所说,竟说出此等误人言论,”施渊面带怒色,声音也严厉了几分,完全不像一个温和士人。
“那人也提到了气一词,真的有气这一物?”
“此笔确实含气,不仅此笔含气,世间万事万物皆有气,人有气,草木有气,就连你我所食五谷、所用器物皆含气,这些气有弱有强,人的气要强于草木,有生之物强于无生之物。”
“那为何我从未见过?”
“你这问题也是大多数人的问题,天地间有气存在,但许多人一生都不会知道它的存在。”
“先生又是如何知晓?”
“我自小便能观气,气强的人往往更容易获得高官爵位,但气也有正邪之分,气强之人若是走了邪道,便会给苍生带来灾难。”
最小的孩子歪着头,思考先生说的话,然后问道,“那两位哥哥身上的气是什么样子?”
施渊摸了摸小孩的头,忽的笑了起来,“两位年纪尚轻,未来可期。”
待两人离开,施渊问那小孩,“阿一,你刚刚为何要问两位哥哥身上的气?”
“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另一边,枫阵和颜颐不敢轻视此事。
“这两人究竟谁说的才是真话?”枫阵道。
一人对此笔有推崇之意,一人却说此笔乃是邪物,两人皆能观气,只有他看不到,若他能看到,也就不必如此愁苦。
“也许两人皆没有说谎,”颜颐道,“此笔虽然带着邪气,但能让普通人变成书道大家,确非凡物,有得便有失。”
“可我并没有觉得我的字有任何变化。”
这也是枫阵纠结很久的一个问题,虽然当时试笔之时,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书写滞涩,但也没有超常发挥,该咋样还是咋样。
后来屡次试验,也证明这笔对他的书道没有帮助,唯一有益的,大概就是书写石壁之时,留墨时间长了一些。
“那位若明先生既然能通过字帖辨别气,不如明日让他看看蕴容的字。”
枫阵一想,觉得此法甚好。
那位若明先生还在那里,坚持不懈地前往黄府拜访,正逢人家出门,施渊逮住机会高喊,引起对方注意。
马车停下,仆人出来喊话,“要说就快点。”
“此笔虽有速效,但不可久用,久用必有大害。”
马车中传来一道声音,“此乃神物,岂是尔等凡人可以评判。”
说话之人自是黄虎,听到施渊的话,他颇为不屑,此乃惊鸿,名器榜第四,怎会有大害,分明是这穷酸士人嫉妒是真。
接着又听黄虎道,“将人赶走。”
“听到话了吗?叫你走,”仆人传话,话语态度自与黄虎不同,腰一插,胸一挺,丝毫不将这些士人放在眼里。
见施渊还想再劝,挡在他身前,一脚踹去,却被颜颐擒住。
枫阵扶住施渊,怒道,“这位先生好心劝你,不以礼相待也就算了,如此欺人太甚。”
黄虎自然识得枫阵和颜颐,一见两人帮助施渊,更加没有好脸色,也不与他们多做纠缠,车夫鞭子一扬,马车离去。
☆、第 31 章
“观字?”
“可是有不便之处?”枫阵问。
“不,这并非难事,只是两位为何会有此想法?”
“先生说器物也有气,我也看不见,只好出此下策,让先生来猜猜看,这些字有何不同。”
施渊接过几张字帖,坐下,仔细观看,几个小孩也围了上来。
“这应该并非小友的笔迹,”施渊拿出其中一张。
枫阵接来看了,纸面洁白,字迹飘逸洒脱,正是离开之时,顾徽所赠送别诗。
不过看出这一点并不难,他和顾徽的字差别很大,只需稍微了解书法,便能分辨出来。
施渊又拿起其中一张,旁边一个小孩道,“先生,这张我知道。”
“哦,你能看出是谁写的?”枫阵好奇道。
邱一看着颜颐,“是这位哥哥写的,对不对?”
枫阵疑惑地看了看颜颐,颜颐道,“我并没有告诉过他。”
“你倒聪明,”枫阵赞道。
这时,又有一个小孩道,“咦,这画得真丑。”
枫阵看去,施渊此刻拿着的是一张画,歪歪扭扭画着一只鸟,那是殷涟喝醉酒时留下,画得毫无章法,枫阵几度想扔掉,又没扔。
“画画之人心中郁结,自然会如此,”施渊道。
“心中郁结,先生会不会弄错了,我这位朋友平日无忧无虑,除了弹琴自娱,便是游山玩水,”枫阵道。
“平日如何我不知,但你这位朋友在画此画时,心中确实想着事情,”施渊笃定。
接着,又是放下几张,皆是枫阵平日所作,施渊也没说什么,只是偶尔停下,直到看完最后一张,周围静悄悄,枫阵两人等着施渊开口,几个小孩也看着他。
“小友恐怕不止要试验我,”施渊道。
“先生果然厉害,那先生可知是哪几幅?”
施渊从中抽出几张,枫阵一一看了,皆是用惊鸿所写,刚想开口,见施渊又抽了几张,却不是用惊鸿所写。
“先生弄错了吧。”
“非也,”施渊摇头,“我只是好奇这几幅是在何种情境下写成。”
枫阵接过后来抽出的几幅,一一看了,道,“这是薄水诗会写的,孝正舞剑,我抄录而成,这是与季乱夜谈而作,这是游湖有感而作,这张,”枫阵突然顿住,纸张上还有血迹,他自然不会忘了,只是想到那不欢而散的比赛,心中有些失落。
施渊见此,也没多问,转而指着另一叠道,“这几张虽然和其它字帖相差无几,但字迹间带有邪气,若我所猜不错,应该是用黄虎那支笔写成。”
枫阵这回是心服口服,“确实如先生所说,黄虎那支笔本属于我,前几日被偷了去。”
颜颐问道,“那笔对人可有影响?”
“长期沾染带有邪气之物,容易被邪气迷惑,做下错事。”
“那这支笔跟了我这么久?”枫阵忽感后怕。
“小友气运并非常人,短短时间并不会有影响。”
听人称赞他的气运好,枫阵简直不敢相信,从得到这身体开始,不断遭受谋杀、刺杀、诬陷,好像所有人都嫌他命太长。
施渊话锋一转,道,“不过黄虎就未必有此运气。”
此时的黄虎驱着车,前往参加一个宴会,宴会之上,有人吟诗作赋,有人挥毫泼墨,平日,黄虎都是觍着脸参加,可今天不同,一入场,众人目光皆被他吸引,主动围上来,要求他手书一贴。
见他答应下来,马上就有人端上绢帛,有人磨墨,磨墨的是一个平素瞧不起黄虎的人,黄虎瞧着,笑道,“今日磨墨的小童去哪了?”
那人应和道,“他生病了。”
宴会结束,黄虎上车,不少人前来送别,几里的路程像是几百里。
也有人冷哼,“不过是小人得志,借助外力算什么才能。”
有人反驳,“可你写得出这种字吗?”
回到家门口,马车被拦住,又是上午那个穷酸士人,嘴中还喊着,“再不将那笔毁了就来不及了。”
黄虎一见,好心情顿时没了,叫来仆人,直接喊了几个护卫,将那士人打走。
回到房间,仆人前来回报,听到士人被人救走,护卫反被打了一顿,黄虎心情更糟,不耐地在房间踱了几步,拿出那支笔。
说来也奇怪,无论他心情多糟,只要拿出这支笔,写上几幅,心情就会变好。
这一点,在他身边服侍的侍女仆人也发现了,但他们还发现了另一点,黄虎平时脾气更差,动不动就发怒。
不过他们也没往那支笔上想,只觉得黄虎是被别人捧出来的毛病。
至于黄老爷,儿子给他挣了大面子,有点脾气算什么。
当天晚上,众人休息之时,黄虎突然大喊大叫,持刀将小妾砍伤,又神志不清地乱跑,黄府费了好一番劲才将他绑住,次日清晨清醒过来,却不记得昨日之事。
客栈之中,施渊刚刚起身,收拾包袱,打算离开,几个小孩围在门口,偷眼瞧着自己的先生。
楼下大堂,一群人破门而入,抓了店铺的伙计,道,“这里是不是住着个穷士子?”
见他们配着刀,伙计哪敢说谎,颤抖着指向一间房,“就在那间。”
两人上了楼,直闯施渊的房间,将人带走,几个小孩想救,哪有这些人的力气大。
枫阵两人正欲寻施渊,去了昨日那间食肆,等了许久,人都未来,又听说黄虎之事,想起昨日施渊所说。
“我管不了啦,他已邪入体内。”
枫阵问,“难道先生没法治?”
“若是昨日,邪气只是附于表,不需治疗,只需休养几日,可如今,唉,”施渊长叹一声,又道,“我只懂观气,不懂如何运用,只能防范于未然。”
“气能运用?”枫阵忽的想起石壁,若能利用气,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在石壁上留下字迹。
“当然能。”
“那要如何用?”
“有的人天生能观气,却不会用气,有的人天生能用气,却不会观气,其中道理千变万化,我至今也无法参透。”
简言之,他不知道。
颜颐道,“那先生可曾遇到天生会用气之人?”
“有。”
“谁?”枫阵急问。
“雪伏三皇子,千花黄棋。”
雪伏三皇子他认识,不正是白裳之子,住在花家的那个小娃娃,可那小娃娃只有五岁,又中了毒,神情呆傻,哪能知道运用之法。
至于黄棋,枫阵却没听说过,他问颜颐,颜颐也是摇头。
施渊道,“你们不认识也是自然,那孩子今年刚满九岁。”
☆、第 32 章
黄府,黄虎又一次发作,这次有人看着,没人受伤,待黄虎安静下来,仆人将他送回屋中,次日醒来,他又不记得昨日之事,只觉得浑身酸痛,身上多了不少淤青。
叫来侍女,侍女眼带惊恐,不敢靠近。
“我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侍女猛摇头。
黄虎再三逼问,侍女道,“老爷不让我们说。”
黄虎又去找父亲,正巧见屋中有人,便打算等人走了再进去。
“他还是不肯说?”黄老爷背着手,一张脸上布了不少皱纹,发间杂有白丝,不论他如何保养,都不及高门出身,从小养尊处优的贵人。
“这人嘴硬得很,一口咬定没有下蛊。”
黄虎听着像是正事,正打算离开,却被内容吸引,停住脚步。
这离州靠近蝘国,不少养虫人离开蝘国,到离州寻找生意,离州之人对此也不算陌生,所以在黄虎出事之时,黄老爷便觉得黄虎是被人下了蛊,后来又得到当地巫祝确认。
一番查证下来,施渊最可疑,便将他抓了起来,想要秘密处理此事。
黄虎听了两人谈话,心中怒极,拔出佩剑,跑到关押施渊之处,举剑便砍,旁边护卫连忙拦住,又有护卫去通知黄老爷。
黄老爷听闻之后,带人赶来,黄虎已被人拦住,黄老爷怒道,“你还不说实话吗?难道真的连小命都不要了?”
施渊缓缓抬起头,开口便是干涩的嗓音,“黄老爷,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你到底下了什么蛊?”
“我若能下蛊,那在场的几位就全中蛊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早劝告过各位,那支笔乃是不祥之物,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一旁的黄虎道,“父亲,难道真的是那支笔?”
黄老爷却不为所动,“那为何你们拿着没事,偏偏落到我儿身上就出了事情,难道不是你们在笔上做了手脚?”
这一句你们将枫阵、颜颐也含在里面,可黄家惹不起枫颜两家,便将毫无地位的施渊抓来。
“若你们不使用卑鄙手段,将那支笔偷来,下蛊又有何用?”
黄老爷面色涨红,黄虎道,“你们明知我跟刘兄立下赌约,这才早早算计好,下了套等着我钻,不然以纯璇剑的名号,哪能让一个小乞丐偷去。”
黄老爷深觉有理,也道,“名剑榜第十,天下公认,怎会连一个小贼都对付不了,定是你们故意放松警惕,好诓骗我儿。”
两父子一唱一和,就是不信施渊的话,施渊叹道,“仁乎?耻乎?”
黄虎指着施渊道,“你终于无话可说了吧。”
客栈之中,一个脑袋探了进来,头发凌乱,衣服破旧,伙计一见这模样,立刻出言赶那小孩,“你这乞丐上别处乞讨去,别影响了店里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