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周围的光芒,枫阵这才勉强辨认出对方,那是一具傀儡,坐在廊边,观赏星空的傀儡。
来到这里许久,这还是第一次有傀儡主动对他说话。
“前辈见过几百年前的星空?”
那傀儡忽然笑了,“你叫我前辈,我还真不习惯。”
“那该如何称呼前辈?”
“若仪。”
枫阵将这名字暗暗念了几遍,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那人却又自言自语道,“无论人间是盛世也好,战火遍地也好,只要抬头,看到头顶的天空,就会感觉什么都无所谓。”
“盛世和战争不一样,对于百姓来说,生于盛世便能安享一生,对于朝廷,也能免受动荡,免于战乱,”枫阵道,他虽不知这人以前经历过什么,但这些并不是可以随意对待的东西。
“对于你来说,也许如此。”
少年总是怀着梦想,以为前方是锦绣山河,大好前程,也许将来真的会如此,但大多数并不是,尤其是像他这样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没有了战争,他就是碍眼的棋子。
“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变成木偶,不能融入人间,只能住在山上,每日陪伴他的,也是几个木偶。
这大概不是好受的问题,枫阵还是问了出来。
“君凤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君凤?”
这个名字更熟悉,不久前才有人提过,紫萧,字君凤。
可紫萧应该已经作古,这个木偶却说出了这个名字,还是以活人的身份。
“他居然连这都没告诉你,就让你修复东陵碑,真不知该说他是粗心,还是对你太有信心,”木偶叹了口气,语气中是浓浓的无耐。
“你在说什么?是谁让我修东陵碑?”
枫阵大脑混乱不堪,今日接受到的消息实在是匪夷所思,好像在做梦一般,但又好像能说得通,只要他静下心来,将一切理顺。
“既然他没说,就让我来告诉你。”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跨越了数百年,还有很多历史没有记载的秘辛,比顾徽见到的只言片语更为全面,也更加残酷,血流成河不足以叙述这段历史。
不知不觉,星辰退去,天空露出鱼肚白,瞬息之间,撕裂天空。
枫阵渐渐回过神,问道,“那惊鸿也在那里?”
“对。”
“只有我才能取出?”
“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第 85 章
恍惚之间,枫阵踏进了房间,倒在床榻之上,进入梦乡。
梦中,有人在喊他,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他听清那人在说什么。
“清翼,你怎么才来?我和嘉瑜等你好久了。”
“清翼,这是我弟弟,笙儿,笙儿,来,叫哥哥。”
“清翼,连你也要离我而去…”
“清翼,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能听你叫我一声子玥,对不起,对不起,我骗了你。”
真奇怪,那人在叫谁?清翼是谁?他又是谁?
他就像是陷入了漩涡,分不清谁是谁,想要挣脱,却又挣脱不出来,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出现。
“蕴容,蕴容,”颜颐焦急地喊着。
“孝正,我这是怎么了?”枫阵茫然起身。
“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做噩梦了?”
“我说什么了?”
枫阵晃了晃脑袋,梦中的景象迅速退去,他想回忆,却抓不到一点影子。
“好像是君凤。”
这两个字就像一把钥匙,昨晚的景象再次涌入脑中,枫阵激动道,“我知道惊鸿在哪了,”说着,便要起身收拾行李。
收拾完行李,枫阵见颜颐没动,便问道,“孝正,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父亲写信叫我回去,找惊鸿的事,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了。”
在成为枫阵朋友之前,颜颐还是颜家三子,现在他丢下家里的事,陪枫阵跑东跑西,家里人想叫他回去也是理所当然。
“那你就先回去,我找季乱同去。”
枫阵找到顾徽,说了此事,顾徽立刻点头同意,收拾行囊。
“能将越州缩小,变成漳鹿一带,而且还是山中,确实能节省不少时间,不过越州的山中瘴气弥漫,遍布毒虫蛇蚁,这倒是个麻烦。”
“季乱兄不必担心,昨晚那人给了我两瓶药,”枫阵拿出两个瓷瓶,“这瓶为药水,涂在身上,蛇虫就不敢靠近,这瓶为药丸,含在口中,就能化消瘴气之毒。”
“送药之人真是思虑周密,不知他的姓名?”
“他让我叫他若仪,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季乱,你有没有听过?”
顾徽道,“若是他名字为若仪,没听过此人,如果若仪是他的字,我倒是知道这么一个人。”
“谁?”
“杜若,曾任雪伏太常卿,你想不起来也是自然,不过在雪伏立国之前,杜若任过军师,以奇计击退南蛮,使得南蛮至今不敢北进。”
那时的南蛮,自信满满,他们也确实值得自豪,他们的勇士所向无敌,所以也不会想到后来败得这样惨,也正是那一场战争,彻底息了他们北进的念头。
当然,这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有坐镇后方,为他们提供粮草之人的功劳,也有令行禁止的士兵的功劳,而最为传奇的就是用出这条大胆计谋的人。
可惜史书只是记载了战争时间、结果,并未对战争过程进行描述,以至于后人常常会产生误会,以为杜若只会主持宗庙礼仪,其它地方平平无奇。
“这里就是越州?”
极目远眺,城池就在不远处,不同于薄郡、东陵郡的富饶,越州虽有大片田地,可无人愿意耕种,再加上越州多为流放之人,每日事情不断,日子一天比一天苦。
当然这不是造成越州贫穷的根本原因,富人不敢在越州定居,乃是因为越州的天然环境,那里汇集了蛇虫鼠蚁,蜈蚣蜘蛛,瘴气弥漫整个山林,隔三差五便有人死于瘴毒。
两人进入城中,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审视的目光。
“这里能找到投宿的地方吗?”枫阵问道。
他们走了半条街,发现店铺少得可怜,只有零星的食肆,偶尔还能闻到腥臭的味道,至于客栈,他们还没见到类似的招牌。
这样的情况让人烦躁,不仅是人,还有马,马蹄不安地踏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响声,四周投来的目光还未消散,有探究的,还有不怀好意的。
“站住。”
十几个人拦住马车,这些人穿着粗布衣裳,身材魁梧,满身伤疤,有的脚上还带着铁环,断裂的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难听的声音。
“你们想干什么?”护卫斥道。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为首的独眼壮汉问道。
“越州漳鹿郡。”
“既然知道这里是漳鹿郡,那就只能怪你命不好,到哪里当郡守不好,偏偏要来漳鹿郡,”独眼壮汉一挥手,周围十几人同时出手。
他们每一个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若是往常,一人杀十人都不是问题,可他们失算了,与他们对战的是训练多年的护卫,还有战斗力不能按常人算的顾徽。
不多时,十几个大汉被捆在一起。
其中一人道,“这么点人就想在漳鹿郡待下去?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天下。”
顾徽掏了掏耳朵,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那这里是谁的天下?”
“当然是大王的天下,所以你们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先把我们放了。”
“放了你?”顾徽拍拍那人的脸颊,硬邦邦的,手感一点都不好,“放了你们,我怎么向我们的大王交差。”
枫阵眉毛一跳,大王?哪里来的大王?莫非顾徽又开始皮了?
“什么?你不是郡守的人?你是谁派来的?”
旁边那大汉小声道,“最近又兴起一个教,会不会是那里的?”
另一个人道,“听说他们嚣张得不得了,连我们的地盘也想抢,”说完,偷偷看了一眼顾徽。
几人越讨论,越觉得像那么一回事。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我们也是听命行事。”
“哦,是你们那位?”
“是是是,”几个壮汉点头如捣蒜。
“他派你们出来拦截我们的马车?”
“不是啊,这是误会,大王让我们出来拦截郡守,郡守本来应该四月就到任了,可我们等了两个多月都没到,看到你们的马车,就当成郡守的马车。”
这里本就荒凉,除了郡守,谁还会乘坐这么豪华的马车?几人想当然地以为这就是新上任的郡守。
“这几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枫阵问道,“我们可没这么多时间管他们。”
“那就放了吧。”
见枫阵没有回答,顾徽又道,“他们只是小喽啰,抓了也没用。”
“他们今日敢截郡守,明天就敢绑了州牧,”枫阵担忧道。
“这里一直都是如此,你没听他们说郡守没来上任。”
当官有肥差,自然也有不好当的官,高门子弟多留在京中,很少有人愿意外出上任,就算州牧的职位不低,也是如此。
像越州这种地方,完全是吃力不讨好,谁都不愿来此任官,久而久之,就算郡守没来,朝中也不知晓。
至于本地势力坐大,朝中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大家谁都不提起,也没人在乎,就算有人上奏折,也不一定能进皇宫,进了皇宫,能不能被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如此一来,这越州虽属扇月,却像三不管地带,匪寇成群,拉帮结派,其中一个势力占了上风,靠着信仰集结众多信众。
“可听他们话意,好像又兴起一个势力,如果任他们发展下去,将来可能会成为威胁。”
“孝正说得没错,你什么都爱管,”顾徽无奈,“这里已经发展出自己的秩序,强行改变,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而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 86 章
两人离开漳鹿郡,前往周围一带的山中,漳鹿郡虽为郡,占地却很广,周围山地起伏,荒地遍布,地里满是杂草,还有各种小动物。
这里雨水也很充沛,自两人入山,雨就淅淅沥沥地下着,原本的山道也变得泥泞不堪。
山中,几人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手中拿着木棍,小心前行。
“他有没有说惊鸿的样子?”
“季乱,你刚刚说了什么?雨太大,我听不清。”
耳边全是滴答的雨声,滴在斗笠之上,像是被放大过,传到枫阵耳中,盖过了顾徽的说话声。
顾徽走近一些,又重复了一遍。
枫阵道,“他说只要惊鸿出现在附近,我就能感受到。”
话是这么说,可枫阵没见过惊鸿,心里没底,也不知道那种感受是什么,如果是像檀香、桂花那般冲击强烈,他肯定能注意到,但若是隐隐暗香,就很微妙,错过也有可能。
而这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尤其是随着日子延长,大半的区域都找过,却一无所获。
“会不会真的错过了?要不再去找一遍。”
双脚再次踏入那片区域,枫阵只觉得脚下发软,天旋地转,再醒来时,就是一间简陋的屋子。
“我们在山中待了太久,你被山中瘴气影响,还好中毒不重,附近又有医师。”
就是医师有些黑心,收的诊金有点多。
“怎么会?”
他们不是吃了消除瘴毒的药?
“是下雨的原因,”顾徽看着窗外,外面是难得的好天气,自他们进山以来,第一个晴天。
“我睡了多久?”
“两天。”
“还好,”枫阵暗自庆幸,如果趁着天气好,也许能一鼓作气,找到惊鸿。
“什么还好,这几天你先躺着,什么也不要做,也不要想着去找惊鸿。”
顾徽吩咐护卫,看好枫阵,而他则去可能的地点再探。
护卫果然很听话,枫阵起床去茅厕,有护卫跟着,去活动活动,也有护卫跟着,枫阵问道,“你是我的护卫吧,为什么这么听季乱的话?”
护卫挺了挺胸膛,义正言辞道,“夫人让我们随机应变,一切以小郎君的安全为先。”
“你就不怕我换掉你。”
护卫道,“小郎君不会这么做。”
“你怎么确定我不会这么做?”
“小郎君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以后就没人敢违抗小郎君的命令,也就没人敢阻止小郎君做危险的事情。”
枫阵一听,这护卫倒也不笨,知道他不是听不进劝的人,才会说这番话。
忽的,枫阵笑道,“把你放在这里,委屈你了。”
“不委屈。”
“那明日你跟季乱一起上山,把那个吴昉叫来。”
护卫迟疑,难道小郎君是讨厌他了?所以想把他调走?
“你怎么还不走?”
护卫离开,片刻之后,另一个护卫过来,来之前,他已经问过原因,心中忐忑不安、七上八下,说话也不利索。
“不知,知,郎君找我什么事?”
“你坐下。”
“啊,”护卫惊讶,他刚刚是听错了么?
“叫你坐下,你就坐下。”
“谢郎君,”护卫小心翼翼坐下,两只手却无处安放。
“用不着紧张,我只是找你说说话。”
护卫更紧张了,之前明明还有王祈,却把王祈调给顾徽,而找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