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好事啊,您放心,老奴一定办妥。”
唉,他那性格,一旦受了委屈或怠慢,不知会怎么闹。思及此,瑞王严肃嘱咐:“高明大夫难寻,千万要用心留住他。”
“老奴明白!”
王全英眉开眼笑,“虽然大乾人才济济,但宋大夫的药方最有效,早该招揽他了。他要是能长住王府随时候命,就不用仰仗太医了,不光咱们娘娘高兴,奴婢们也高兴。”
固然高兴,但偶尔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瑞王绝口不提方才发生的事,独处时,垂首凝视自己被仔细包扎的食指,理智感觉应该愤怒,嘴角却不禁翘了起来。
两人内心深处,同时悄悄绽放了一朵花。
腊月二十九,除夕前夕,紫藤阁上下忙碌。宋慎作为阁主,少不得戴着银面具前堂后院地巡查巡查。
除夕当天,紫藤阁换上了红灯笼,焕然一新。
寅时中,天尚未亮,黑沉沉飘着雪花,北风呜呼,滴水成冰。
瑞王穿戴整齐,乘车前往皇宫,惯例赴家宴,皇室上下将一起辞旧迎新。
马车摇摇晃晃,瑞王起得太早了,被晃得昏昏欲睡,靠着软垫小憩。
浅眠间,窗外突然响起熟悉的爽朗嗓音:
“哟,好巧!”
马车略停了停,旋即继续前行,侍卫头领讶异问:“宋、宋大夫?今儿除夕,天还没亮,您这是上哪儿去?”
宋慎左手提灯笼,右手策马靠近,朗声答:“我去接一位老朋友到舍下过年。你们呢?”
“护送殿下进宫。”
“殿下呢?”
“车里呗。”
宋慎顺势策马靠近车窗,刚弯下腰,窗帘便被掀开了,他立刻笑眯眯说:“草民给殿下请安!”
瑞王头戴紫金镶玉头冠,身穿节日礼服,檀色披风内,炎色锦袍金丝银线地绣着蟒纹,在车内灯笼光下,目若朗星,备显尊贵俊美。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不假思索回了一笑,疑惑问:“什么老朋友?你为何不早些去接?弄得除夕当天奔波。”
宋慎控缰跟随王府车马,贴着车窗小声答:“闯江湖时结交的两个好兄弟,约定一同过年,早就在我家了。”
“那你——”
“我刚才哄外人的。想见殿下,得编个理由。”宋慎端详对方,低声告知:“其实,我昨天就想去瑞王府,但怕你还在生气,没敢去。不知殿下现在气消了没有?能否原谅?”
瑞王打量浑身落满积雪的人,压根动不了怒,轻声答:“看在你除夕天没亮便赶来道歉的诚意上,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殿下宽容!”
宋慎一放松,忍不住说了句实话,由衷夸道:“第一次见你穿红色衣服,真好看。”
瑞王一愣,低头扫视袍襟,“此乃礼服,除夕与春节,红色才显得喜庆。”
“真好看!”宋慎再度夸道。他半夜出门,在街上冒着雪溜达等待“偶遇”,却神采奕奕,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
交谈不久,宋慎道别,心满意足打马远去,避免侍卫起疑。
瑞王在车窗目送,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除夕与春节,普天同庆,都城处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声不断,热闹非凡。
帝后主持了家宴,又举办宫宴,皇子公主和皇亲国戚、文武重臣依次领宴谢赏谢恩,礼仪繁杂琐碎,瑞王忙至初三夜晚才返回王府,精疲力倦。
不料,马车行至半途时,窗外猛地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哟,又遇见各位了,巧,真巧!”
夜晚,皇城街市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侍卫头领大声道:“在下给宋大夫拜年了!”
车内,瑞王失笑,听着来人与自己的侍卫熟稔交谈,疲惫感消失大半。
须臾,宋慎靠近车窗,弯腰抱拳:“草民给殿下拜年,祝殿下岁岁平安,事事如意!”说话间,他把一个小巧礼盒塞进马车。
瑞王内心涌动着愉悦,按捺不住好奇,接过便拆,“什么啊?”
拆开一看,又是一只打瞌睡的雏鹰,惟妙惟肖。与第一只相比,它瞌睡得更厉害了点儿,困得眯着眼睛,胖嘟嘟的身体歪倒,一副要摔倒的笨拙模样。
瑞王忍俊不禁,捧着细细观赏,“有趣!活灵活现的,难为你雕得出来。”
“你喜欢就好。”
交谈片刻,宋慎又是心满意足地离开。
正月初四,宋慎去了瑞王府,正式拜年,傍晚才离开。
初五,精力充沛的人忍不住寻个理由,又跑了一趟王府,初六初七亦不例外。
初八这天,瑞王本以为他也会来,但,从清早一直到寝时,仍未见他影子,期望落空,自是失望,辗转琢磨许久才入眠。
其实,宋慎并不是没空,而是被叫去庆王府了。
庆王征战沙场十年,掌握实权,发号施令惯了,杀伐决断不怒而威,淡淡问:“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宋慎坐在主座下手,沉思不语。
“快说!”
第34章 告诫
庆王端坐主位之上,不怒而威, 沉声问:“快说, 你近期为什么天天往瑞王府跑?”
宋慎稍作思索, 心存侥幸,尝试争取缓一缓,解释答:“为了请脉。草民去年揭了皇榜,受您推荐给瑞王看病, 肩负大夫的责任。近期, 隆冬腊月,年节事多繁忙,草民担心瑞王可能因劳累病倒, 所以常去瑞王府,请平安脉。”
“哦?”
庆王嗓音低沉浑厚,积威甚重,眉心皱成一道“川”字, 不疾不徐问:“你去得那般勤快,仅仅是为了请平安脉?”
宋慎硬着头皮答:“是。”
“如此一听, 宋大夫勤勤恳恳尽职尽责, 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本王应该奖赏你才是。”
宋慎心里发虚,立即摇头,“哪里?分内之事而已,草民不敢居功。”
下一瞬, 庆王脸色一变,重重拍桌,“嘭~”一声,震得茶杯盖子跳起来,笃定怒斥:“你没说实话!竟敢欺瞒本王,你有几个胆子?”
“草民不敢。”
“那为何不说实话?倘若无凭无据,倘若无关紧要,本王何必特地抽空亲自问你?”
宋慎摸摸鼻子,“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庆王脸色沉沉,目光如炬,审视自己推荐的大夫,不悦质问:“一个大夫,勾得病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合适吗?像话吗?”
宋慎霎时感觉自己成了狐狸精,公狐狸,勾引了涉世未深的文弱皇子。
他定定神,尴尬答:“不合适,不像话,大夫本不该逾越本分,犯非分之错。但草民敢对天发誓,并非故意勾引,更非恶意引诱,从未伤害过他!唉,其实,草民也不知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就、就变成今天这样儿了。”
自己推荐的大夫犯了错,庆王作为兄长,责无旁贷,隐晦询问:“从未‘伤害’过瑞王?”
对视须臾,宋慎领悟了弦外之音,正色答:“宋某承认动了不该动的爱慕之心,管不住自己的腿,忍不住常往瑞王府跑,但苍天在上日月可鉴,至今为止,宋某从未粗鲁亵渎过他!”
咳,那天冲动昏了头,轻轻亲了一下他的手背,不算亵渎吧?宋慎聚精会神地应答,丝毫不敢大意。
庆王略松了口气,“幸好,尚未酿成大错。”
宋慎试探问:“这件事,不知是谁告诉您的?”
“早在去沅水山庄探监期间,本王便发觉不妥,当时告诫你行事要稳妥庄重,你却听而不改,悄悄抗命,本王只能派人探查。”
庆王喝了口茶,责备道:“近日,你越发大胆了,不仅天天往瑞王府跑,甚至当街围堵、当众亲密交谈,不成体统!打量旁人全是傻子吗?日子一久,消息肯定会传开,人言可畏,瑞王的名誉必受影响。”
宋慎无可辩驳,毅然恳求道:“千错万错,错在我一人,不该有非分之想,一切罪责由我承担,与瑞王殿下无关。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涉世未深,脸皮薄,又正在静养,求您千万不要错怪他,最好问都别问。”
“哼,本王正是顾虑四弟身体差,才没惊扰他,先问问你。”
庆王难免失望,“你是本王推荐的,万一彻底把瑞王带歪了,外人看着,兴许怀疑本王不安好心,自己——”他停顿叹了口气,既有责任,亦有苦衷,无奈说:“到时,势必有人指责本王,草率推荐江湖人士,致使四弟被蛊惑歪了。”
蛊惑?
宋狐狸起身抱拳,低头致歉,“惭愧,宋某辜负了殿下的信任,请您责罚。”
“责罚你,麻烦就能解决了吗?假如瑞王陷得深了放不下,该如何是好?”旁观者清,庆王及时发现四弟动了心,自然担忧,故迅速把“罪魁祸首”叫了来问话。
“这……”宋慎语塞。
庆王皱眉问:“你揭榜行医,用的是真实身份,若卷入涉及皇室的龙阳丑闻,不仅瑞王名誉受损,你和你的师门更是后果不堪设想。难道你没考虑过后果吗?”
作为老江湖与一派掌门,怎么可能没考虑过后果?
皆因动心是克制不了的,性格再理智也没用,自古情难自控。
宋慎薄唇弯起,苦笑了笑,坦率答:“其实,我考虑了成千上万遍,深知不该逾矩,反省了无数次。但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每次见了他,我总是、总是——咳,面对面时,莫名会丧失理智,不由自主想逗他开怀,逗来逗去,慢慢就收不住了。”
“糊涂。”
庆王缓缓提醒,“一旦事发,瑞王的母妃及其外祖家族,绝对饶不了你,还有圣上,单这三把怒火,你便无力招架。”
“多谢殿下提醒。”
宋慎再度抱拳,感激躬身,“宋某明白,您既是关爱弟弟,也是善意提醒。不知今日您传宋某前来,是有什么吩咐?”
庆王并非不通情达理,而是顾虑重重,不能不管,严肃答:“出了岔子,必须设法解决!你且说说你的打算。”
“宋某一介平民,他却是天潢贵胄,身份悬殊,莫说龙阳,即使是男女婚配也高攀不上。”
宋慎郑重其事,坦言相告:“我早已打定主意了,一定尽力为他治病调养身体,他若不反感,我不奢求什么,乐意常去陪伴,逗趣解闷。他若反感,我自会远离,绝不死皮赖脸地纠缠病人!”
“那么,目前,瑞王对你是反感?还是不反感?”
宋慎没回答,却笑了起来,眼里流露脉脉愉悦之色。
庆王看懂了,黑着脸“哼”了一声。
宋慎忙收敛笑容,诚恳表明:“殿下放心,我知道利害,一直小心掩饰着,生怕损伤他的名誉。假如秘密泄露,按照常理推测,世人十有八/九鄙夷骂我‘攀附权贵’、‘无耻佞宠’,到时我多雇些人,暗中掌控市井流言蜚语,把罪责归咎于我,全力保护他。”
“你闯荡江湖十余年,能有今日成就不容易,因此事弄得名誉扫地、身陷险境,值得吗?”庆王观察半晌,脸色缓和了些,语重心长地劝说:“你若随大流走大道,不难入仕,前途不可限量,何苦挑窄路走?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宋慎爽朗一笑,毫不犹豫道:“他身份尊贵温文尔雅,却从不嫌弃江湖草莽,情意无价,与之相比,前途算什么?我不是当官的料,一贯无意入仕。至于名誉,双方皆损,他都敢冒险,我怕什么?”
“我要是因为前途和名誉辜负了他的冒险,简直不是男人!”
唔,四弟倒没看错人。庆王的脸色又缓和了些,“算你有担当。”话锋一转,却指出:“但你方才说的打算不妥。”
宋慎一愣,陡然涌起不安感,“殿下认为应该怎么办?”
“瑞王似乎动了心,你若常去陪伴、常逗趣解闷,岂不是令他越陷越深?”庆王狠狠心,不容拒绝地吩咐:“即日起,你无事不准去瑞王府!”
“什么?”
宋慎霎时急了,“这、这不妥吧?”
“比你的打算妥。当局者迷,你现在太不冷静了,只顾眼下高兴,迟早惹祸。”
庆王放下茶盏,起身,背着手,严厉嘱咐:“悬崖勒马,犹未晚矣。你们分开,彼此冷静思考,如果瑞王逐渐清醒了,你必须按照你自己所言,不得纠缠。本王先礼后兵,你若再敢抗命不遵,休怪本王采取其它办法。”
“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宋慎沉默片刻,内心滋味难言,选择权宜答应。他长叹一声,涩声说:“我本无意带他一起闯险路。殿下有令,宋某不敢不遵从,亦是不愿令他越陷越深,以免将来遭受流言蜚语攻击。即日起,如若无事,我不会去瑞王府。”
“你可要说到做到。否则,无需圣上、惠妃及其娘家出手,本王先收拾你一顿。”
“……好。”
“但愿四弟只是一时糊涂。”
庆王背着手离开客厅,边走边叹息,“险路难行,四弟那副身体,吃得了多少苦?”
宋慎欲言又止,心情沉重。瑞王的身体和病症,大夫最了解,心疾是禁不起大悲大苦刺激的。
确实,我不该只顾眼下高兴,当冷静思考,琢磨出长远之计!
于是,原本常跑瑞王府的人,不见踪影了。
初时,瑞王以为对方被私事绊住了脚,并未介意,把一大两小三只木雕鹰摆在书桌上,愉快观赏;
元宵时,对方仍未登门,他开始担心,猜测其遇见了麻烦,派人打听,下属告知:“宋大夫挺好的,没遇见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