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不来……请脉?
瑞王很是疑惑,月底忍不住又遣人打听,下属禀告:“宋大夫忙着招待朋友呢,他今天喝醉了,托属下向您问好。”
有空喝酒,却没空来问好?
哼。
瑞王不高兴了,赌气似的,不再派人打探对方消息。
结果,他等啊等,直到二月中旬,一天接一天地失望,失望得无以复加。
二月底,风停雪止。
冰雪融化,万物复苏,都城百姓又迎来了春季。
清晨,侍卫禀告:“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瑞王回神,拉开抽屉,把三只木雕鹰一一塞了进去,随即,轻轻关上抽屉。
罢了,收起来。
避免一看就心里发堵。
瑞王神色淡然,“走吧。出城,去荥水竹山踏青。”
“是!”
此时此刻·闹市
宋慎精神抖擞,天蒙蒙亮便赶到东街,满怀期盼地忙碌。
朝阳升起后,他频频踏出门槛,遥望街道尽头,唯恐错过了瑞王府的车马队伍——
第35章 相约
春暖花开,旭日初升, 和煦朝阳普照皇城。
闹市行人熙熙攘攘, 瑞王府的车马队伍缓缓驶进东街。
车轮辘辘, 轻轻摇晃。
瑞王在马车内闭目养神,身穿月白薄夹袄,未戴彰显身份的亲王头冠,仅佩戴普通玉冠, 两根月白软绸发带随着马车摇晃而飘飘, 俊逸非凡。
“虽然天气转暖,但俗话说‘春捂秋冻’,您又畏寒, 更得添一件披风了。”管事太监王全英陪同出游,坐在窗旁,弯腰从矮柜里取出披风,抖开了, 近前伺候穿衣,“今儿风大, 不比家里书房暖和, 快穿上吧,以免着凉。”
瑞王连眼睛也没睁开,依言让披上了。
“出城踏青,去荥水逛竹山,路远着呐。困了就睡,等到了地方, 老奴会提醒您。”
瑞王略一颔首,入定般闭着眼睛。
老太监回窗旁落座,不满地絮叨,“唉,宋大夫提议的出游,老奴曾听他念叨了几次,兴致勃勃的,说要如何如何游玩,如今春游季节到了,他却不见人影,消失了两个月,真是不像话!”
“他应该是在忙私事。”瑞王语气平和,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他不是主动投靠了殿下吗?”老太监絮絮叨叨,抱怨道:“哼,他曾经信誓旦旦,答应一定常到王府请安,结果呐,莫说请安,连请脉都躲懒了!忒不像话。”
确实不像话。
但能怎么办?派人抓捕吗?
瑞王越听越烦,头疼似的按了按太阳穴,平静说:“随他去罢,门客又不是囚犯,没有禁止他行动的道理。”
“可他是您收揽的第一个门客,目前也是唯一一个,却懒懒散散,太不懂事了!”
是啊,别人家的门客规矩懂事,为什么我家的——瑞王暗中叹息,无可奈何。
老太监批评得起劲时,窗外突然响起“噼里啪啦~”鞭炮声,旋即响起喜气洋洋的敲锣打鼓声,吓了他“唉哟”一跳,“怎么回事?”
热闹动静吸引行人驻足围观,堵住了闹市街道,也堵住了瑞王府缓缓前行的车马队伍。
马车被迫停下,瑞王被颠得身体前倾,拢了拢披风,坐稳,猜测道:“想必是百姓家在办喜事。”
窗外,鞭炮声“噼里啪啦~”脆响,硝烟味儿弥漫开来,漫进马车。
“殿下,旁边有个医馆开张,吸引许多路人观看,把路堵住了。”侍卫禀告:“估计得堵一会儿才能过去。”
瑞王继续闭目养神,“那就等会儿。”
“咳咳,咳咳咳。”硝烟味愈浓,主仆被呛得咳嗽。
“唉哟,好呛人。”老太监一边咳嗽,一边掀开窗帘,探头张望,须臾,眼睛一亮,意外道:
“哎?那不是宋大夫吗?他站在那门口干什么呢?”
什么?
瑞王闻言睁开眼睛,怔了怔,在脑子转动之前,先探身望向了窗外,“是吗?”
“没错!”老太监抬手一指,“瞧,那儿,铺子门口,个头最高的,不是他是谁!”
瑞王定睛一望:
斜对面,新开张的店铺门口,祝贺与议论嘈杂,人头攒动,宋慎个子最高,引人注目。
他正抱拳回礼,玄袍外加了件白纱甲衣,得体挺拔,俊朗阳刚,少了倜傥痞气。
宋慎一露面,王府侍卫们便认了出来,七嘴八舌说:“咦?快看,宋大夫!”
“好久没见他了。”
“看架势,那个新开的铺子,莫非是他的?”
“什么铺子啊?”
“猜不出,匾额红布还没摘呢。”
……
宋慎余光扫了扫,意欲接近王府马车,却被宾朋们围住了,少不得客套应酬几句,一一回礼,忙中扭头,过人的目力瞬间发现了马车内的瑞王!
“哟,真巧!”他一高兴,便什么也顾不上了,交代管事招待宾客后,走下台阶,穿过人群,大方打招呼,大步流星接近。
“各位好?真巧啊!”
宋慎边走边回应侍卫的问候,径直靠近窗口,明知故问:“王公公,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春游。出城去荥水,殿下想逛逛竹山。”王全英心存不满,皮笑肉不笑,尖柔嗓音慢腾腾问:“宋大夫真是大忙人,将近两个月没上王府请脉了,不知近期在忙些什么呢?”
宋慎有苦难言,歉意答:“忙着开医馆。唉,最近诸事缠身,焦头烂额,好些日子没去看望殿下了。”
他的目光绕过管事太监,落在主座的瑞王身上,端详其气色,朗声道:“给殿下请安。”
原来,你是在忙着开办医馆?瑞王端坐,腰背挺直,神色淡然,积攒俩月的失望与不满消散了些,纳闷问:“之前从没听你提过,为何突然想开医馆?”
宋慎爽朗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早年我就在家乡开了几间医馆,既是兴趣,又是责任,遵从恩师遗嘱,行医济世,努力将南玄武的医术发扬光大。”
“不错,行医济世乃仁义正道,备受世人尊敬。”
瑞王忍不住笑了笑,欣赏之余,由衷感慨,“难得,你竟能将心思用在正事上。”
四目对视数息,宋慎也忍不住笑了笑,旋即正色表示:“说来惭愧,恩师在世时,以及若干挚友,常常责备训/诫,骂我不该‘不务正业’、‘玩世不恭’、‘浪荡度日’,我已决定遵从恩师和挚友的劝导,今后专心钻研医术,悬壶济世,积德行善,光耀师门。”
瑞王频频点头,“好,很好。”
宋慎话锋一转,“以免恩师隔三岔五托梦骂我虚度光阴,我在梦里都不敢面对他老人家,怕挨打。”
瑞王哑然失笑,笑声清越朗润。
老太监绷不住脸,乐了,揶揄问:“您过两年三十岁了,令师尊隔三岔五托梦教导,恐怕托了千儿八百个梦了吧?您居然现在才决定改正?”
“惭愧惭愧,宋某汗颜,公公快别说了。”宋慎站在窗旁,脚底仿佛生了根,挪不动了。
瑞王拦下心腹太监的揶揄,勉励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用心开办医馆,相信令师尊在天之灵会欣慰的。”
“但愿如此。”
不知不觉间,瑞王离开了主座,方便眺望医馆匾额,好奇问:“不知你的医馆叫什么名儿?匾额怎么还盖着红布?”
“在等吉时。”
其实,压根没测算吉时,而是估摸着等待“偶遇”。宋慎像模像样地看了看天色,顺势问:“吉时马上到了,不知宋某有没有荣幸请殿下为敝馆主持开张仪?帮忙把红布揭了,可以吗?”
“举手之劳,有何不可?”
瑞王不假思索,欣然答应,起身下车。
“多谢殿下赏脸!”
“来,慢点儿。”
宋慎神采奕奕,搀扶瑞王下车,既未违背对庆王的承诺,又如愿以偿,神清气爽。
王全英上了年纪,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主子被搀走,喊道:“着什么急?慢些!”
“知道,公公放心吧!”宋慎引领瑞王及其贴身侍卫,挤进了热闹人群。
放心?
唉。
你叫咱家怎么放心?
王全英追不上,索性在马车旁等候,忧心忡忡,苦恼暗忖:宋大夫不见踪影时,府里清静,我也不用胡思乱想,但殿下却恢复了往日寡言少语的模样,闷闷不乐。宋大夫一出现,周围便充满欢乐,逗得殿下开怀谈笑,我却又开始提心吊胆了。
两个男人,可以相知,可以相惜,却不该相互倾慕。
长此以往,一旦闹出丑闻,怎么收场?
如果宋大夫是女子就好办了,我十分乐意到娘娘面前为他美言,当不了王妃当侧妃,名正言顺陪伴殿下。
偏偏,他也是男子!
王全英十岁净身入宫,一步步从粗使小太监升为王府老管事,练就了火眼金睛,表面矮胖爱唠叨,实际比庆王还早察觉异样端倪,却心怀顾虑,左右为难,假装不知。
分别两个月,两人边走边聊,谁也没留意被甩在身后的老太监。
“怎么揭啊?”瑞王被簇拥到医馆门口,站定,观察匾额,“我从没揭过。”
朝阳下,年轻的天潢贵胄肤色玉白,文雅从容,通过服饰气度与侍卫,路人一看便知其非富即贵。
宋慎背对人群,挡住了路人的眼神,把一根红绳塞给对方,“简单!喏,拿着,使劲拽。”
“不能太使劲吧?”瑞王嘴角噙着笑意,接过红绳,试探拽了拽,在嘈杂动静中小声说:“万一蛮力拽掉了匾额,岂不是很不吉利?”
“哈哈哈,无妨,我不讲究这些。”宋慎满不在乎,笑眯眯道:“如果它掉下来摔成两截,我明儿就去对街再开一间分号,各挂半截,倒省了一块匾额了。”
围观众人一听,哄然大笑。
“尽胡说。”瑞王笑上眉梢,稍一使劲,拽落红布,露出崭新的匾额,上面刻着两行鎏金字,正中是“南玄武堂”四个大字,右下角注明“都城分号”四个小字。
瑞王仰脸观看,“分号?”
宋慎并肩告知:“老号在南境,我师门附近的县城里。”
“原来如此。”瑞王点了点头。
医馆名一亮相,伙计便点燃鞭炮,刹那间“噼里啪啦~”锐响,红屑沫与硝烟味被春风裹着乱飞。
“咳咳咳。”瑞王被呛得咳嗽,宋慎引领道:“来都来了,进去坐会儿?”
“也好。”
“请。”宋慎彬彬有礼,神采飞扬,“殿下大驾光临,敝馆蓬荜生辉,宋某高兴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
“又胡说。”
瑞王难掩笑意,积攒俩月的失望、不满、郁懑……不愉快感一扫而光,莫名便原谅了。他跨进医馆大门,扫视管事、伙计、宾朋等,夸道:“不错,干净整洁,井然有序。”
“这儿太吵了,二楼清静点儿。”宋慎周到招待,“来,我带你上楼喝茶。”
瑞王率领侍卫,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向楼梯。
此时·柜台后
周彦清左手握着账本,右手放在算盘上,僵硬杵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瑞王,亦是盯着寸步不离照顾瑞王的义弟。
原来,他们那么亲密要好?
亲眼目睹了默契融洽的相见场景,周彦清浑身发冷,无法再自欺欺人。
“小周,看见了吧?我猜对啦。”
“猜对什么?”
“我师弟果然对瑞王动了心!”
夏莉兴奋整理衣裳,“啧,那臭小子,前阵子天天往瑞王府跑,得了新鲜东西便颠颠儿相赠,见了面,笑得停不下来哟,傻气。”
周彦清徒劳地反驳:“无凭无据,师姐别瞎说八道。”
“我可没瞎说!”
女人心思细腻,夏莉慨叹:“难怪了,小师弟突然收起玩心,浪子回头呀,认认真真开办医馆。以前,无论咱俩怎么规劝,他总当耳边风,玩心忒重,活像混世魔王,现在终于变得稳重喽。兴许是瑞王督促的!”
我一直盼着你成熟稳重,盼了十余年,万万没料到,你居然是为了瑞王改变了自己?周彦清不敢置信,失魂落魄,时而想多看一会儿,时而想瞬间离开,心像在油锅里煎,无比难受。
下一刻,宋慎望向了柜台后,愉快告知:“那位就是我的结拜大哥。”
“哦?”
瑞王停下脚步,依言望过去:一名高瘦男子金冠华服,低着头,正在拨算盘。
夏莉迅速扬起笑脸,一把拉上周彦清,笑吟吟凑近,屈膝福了福,“民妇——”
“免礼。”瑞王摆手打断,温和对待唯一门客的亲人,“本王路过进来看看而已,别惊扰了百姓。”
“是!”
周彦清便没行礼,杵在边上,一时间难以冷静,恍恍惚惚,打量年轻俊美的亲王。
幸而,周围不少人在好奇打量瑞王,他的失态并不显眼。
“殿下,请。”宋慎一边引路,一边揽了揽义兄肩膀,乐呵呵说:“清哥、师姐,走,一起上去喝茶!”
周彦清大受打击,木头人一般被义弟推着登台阶,状似拘谨不安,上楼,落座,喝茶,闲聊……具体喝了什么茶、聊了什么话,他事后竟记不清了。
瑞王在南玄武堂待了许久,临走前,被唯一的门客叫到角落里。
“何事如此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