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骂自己的这个人,性命明明握在自己手里,却丝毫不惧,这不正是自己最尊崇的勇士!
和这样的人相比,贪名图利的自己算什么?
算个小人!
椒丘欣惭愧万分,他捏剑的手垂了下来。
“你才是勇士,而我——”
椒丘欣艰难地开口,还是说不出“小人”二字,他道:“我不如你,但我也想当一个真正的勇士,真地想当……”
椒丘欣看着手中的剑,凄然一笑。
“我一个懦夫,以勇士自诩了那么久,真地无颜苟活——“
他一剑刺入了自己心口,鲜血四溅。
剧痛中,他神思涣散,喃喃道:“我愿以死谢罪……我的爱马,你走到哪了,你等一等我……“
他健壮的身体砸到地上,发出砰的巨响,没了声息。
他以鲜血,洗去自己心中的愧意。
要离愣住了。
他从那种张狂的状态中缓过来,他颤抖着上前推了推,椒丘欣再也不能动了。
要离又试了试鼻息,终于相信,他死了,那个能和水怪搏斗的勇士真地死了。
“啊!”要离激动的走来走去,哈哈笑个不停。
要离心潮澎湃:“龙神显灵!天不绝我!哈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墙上悉悉索索得跳下来几个人,是齐国使者。
椒丘欣上门寻仇,虽然不让他们跟着,但这是在吴国境内,这些人还是有些放不下。
树上又跳下来两个人,是吴国官员。
武士之间自愿决斗,行,仗着武力非要杀人,不行。
不过几人都很意外,设想中两人可能不打不相识,把酒言欢,却也没有料到结局会这样。
要离没想到自己家里能跳出来这么多人,一时懵了。
几人对椒丘欣行了不同致敬的礼节,齐人把椒丘欣的衣服整理好,拭净血迹,整理仪容。
房顶上,伍子胥叹了口气。
椒丘欣算是个汉子,但跟那三位自杀的齐国三杰一样,都死得可惜极了。
不过眼下,他的心神都在旁边的人身上。
孙长卿攥紧拳头,转身翻下屋顶。
第20章 当年
伍子胥走回自己的家,门前的河边边上站了个人,黑暗里,孙长卿开不清面目:“你早就猜出我的身份了吧?”
伍子胥:“小孙将军?“
消息传递缓慢,还是齐国使者来到,他才知道齐国发生了什么。
今年早春的时候,吴国有一场政变,比这早两个月,齐国也发生了一场政变,齐国的高氏、栾氏、鲍氏、田氏四大家族联起手来刺杀相国晏婴,刺杀失败,四大家族都受了不同的责罚。
孙氏是田氏的一脉重要分支,在这场刺杀中出力甚多,被齐王下令灭族,孙氏族人逃出了齐国。
孙长卿叹气:“什么时候知道的?“
伍子胥:“一见面就差不多猜出来了。”
孙长卿:“……”
孙长卿的家族和晏婴之间是有一段渊源的。
孙长卿的爷爷本名田书,因为立下军功而被之前的齐王赐姓为孙,开立孙氏一族。
许多年前,齐国的三军主帅空出人选,孙书担任的可能性极大,最后在朝上,田氏推荐了孙书,晏婴却推荐了田氏的一个族人田穰苴。
虽然当时田穰苴还年轻,且声名不显,但齐王一向看重相国晏平仲的意见,而在场大臣都觉得,孙书和田穰苴都是田家的人,谁当主帅并无差别。
于是主帅之位就落到了田穰苴身上。
后来事实证明,晏平仲没有看错人,田穰苴是个是个帅才,当主帅当得极好。
再到后来,名将穰苴、贤臣平仲,一主军,一主政,两人的美名流传各国,晏婴也被赞为慧眼识珠。
这个故事里,不开心的人只有孙书。
他当初年纪就有些大了,此后一生都再无缘主帅之位。
孙书讨厌晏婴。
孙长卿倒对这位国相没什么恶感,去年,齐国天空有彗星划过,齐王忧心忡忡带着百官祭天。当年孙长卿就看见这位晏大人站在君王之后,百官之首,虽然身材矮小如同侏儒,但真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祭天之后,晏婴趁机提出让齐王减轻税负徭役,齐王欣然接受了。
虽然晏婴不是四大家族的人,但连着三代齐王都对晏婴十分重视,他的权势已不容小觑。
之前晏平仲二桃杀三士,成就自己无上威名的同时,也给自己招了许多不满,虽然他后来私下说不该如此,但终究已是无用。
今年春天,四大家族不满晏婴的权势,谋划了刺杀。
然而晏婴更胜一筹,刺杀失败,晏婴安然无恙。
而孙家被齐王下令诛杀,孙书老爷子领着孙家逃到了吴国。
老爷子经此一役,心灰意冷,要带着全族人避世隐居,孙长卿等几个年轻人不愿,老爷子给他们下令:若出去,不得从军,不得从政,以免给孙家召来祸患。
孙长卿同意,前往延陵,而其他人有奔往吴国其他地方,也有奔往他国的。
话既然说明了,伍子胥道:“长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孙长卿:“教专毅。”
伍子胥道:“我听人道,金鳞在池,遇风云而化龙,你胸中满腹才华,当今吴国境内没有公卿倾轧,吴王阖闾又是位难得的英主,你何不借吴国之兵,一施平生所学,施展平生报复?一展胸中才华?!”
孙长卿摇摇头:“你太高看我了。"我这人就好喝喝酒,喝醉了再和朋友扯一通,也没什么大志向,这辈子过个清闲日子,就知足了。"
事已至此,毫无转圜之余地。
伍子胥吐出一口长气,勉强笑道:“那也好,人各有志、勉强不来。”
从此之后,伍子胥便只把孙长卿看作了一个夫子。
等到秋分时,楚国伯嚭(pi)来奔,其经历与伍子胥相似,伍子胥伤其经历,赞其学识,将之引荐给阖闾,阖闾当即接纳了伯嚭,投以军职。
楚国有兵侵犯吴国边境,阖闾以伍子胥为帅,让其和伯嚭一起前往边境御敌。
临行前一夜,伍子胥刚躺在榻上,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伍子胥道:“谁?”
“是我。”
屋子里并没点灯,孙长卿推开门进来,在黑暗中慢慢地靠近里间:“睡了没?”
话刚说完,他就被屏风的木边撞了一下,“咚”的一响,孙长卿郁闷地揉揉额头,小心地靠边行走。
伍子胥笑了。
孙长卿听见笑声:“我好心给你送东西吃,你还笑我?”
伍子胥奇道:“大半夜的,你为什么送东西给我吃?”
孙长卿摸索着:“自然是怕你饿着了。”
伍子胥不信,上前拉着孙长卿过来坐到榻上,这时看清了孙长卿手里端着的,还真是怕他饿着了,那是一盘饺子。
孙长卿解释:“上马饺子下马面,我们齐国的风俗,临行前吃顿饺子,讨个吉利。”
伍子胥接过来这盘散着腾腾热气的饺子:“……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就是味道可能不怎么好。”
伍子胥摇摇头,接过孙长卿手里的木筷,夹起一个慢慢吃起来,孙长卿问:“怎么样?”
伍子胥道:“特别好吃。”
其实味道淡了点儿,但就算孙长卿不放盐,他也能把这盘饺子吃完。
伍子胥把一盘饺子吃得干干净净,浑身舒泰,方把盘筷放到窗下的几案上。
孙长卿很是随意的问道:“你这回打仗,什么时候回来”
伍子胥道: “不一定,最早明年三月,晚了可能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孙长卿道:“行,战场上,一切小心,等你凯旋,咱们再共饮庆功酒。”
伍子胥笑道:“一定。”
孙长卿准备站起身:“那你先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你今天就睡我这儿吧。”伍子胥拉着他继续坐下:“长卿,来榻上,我们来说说话。”
两人并肩躺到榻上,先是说起各种吃食,后来又说起各自小时候的趣事,孙长卿小时候的事情有趣极了,伍子胥一直笑个不停。
良久之后,伍子胥睡着了,孙长卿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低下头,凑到他肩窝里嗅了嗅。
就像是动物在辨认人。
他嗅到了伍子胥身上的味道,很淡,很好闻,有点像那天晚上他们勾肩搭背地从流花坊里回来,闻到地田野里清甜的干草味。
孙长卿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薄被往上拉了拉。
然后孙长卿也挨着伍子胥沉沉睡去。
夜风儿消无声息地吹拂着窗纱,带来远处似有若无的狗吠声,月光透过窗户映进屋中,映地屋内一片朦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书的诸位,最近在准备毕业论文,所以更新不及时,但书不会坑,开头必写完。
第21章 寻狗
专毅觉得他的孙夫子近来总是蔫蔫的。
他不知道他的夫子怎么了,这天讲完课,他照例告别了孙长卿,然后专毅躲在屋门后没走。
接着他看见孙长卿从蒲团上站起来,回了自己屋。
专毅悄悄地跟上去,从窗户上里偷偷的往里看,见孙长卿躺在榻上,翘着腿,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在看。
那卷竹简专毅见过,是屈巫的手札。
专毅耐心地等待着,就看见孙长卿看了半天,还是看着那卷竹简的那个地方,一点儿也没翻。
屈巫的手札有那么好看吗?
专毅心里正犯嘀咕,忽然听见孙长卿喝道:“你鬼鬼祟祟干什么,过来!”
专毅推开门,挪着身子一步步蹭过来:“夫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啊?”
孙长卿看着他脚下的影子:“你是把别人都当傻子吗?这影子都从窗户里照出来了。”
“是哦。“专毅摸摸脑袋:“夫子,你最近怎么了?”
孙长卿摇摇头:“没事啊。”
又是没事,“那你怎么老是发呆?”
孙长卿打了个哈欠:“秋乏。”
专毅扁扁嘴:“夫子,我家的将军找不到了,要不你跟我一块去找找?”
孙长卿:“你家的将军是?”
专毅:“我家的将军昨天晚上都没回来,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孙长卿:“不,我是想冒昧问下,你家将军……是狗还是猫?”
专毅理所当然:“当然是狗!猫怎么能当将军?我阿妈说了,猫都是奸臣,有好吃的就跟别人跑了。”
孙长卿笑了笑,站起身,拖了个长腔:“行!那咱们爷儿俩就去找找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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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城方圆不过五里,孙长卿和专毅很快就跑了一遍,仍然没有将军的踪影,专毅挠着头发想了想,又领着孙长卿去了北边城外。
孙长卿一路上也没瞧见那狗的踪影,后来走到郊外的一个农家院子旁边。专毅累得够呛:“夫子,咱们先去喝点水吧?”
孙长卿同意。
专毅领着孙长卿走到这个农家院子前,这院子临着河,门前一颗老槐树,里边三间竹屋,周围围着一圈竹篱笆,透过篱笆,能看出里边一格格的菜地,不过如今菜地里边只剩下野草,此外还有石井、猪圈、鸭圈,棚子里还放着食槽,只是圈里也都已经空了。
专毅解开篱笆上的绳子直接进了院子,孙长卿跟着走进去,觉得这个院子真是他这辈子所见过的农家院子中,最干净的一个了。
专毅熟门熟路地跑去侧屋里拿木桶和碗,孙长卿推开主屋的门,这竹屋不大,却实在整洁敞亮,主屋里净无杂物,几案家什是最常见的榉木,看起来一水的浅杏仁儿颜色,因为使用了很长时间,家什上带着些岁月摩挲的痕迹。
孙长卿试着推开一个窗子,一眼就望见远处红枫如火,层林尽染。
孙长卿啧啧两声,对这儿的主人有点感兴趣了。
专毅从井里打出了水,端着过来,孙长卿问道:“这院子里原来住的谁呀?”
专毅诧异地看他一眼,把嘴里的水吞下肚。
“伍叔叔呀,夫子你不知道?”
孙长卿满脸黑线:“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对哦,夫子你来了以后就住在伍叔叔那个新家了么。”专毅道:“伍叔叔来吴国以后一直在这儿住,住了六七年,那个新家是今年才搬过去的。”
孙长卿仔细听着,觉得这屋子不错,他以后没事儿可以经常来这转转。
喝完水,孙长卿和专毅一起回去,专毅大为委屈,觉得将军肯定是被别人逮了吃狗肉了,孙长卿也觉得就是这样了。
走着走着,孙长卿忽然听到两声狗叫,专毅抓住他激动道:“将军!”
孙长卿张张嘴,差点儿应了一声。
专毅高兴坏了,摇着他道:“夫子夫子!我是不是听错了?你有没有听到有狗叫?!”
孙长卿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别摇了!再摇给你摇散架了,我也听见了。”
专毅尖叫一声跳起来,顺着声音跑过去。
孙长卿也跟着过去,终于见到了一个大粪坑,那狗已经游到粪坑边上了,实际上跑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味道有点不对,但到了现在才想起来那居然是粪的味儿。
专毅招着手大喊:“将军!”
接下来那一幕孙长卿永生不能忘,只见那只狗汪汪两声,从粪坑里游出来,带着一身屎尿飞奔向专毅,专毅呆了一下扭头就跑:“啊啊啊!将军你别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