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泽回忆他刚穿越到这身体里时走路一步三晃的样子,脚板轻抬,裙裾款摆,低着头抿着嘴,倒是显出几分羞怯娴雅,夏云清被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纷繁心绪弄得六神无主,平日里的嚣张气焰一点也没剩下,看在长辈眼里,只觉得这位公主明艳无双又端慧大气,配自家混小子还委屈了呢!
两位公主先向惠妃行礼,然后两位夫人再向公主行礼,夏云清赶紧扶住,夏云泽有样学样,暗叹封建社会真操蛋,亲祖母来了也得先行君臣之礼,不过老太太眼里的慈爱伴着泪光,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惠妃挽住老夫人的手臂引她坐下,亲昵道:“我与阿瑜一同长大,以前多得夫人与嫂嫂照顾,以后我这孩儿就托付给二位了,你们就当他是自家后辈,该罚就罚,可不要惯着他。”
夏云清捧着的茶杯差点脱手飞出去,一双凤眼瞪得溜圆。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出宫独掌一府、驸马只当个摆设非宣召不得见呢?怎么听这语气他还得晨昏定省侍奉姑嫜?他一个男扮女装的假公主难道真要给燕成璧做媳妇?
夏云清后背一阵恶寒,越想越心惊,几乎要拍案而起,幸而他弟及时把他按住了。
有些话新娘子不好讲,他这个当弟弟的就得挺身而出,提醒惠妃娘娘她家公主可是带把的。
夏云泽装出一脸懵懂无知,怯生生地问:“七姐的公主府何时竣工呀?”
惠妃笑着说:“你姐姐及笄那年就择定地址开工建造了,说来也巧,公主府与燕家就隔着一条巷子,也是你姐姐与你外祖家的缘分呢!”
不是……你看看我哥的脸色啊娘娘!他那表情好像连看了十八遍《咒怨》啊!
夏云清僵着身子,面无人色,连嘴唇都白了,显然正陷入极其可怕的脑补中,夏云泽拍拍他的手,替他垂死挣扎了一把:“那我姐夫不、不用搬到公主府去吧?”
其实他觉得俩人都那样了也没啥好扭捏的直接卷到一起去过没羞没臊的日子就是了,可是看他哥怕成这样还是让人心疼。
他懂,他都懂,看他舅那张脸就不是个会做0的人,只有委屈他哥含泪躺平了。
“这要看清儿的意思了。”惠妃这句话让夏云清暗中松了一口气,不过下一句又让他炸毛了——
“这可是清儿自己求来的驸马呢,可不能恃宠生骄欺负人家。”
夏云泽震惊了,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哥,他哥长睫颤抖,嗓子都吓哑了:“我不是……我没有……这从何说起啊?”
难道跟出去的护卫有人打小报告?惠妃知道他们暗通款曲?否则这话什么意思?
“荣华公主怕是不记得了,当时公主年纪还小呢。”燕老太太含笑接过话茬,开始给他们讲古。
原来夏云清六岁的时候跟着惠妃回娘家省亲,这个顽皮过头的假公主趁着诸人忙乱,支开奶娘和宫女,从后花园围墙翻出去,由于年幼腿短,爬上墙头没了力气,头重脚轻就往下栽。
幸好偶然路过的燕家二郎接住了他,还给他当了肉垫,没让娇贵的公主摔个头破血流。
那年燕成璧也才九岁,就觉得这个小粉团真好玩,带他出去逛了一圈市集还买了几样玩具,送回惠妃娘家的时候人们都快急疯了,公主却笑嘻嘻拽住燕成璧的衣角不放,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母亲,我要他做我的驸马!”
燕成璧已经具备大家子的良好教养,不卑不亢地向惠妃行礼告退,夏云清却不干了,抱着他的腿哇哇大哭不让人走,眼泪鼻涕抹了燕成璧一身,连惠妃都哄不住,最后还是燕成璧无奈地向公主殿下折腰,保证长大了一定来娶他,才让公主不情不愿地松开尊手还他自由。
燕老夫人声音柔婉,惠妃还时不时添油加醋,听得夏云泽瞠目结舌,万没想到他哥才六岁就有了强抢民男的黑历史?
聊聊小孩子的糗事总是让人开怀,殿内人人带笑,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夏云清像被雷劈了一样,脑袋里的千头万绪都化成血淋淋的两个字:完了!
他完全不记得跟燕成璧有过这么一段渊源!原来那家伙曾经见过他母亲?偏他以为瞒得密不透风,装得天衣无缝,甚至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假称自己是公主面首!
夏云清盯着朱红色的柱子,想一头碰死算了。
夏云泽握住他哥冰冷的手,看着大家都在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保持着最后一点兄弟情没跟着笑出来。
他觉得他哥可能真的要哭了。
夏云清浑浑噩噩地在崩溃边缘走了一遭,全仗着他弟圆场才没失态,度日如年地熬到燕家婆媳俩告退,他闷不吭声地回房,往床上一栽,脑袋扎进被子里。
夏云泽送完客又回到惠妃这里,这次摒退了左右,直接把话挑明:“娘娘,我哥他不愿意啊!”
惠妃垂下眼帘,手指轻敲桌面,沉默了许久,叹道:“我只是想找个人护他一生罢了。”
她了解她这个儿子,骄横莽撞,心思纯稚,让他去动刀动枪可以,与人勾心斗角怕不要了他的命?须得有个稳重人在他旁边提点才能让他继续这么粗枝大叶地活下去。
她第一次见燕成璧,就觉得小小年纪颇有风范,没想到十几年后,竟然真的能与清儿结缘。
“终究是耽误了你舅舅。”惠妃抱歉地笑笑,保证道:“就让他把清儿当知交好友,护他周全即可,清儿是明事理的孩子,你舅舅若想纳妾,他也不会阻拦的。”
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推三阻四就显得太不仗义,夏云泽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端起茶杯喝茶。
娘娘你大概不知道,我舅既不会纳妾,也不会把我哥当好友就算了。
建在燕府旁边的公主府更是神来一笔,本来以为有个战略缓冲地可以让他哥躲起来当鸵鸟,现在看看距离简直是把肉送到人家嘴边,除了乖乖被吃干抹净没有第二条路。
何况他哥还撒下那样的弥天大谎,还不知道要被他舅怎样秋后算帐呢!
既然大势已去,当兄弟的,还是去抱着他哭一哭略尽情谊吧。
然后再改口叫舅妈就比较问心无愧了,嘿嘿!
第20章 婚前恐惧症
托他哥下嫁他舅的福,惠妃投桃报李,替他在皇帝面前求了个恩典,以后夏云泽带足护卫也可以出宫去玩,不需要再当他哥的拖油瓶。
他哥现在反而出不去了,天天被拘在长瑞宫里备嫁,整个人丧得不行,满脸都是生无可恋。
连夏云泽提溜着一堆糖果点心过来都哄不甜他满腔的有苦难言。
惠妃聪明一世,怎么就看不透燕成璧的本性呢?还煞有介事地给他打点嫁妆送羊入虎口,幻想着儿子儿婿亲如手足呢!
就那样的……他还能剩下个渣吗?
一想起那天燕成璧看他的眼神,夏云清就浑身不自在,又羞又恼又害怕——那人分明是算准了他在劫难逃,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他想想就冒火。
可他又没办法告诉惠妃那小子心怀不轨,只好又找心腹太监弄了些软筋散迷魂香之类江湖上不入流的东西,以保证自己全须全尾地混过新婚之夜。
然后他就可以躲回公主府闭门谢客并命大内高手轮班巡卫,让燕成璧哪凉快哪待着去。
夏云泽看他那一堆用来保节操的迷药,啧啧称奇,困惑不已,问:“你对我舅当真没有丝毫情意?”
夏云清被问住了,瞪着眼睛,期期艾艾地答道:“我、我身为男子,如、如何……”委身于人。
他窘得话都说不完,忿忿地按住他弟的脑袋,想把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臭小子天灵盖拧下来。
情意是有一点点的,但是也没到刻骨铭心的程度,不过是少年情窦初开的一点懵懂思慕罢了,就算彼此失之交臂,也只会有些遗憾,不至于太过伤感。
这一点点情意,完全无法抵消他对于这桩婚事的忐忑不安,而且他有预感,若与燕成璧朝夕相处,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终难逃脱。
然后乖乖地给那个人做媳妇。
夏云清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下定决心要谨守君臣之礼,不越雷池一步。
夏云泽同情地看着他,婚前恐惧症没跑了,可惜这年代没有婚姻咨询师,宫里嬷嬷教的那些驭夫之道完全是鸡同鸭讲,根本不对路子,让他哥越听越焦虑,几次掀桌骂人。
看来他得去外祖家一趟,给他舅敲敲边鼓,让新郎官不要操之过急,有点耐心,好好怜惜他家这朵娇花。
他舅先是授了翰林院编修,清闲自在,干了没几天他的座师——礼部尚书丁峻又把他调到大理寺做狱丞。
从七品编修混到九品狱丞,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同科们都表示同情,还有人觉得丁尚书敢公然给驸马爷穿小鞋实乃铁血真汉子。
谁也不知道是燕成璧那个奇葩主动要求去大理寺的,丁峻为了给他调职不仅搭上不少人情,还挨了皇帝好多白眼。
“朕的东床贵婿,天子门生,你把人弄到大理寺任了个九品小吏,成天与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打交道。”皇帝龙须都捻断了几根,瞪着眼睛问:“丁尚书不给朕说道说道?”
丁峻心里也不痛快,心想老夫最看好的文武俊才让你一道圣旨拴到公主裙带子上,怎么没人跟我说道说道?
不过他也不敢跟皇上硬磕,就委婉地表示让读书人细致入微体察案情以后方能一展长才,也不违背他辛苦一场为国求贤的初衷。
说到底他还是不死心,将来想重用燕成璧,才费心把他扔到大理寺去历练一番。
皇帝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就是觉得这事办得太不地道,御笔钦点的探花郎下放成九品小吏,他就算再忌惮燕家也不会干这么不体面的事,这不是明晃晃地穿小鞋吗?让天下读书人寒心呐!
何况也没法对公主交代,以他家小七那爆炭似的性子,若知道驸马堪堪做了九品狱丞,不掀桌才怪。
忌惮归忌惮,面子上不能挂不住,皇帝思忖片刻,问:“能不能把职位再往上略提一提?”
丁峻就等他这句话,偏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皇帝催之再三才勉勉强强迟疑道:“倒是缺个五品寺正。”
然后闭上嘴巴不再多话,言下之意你的女婿你自己看着办。
皇帝当然不干,才登科就授五品京官,天王老子的女婿也不成啊!
丁峻深谙讨价还价之道,看皇帝快急眼了,慢吞吞地说:“林主簿下个月要告老还乡。”
七品主簿比起五品寺正简直微不足道,皇帝很痛快地准了,浑然不觉被丁峻牵着鼻子走,从头到尾就没想到让他女婿滚回翰林院去。
燕成璧就算在大理寺落地生根了,与林主簿交接工作,走马上任。
上司知道他是未来驸马爷,也不难为他,同事有冒几句酸话的,燕成璧全当耳边风,每天忙完本职工作就一头扎到案卷里,兢兢业业勤勉好学,很快赢得上下一致好感。
这天休沐,燕成璧照例窝在房里写小话本,正写到紧要关头,他哥派人来报荣安公主驾到。
燕成璧放下笔,收拾整齐前去接驾。
行过一通繁琐礼节,夏云泽挥退左右,今日出门作少年打扮,也不捏着嗓子装姑娘了,笑眯眯地看着他舅:“又见面了,幸会幸会。”
他舅一身温雅从容的气度,与他闲话家常,话题直接转到他哥身上:“荣华公主可好?”
“不太好。”夏云泽眨巴着一双杏仁眼,八卦兮兮地问:“你对我哥到底什么想法?”
燕成璧想到他未来的小骄妻就忍不住开始笑,眼中充满温柔的纵容。
九岁那年在墙下接到他,只觉得这孩子玉雪可爱,让人见而生怜,至于长大了娶“她”这件事,只是当成孩提时代一句戏言,没放在心上。
那时候年纪小,完全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虽然惠妃的美貌给他年幼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幻想过那个小东西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模样,不过做驸马还是算了吧,皇家的软饭岂是那么好吃的?
直到去年春天,他与长大之后的夏云清不期而遇,看到对方顶着与惠妃极其肖似的脸,却分明是个狷丽少年!
燕成璧震惊了,甚至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瞎了眼。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他还故意找茬跟人家打了一架,然后绝望地确定对方就是个男的。
脾气还让人不敢恭维。
这不是跟他外甥同命相怜么,虽然两人就差三岁,他还是爱屋及乌地把人当成了晚辈,拿出哄他侄子侄孙的耐心,带着夏云清到处游玩,品味深宫之外的人间烟火。
来往之间,乱七八糟的念头就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不知所起,难以捉摸,等他回过神来,已经鬼使神差一般亲了下去。
夏云清大概让他吓住了,一时忘记反抗,让他从浅啄到深吻,纠缠了个彻底,不仅没有餍足,还蠢蠢欲动地想要更多。
燕成璧心胸旷达,骨子里狂不拘礼,动心了就是动心了,绝不打算隐忍不发委屈自己,当他确定对夏云清的渴望已经盖过了对权势的野心,就满脑子想着怎么把对方弄到手。
那个骄横又单纯的小家伙完全不知道身份早已暴露,为了打消他的念头还谎称自己是公主面首,让他窝火的同时又想将人揉在怀里狠狠收拾一顿。
直到高中探花,圣旨赐婚,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同科们有人惋惜,殊不知燕成璧心里早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