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饼画的又大又圆,众人都张嘴吞了,齐声道:“是!”
沈老环视一圈,语气松懈了些:“战俘有多少?”
负责扫尾的四队的姚将军答:“七百六,男的七百五十四,女的六个。”
不管什么差事,落在军中,都是苦差事。
女人更少。
能俘六个已经很多了。
沈老沉吟片刻,“三个充妓,剩下仨,你们仨一人挑一个。”他点了点站着的三个年轻将领,视线在受伤最重的韩将宗身上稍作停留:“将宗先挑吧。”
韩将宗根本就不想挑,他只想尽快回帐。
因为算着日子,丁锐今天会带着骆深的回信来。
洛阳远在千里,千里之外的‘娇妻’又漂亮又有钱,身边惦记的狗又多。
跟自己风雪中来、泥土中去的境地截然相反。
两情若想长久,必得朝朝暮暮。韩将宗心里一直悬着。只有看到他给自己的回信,才能踏实下来。
军中的日子日复一日,这从未有过的期盼让他心脏发麻。
韩将宗忍住要上扬的嘴角,含糊不清的说:“成,那我先去了。”
沈老还以为他不要。
至少也会推辞两句。
想不到他这么干脆就去挑人去了!
看来脸皮厚的人,万万不会因为遭受什么变故就变得谦逊、敬让起来。
他一走,两个副将也便依次跟上。
韩将宗脚下匆匆,头也不偏的吩咐:“你去吧,给你了。”
大刘与孙家成对视一眼,没搞清楚说的谁。
大刘自告奋勇的举了举手:“……那我去啦?”
韩将宗没吭声,算是默认。
大刘嘿嘿一笑,高兴极了,边分开同他二人的方向,边对着韩将宗一抱拳:“谢将军!”又对着孙家成说:“兄弟,承让承让。”
“快滚。”孙家成说。
“你也滚吧。”韩将宗说。
孙家成歪头看了看他表情,发现他很严肃。
韩将宗绷着一张脸说:“再有下一回跟沈老通风报信,别说女人,就是白饭你都吃不上热的。”
孙家成挠了挠头。
“那沈老问,我总得告诉他点什么吧?”他为难的说:“不然沈老又要骂我。”
韩将宗:“你跟大刘学学,脸皮厚点就不怕骂了。”
孙家成:“……”
韩将宗没工夫跟他废话,半步不停兴冲冲往帐中去,远远看到丁锐正等在门边。
他克制住心中激动,大喇喇一撩门帘,自己先钻了进去,“给我吧。”
丁锐紧跟着进帐,随即“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韩将宗要伸出去的手一顿。
丁锐手中举着信,韩将宗扫到封上题字,仍旧是自己写的那封。
别说回信,就连自己这封都没有送出去。
烟熏缭绕带着血迹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丁锐差点哭出来:“我到了骆家,少爷不在,一个叫佟兴的让我留下信件,但是我想到要取回信,就说要等少爷忙完,亲自交到他手上……”
韩将宗如山峦般稳重站着,侧脸肌肉越发绷紧,那斜度到下颌戛然而止,似被铁斧斩断了。
“佟兴叫我别等,只说会转交。他说少爷最近忙,今次没有时间回信,也见不到本人。”
周遭温度不停下降,冻的丁锐瑟瑟发抖:“我觉得有古怪,便拒绝了。在大门口处等了两个时辰,碰到一位前来找少爷的年轻公子,听门房说,少爷不在家,往山西出差去了!”
丁锐大口呼吸,猛然抬头:“……噢!我听门房称呼那年轻公子为江都骑!”
话音落地,帐内气压也降到了最低。
丁锐复又垂下头,有些呼吸困难,举过头顶的双臂久久不动,都已冰凉麻木。
韩将宗看着他手中的信,又好像正在出神,透过纤薄纸张望到了别的东西。
……他答应过我好好待在家中,不乱跑,每日早早归家。
不老实。
……他远行山西,别人都不瞒,唯独瞒着我一个。
不安分。
岂止不安分不老实。
欠操。
良久,韩将宗咬了咬牙,残存的理智险险占了上风。
他没有收信,冷冷说:“你快马去山西找人,去卖盐的铺面里找,没有就去找知州要。”
“若是找不到呢?”丁锐问。
韩将宗声音很沉,却清晰无比:“肯定能找到。”
山西。
一整日的功夫。
骆深终于冷静下来。
他拿着清单调齐要运回洛阳的货物。然后再认真的考虑要不要给韩将宗送点东西去。
……也不知道战场中情况怎样,去了会不会添乱。
算着时间,丁锐应该已经送第二封信到了洛阳,不知道佟兴有没有收下信,还是将人一并留下了?
本来要搞突袭,给韩将宗一个惊喜,这下好了,如果佟兴没有跟丁锐解释清楚,没能让他留下书信就回去禀告,恐怕会变成惊吓。
骆深莫名觉得腰间隐隐作痛,沉思着摇了摇头。
短短时间把数人在自己脑海中过一遍,他决定不往北面去,还是回家等丁锐再来。
骆深通知了秦掌柜吃过午饭后回程,便自顾自的胡思乱想。
仿佛心已经飞去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中午刚吃过饭,知州派手下带来人,说是有重要事情。
带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丁锐。
骆深没能见到韩将宗的那点空落落一扫而空,眼睛霎时就被点亮了。
丁锐双眼也亮了,愁眉松展,激动的差点哭出来。
“唷,你……”骆深刚一张嘴,丁锐带着哭腔道:“可算寻到您了!”
小伙子眼圈子红黑一片,眼角唇边向下耷拉着,一副愁苦面相,同头次相见截然不同。
骆深伸手稳稳将他托住,追问:“怎么来山西了?”
丁锐掏出信封递给他,举起另一只袖子擦了擦眼:“将军叫我来找您的。”
骆深:“……”
他伸手接了,抱着些希望问:“将军知道我不在家吗?”
丁锐点头:“知道啊,还生了好大的气。”
希望破灭了。
骆深心底叹了声气。
“这样吧,你随我回洛阳。”他说:“路上我把回信写好,何时写好了,何时由你带走。”
他想着好好斟酌回信,解释一下,平息韩将宗的怒火。
不然再见面,恐怕骨头架子又要遭殃。
丁锐:“这……”
韩将宗只命令让他找到人,没说下一步是让人回去,还是带人过去。
通过近来的观察和敏锐嗅觉,丁锐觉察出韩将宗对此人的不同来。
他略犹豫一会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决定富贵险中求,带骆深去营帐。
“韩将军说让我务必找到您,”丁锐小声说:“带您过去。”
骆深眼尾极其不明显的往上一挑。
丁锐声音更加小了,听起来委委屈屈的:“去找将军……”
骆深犹豫的一下,心底有些想去,但是不好表现的过于热切,因此还是冷静模样:“我过去不太好吧?他应当很忙。”
丁锐摆着手解释:“这没关系的,现在战事胶着,不是烽火连天的时期,老将军默许的。”
骆深面上似在沉思。
丁锐继续添柴加火:“军中许多将领,都隔一段时间就将家眷接去,住几日再走也是寻常。”
“我们贸然上路,会不会占用朝廷往来战资的交通运输道?”骆深问。
见他已经松口,丁锐呼出一口气,破涕为笑:“不妨事,西边有条荒废小路,虽然石块枯枝多一些,倒是宽敞的很。我们从那绕进去,行程会更快。如果现在出发,晚上不歇,明天中午就能到!不耽误事的。”
第49章
韩将宗整夜辗转都未睡着。
丁锐杳无音信, 不知道找没找到骆深。
他本不该如此浮躁,骆深也不是头一回去山西,他聪明,又会点拳脚能自保, 该是寻常压货而已。
但是现如今铁勒被打成了疯狗, 若是不管不顾冲入关抢掠物资, 首当其冲便是山西受灾。
山西的人民不是铁勒的人民。
那对于铁勒而言, 敌国的人就算不上人。届时一定掠杀无数, 民不聊生。
骆深长得太漂亮了。这在乱世中, 长得漂亮尤其危险。
此外,还气他瞒着自己。
“……将军, 好了。”军医给他包扎完手臂上的伤口,一抬眼, 被他阴测测的表情吓得话都说不稳了:“还、还有一处……”
军医指了指他侧脸。
那上头指宽一道伤口, 蹭在下颌转角处,经过一夜愈合未见好,还幽幽渗着血丝。
韩将宗拿起棉布巾随手一擦, 在上面留下几缕浅红血迹。
他毫不在意的站起身:“这个没事。”
军医犹豫一下一下,又指了指他鼻子。
韩将宗伸手一模鼻梁,疼的一皱眉。
“鼻子上筋骨多,较敏感怕痛,小人给您擦点药吧。”军医说。
韩将宗摆摆手, “不碰就行了,你去姚远帐里吧。”
姚将军带领四队收缴兵器和俘虏,伤的不重, 但是刀口很凶。若不是躲的快,差点被人一刀拦腰砍成两截儿。
“是!”军医也不勉强, 开始收拾提箱。
韩将宗撩开门帘走出去。
胳膊、大腿、肩膀、后背均裹着几层纱布,透出些淡黄色药泽。
孙家成守在门边,上下打量着他,嘲笑道:“难得,头儿,你这看着可有些惨。”
韩将宗闪电出手敲在他左腹伤处,孙家成“嗷”一嗓子,扶住门边才没跪下,声音惨不忍听。
“传令下去,除了运输商道照常放行,其他的路都封锁不准进出。一旦发现随意进出者,按照奸细处置。”韩将宗大步往战利营方向去,战袍轻甲与这脏兮兮、乱哄哄,横搭错列的背景融合在一起。
封锁进出,这很大程度能预防铁勒人伪装偷入关。孙家成严肃起来:“是!”
今日太阳暖烘烘的,战利营中一片热闹,缴获的兵器还在分类,预备分发到将士手中,女人们已经不见了。
韩将宗本想赶早,趁着四队将军不在先把自己分内兵器挑了,不想正撞上坐在地上的姚远。
姚将军伤口都来不及包扎,大冷天的蹲守在这里,可见是个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人。
姚远一见远远过来的身影,离得老远就伸手点他:“干什么干什么,警告你啊,别过来。”
韩将宗把他的警告当做耳旁风,几大步就到了跟前。
姚远把纸抓紧了些,往自己怀里掖了掖。
韩将宗偏头看了一眼他身前摆着的兵器,还有手里统计的具体兵器数目。略思考后,越过他去前头挑□□。
姚远嘴里问着:“诶诶诶,明抢啊??”屁股却没挪地方。
韩将宗只是挑,挑完几根□□又去捡短刀。
见他尽可着新的、趁手的挑,姚远忍不住说:“差不多得了啊,回回都跑来先挑,能不能要点脸啊!”
战场瞬息万变,稍有不慎抛头颅、洒热血,命能保住才行,要脸做什么?
脸面能比手下士兵的命重要吗?
韩将宗挑够了数,抱满一怀兵器往外走,才说了简短的第一句话:“走了。”
姚远看着他。
这吃完抹嘴就走的本领可不是谁都能运用的如此炉火纯青,姚远笑骂两声,然后说:“诶,宗哥,一会儿打一架。”
“不打。”韩将宗头也不回的说。
姚远像只大狗熊蹲在地上,伸着脖子望着他,想了想扬声喊:“别走别走,这样,压十把刀,谁赢了谁拿走,来不来?”
韩将宗停下身形,讨价还价:“二十把。”
“……那你还是走吧。”
韩将宗真要走,姚远又怂了,一叠声的说:“行行行行行,二十把就二十把,走!”
韩将宗把怀中兵器交给旁边的守卫,“拿去给大刘,让他发下去。”
?
午间太阳正晒。
丁锐领路,带着骆深走在东废道上。
大道宽敞开阔,平日就寂静,今日愈发不闻声响,只能听到他们这一行人的响动。
这有些奇怪。
平时虽然人少,也不至于一辆车都没有。
丁锐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好的感觉。恐现在战场已经到了危急存亡时刻,怕是四处戒严了。
若是那般,碰到巡查士兵必然会遭受盘问。更有甚者,直接略过盘问,宁错杀不放过,就地诛杀。
他心中担忧,却不敢明说,只催促着快些赶路。
暗地里悄悄把韩将宗交给他出入自由的腰牌准备好了。
他担心的不错。
马车刚一驶进乌罗布地界,就被巡守士兵团团围住。这些人真刀实枪,眼睛似都不会眨,直勾勾盯着来人。
丁锐伸手要提腰牌,对方举枪喝止:“不许动!”
丁锐双手露在胸前,展示自己什么武器都没有。
“几位兄弟,我是韩将军的人,出去送信刚回来,因为图便捷这才走了这荒道。”丁锐眼睛示意他们看腰间:“将军给的出入手牌在腰间放着,烦请查验。”
巡兵正要去取腰牌,马车窗边一想,清雅声音传了出来:“丁锐,什么事?”
巡兵立刻后退戒严,头领怒目圆睁,声音洪亮如钟:“车上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