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凡胎,怎么人家一举一动就贵不可言像飘着仙气呢??
他魂飞万里,想起那崭新一锭银,高兴的差点笑出声。
韩将宗看他一副被勾了魂魄的模样,眼皮极其不明显的往下缓缓沉。
丁锐一抬眼,正看到一双如鹰如钩的眼,被眼皮压住一半,正注视着自己,当即后背如毒舌盘踞而上,油然窜出一阵凉意,自脊背直冲天灵盖!
“扑通!”
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视线仍如芒棘在背,顷刻间就把人骇出一身冷汗。
丁锐手伸进腰间钱袋,把银子掏出来,匆忙说:“这是、是骆公子,给我的赏钱……”
韩将宗盯着那银锭一角,脸更黑了。
丁锐吓得发抖,心说这不是你让他打赏我的吗?怎么一副我抢了你的钱一样的表情?
韩将宗起身走过去,到了他跟前蹲下身,大腿伤口因为挤压绷裂些许,他毫不在意,沉沉问:“还说什么了?”
丁锐不敢隐瞒,脑中拼命回想,结结巴巴的说:“公子说是您犒劳我旅途辛苦,让我不要为难他,务必收下这钱!”
韩将宗冷恻一笑。
骆深这崽子着实该打,先不说在信上撩拨他,还光明正大同他对着干,越让他离江天远点,他倒是凑的越来越近。
甚至还能假借他的名义对着个送信的勾勾搭搭。
□□。
丁锐跪在地上,双手扣地,留下明显的汗渍印记。
银锭摆在地上,边缘上闪着一道白色亮光。
韩将宗看了他一会儿,嘴角硬生生往旁边一扯,“去吧。”
丁锐满头大汗,洗澡般淋漓一片,盯了一眼跟前银锭。
韩将宗气的站起身,浑身都被无形的黑气笼罩起来:“既赏你的,你拿着就成了!”
“是,是!”这丁锐果然很有趣,这种要命的时刻,在阎罗眼皮子底下一把搂起银锭!狂撒开腿跑了!
第47章
乌罗布山环环绕绕, 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山下少雪少雨,干冷干冷的。
走近些就能发现,这山不似寻常一座, 而是接连起伏, 似土坡一样层层堆积。土坡硬的像石头, 坡上银松植被绿的发黑, 几十年不见长一截儿, 硬的像铁。
在这里扎营, 易守难攻,谁都别想轻易前进一步。
铁勒顶着‘傻大个儿’名头, 终于聪明一回,把营帐建在了半山上。
就是不知道棉衣得穿多少, 够冷的。
韩将宗这边已经开会预备着第二次突袭了。
会议桌摆在沈老帐篷中, 简单几块木板砸到一起做成椅子,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
就这,数量还不管够, 除了四位主将坐着,其他人一律站着。
“就算打不退铁勒,也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损失惨重,什么叫闻风丧胆。”沈老眉梢嘴角都撇着, 八百年不曾笑过一般,清脆一点桌子:“成,就这样, 今夜谁都别睡了。”
所有人一起起身领命:“是!”
鱼贯出帐,沈老说:“将宗留一下, 再推敲推敲从哪处攻入。”
韩将宗向来负责头阵,也总是留到最后,已然习惯了,闻言站到一边:“是!”
所有人退出干净,室内烛火熄掉三根,只留下沙板旁边的一根,静静烧着。
“不用再推敲了吧?”韩将宗说:“思来想去,没有比河口更好的突击点了。”
沈老点点头,头发也白,鬓角也白,在灯下映着光,“还有两句话要交代你,不怕死行,但是不能不要命。”
韩将宗沉默片刻,咧开嘴笑起来。
沈老瞅了瞅他大腿:“伤还疼吗?”
“有沈老关心,”韩将宗痞笑着说:“心里不疼了。皮肉还疼。”
“噢,”沈老笑骂:“打的你轻!”
气氛陡然轻松下来。
原两人一坐一站,沈老点了点年久失修的缺角糙木桌:“坐吧。”
“不了,腿疼。”
“你唷。”沈老叹声气,想到近来士兵身上的棉衣,想到他一己之力筹备二十万军饷,一时感慨万千:“你啊……”
韩将宗眼中一闪,竟然又主动坐下了。
“沈老,我有件事要提前告诉您一声。”
沈老直觉没好事,还是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啊,比腿疼还重要。”
他直觉果然很准,这事相当了不得。
韩将宗开门见山:“等这仗打完,我就打算退了。”
“嗯?!!”
激动之余,沈老嗓音都劈叉了:“你说什么!?”
短暂震惊后,沈老激动的说:“你父母都没有,京中留着四五处空宅子,没老婆没孩子……”
‘没孩子’仨字刚起个头,就听韩将宗说:“有,有老婆。”
“?”沈老眼睛瞪的前所未有的大:“哪家的?我怎么不知道??是附近的姑娘……”
‘姑娘’俩字未出,韩将宗又扔出来一颗炸弹:“洛阳的,骆家。”
竟然真是他。
近事一连串,沈老声音都不稳了:“你该不会……跟那骆家的公子哥,做了什么交易吧??”
就知道这银子没那么容易凑够!
这下,得力干将又是出力气,又是受委屈,这骆家的债主现在还要把他圈养起来,一辈子为奴为仆受尽折辱吗?
沈老越想越气,头发茬子差点戳起来:“不行!”
“……”韩将宗浑然不知他内心戏,一时愣住了:“嗯???”
“借了他多少钱,等朝中军饷到位,立刻还给他,再按照钱庄的利钱足足给他,多一个铜板的便宜都不占他的!”沈老怒气冲冲一拍桌子,孱弱木桌簌簌发抖,恨不能往下抖木屑。
“万万不可受他胁迫,若是讲不通,那就用手段,商绝不敢压官。我还等着看你娶妻生子……”
韩将宗一摆手,刚要解释这个胁迫问题,又觉得越解释越费劲,只要目的达到,别人爱怎么想去罢。
沈老见他沉默,更加笃定心中所想,只觉他为士兵呕心沥血,对朝廷赤胆忠心,为人民鞠躬尽瘁。
韩将宗站起身来朝他双手一捧,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心下已定,不可再更改。若是沈老觉得亏欠,就帮我跟朝廷讨伤退官职的时候,往南边点。能在洛阳最好不过。”
退伍。尤其到高位官职,除罢黜外,一般有两种退法:老退、伤退。
老退就是寻常告老还乡,伤退则又分两种:无行动能力、全须全尾但是受了重伤,不能继续带兵打仗。
无行动能力的,朝中管吃管喝到死,后半生无忧无虑。
而伤退,大部分有官职在身。虽然不能带兵打仗,但是能力还在,可以继续为朝廷效劳,算是武转文官。
沈老心想,我以前都看错他了,原来他胸怀大义,将自己排在最后头。
……就算退了,还要继续为朝廷效劳。
沈老看着他威武壮阔背影,过去的二十来年间,从未觉得他如此舍身取义、慨当以慷过。
出了洛阳城,走大半日,途径地一处南北歇脚客栈。
秦掌柜停下马车,抬高些声音问:“少爷,今晚在这里歇吗?”
不等骆深开口,秦掌柜解释:“这是道上最大一处客栈,过了这处,要走到明日晌午,才有个正经吃饭的地儿。”
骆深撩开车帘张望一眼,“看着挺干净。”
“是。”秦掌柜笑着说:“凡是走洛阳山西商道的,大多会住这里,因此收拾的还算利索,吃喝也全和。”
洛阳点点头,正准备应下,但是转念想到韩将宗,内心的迫不及待再次水涨船高。
“不了。”骆深放下车帘:“继续走吧,出了河南再歇。”
秦掌柜猜想他此次出来一定不是单单为了盐货的事情,因此不再多说,继续赶路。
南北商道上往来人数众多,即便深夜也有不停歇赶路的过客。
他这一辆刻意装点朴素的马车混在其中豪不起眼,稍不注意,很快就消失在灰蒙蒙的道路尽头。
两日后,不知疲惫的马车,终于到了山西境内。
骆深寻一处客栈,从头到尾清洗一遍换上干净衣裳,带着厚礼去拜访山西知州。
他在山西产业众多,要想周转顺当,必得打点好上下官员。因此,逢年过节肯定是少不得送礼送情的。
同山西的知州也算有些浅淡交情。
骆深今次送礼不为别的,就是打听韩将宗住在哪里。
知州听说他来意,吃了一惊:“真不是老夫不说。将军位高权重身在哪儿,这涉及到军中机密,我一个小小知州怎会知道哇?”
知州岁数挺大,比起江首逸来还差点。骆深虽然年轻,但是站在他跟竟不露怯:“伯父,北边战线吃紧物资匮乏,将士们缺吃少穿我远在洛阳都听说了,因此资助了十万两作为军饷,想必您也听说了。但是我跟您说句实话,我拿那些银两出来,并不是为了将士,而是为了跟将军私下的一点交情。”
要不是听说他一抬手捐了十万两,知州万不可能跟他这么客气。
如今听来竟还别有隐情。
知州看着他,心说这‘一点’交情可真不浅,张口就是十万两。
再扫一眼骆深带来的见面礼,更加吁叹骆家可真不是一般的阔绰。随即,他想到传言中骆深的‘爱好’,不由停顿了一下。
上下一连,知州心中“咯噔”一跳。
骆深自身上掏出来一封信,边将信封打开,取出里头信笺来,边说:“这是将军几日前给我的信,您可看一看,其中不涉及什么军事机密,都是我二人私下闲聊。”
看人信件无异于扒人衣裳。
十分不道德。
知州连连摆手,从手缝里一眼扫到开头‘我少爷亲启’五个字,头发差点竖起来。
别说头发,这惊天关系、破天秘闻差点把他整个人惊的窜起来。
“既然您不好意思看,那我就先收起来了。”骆深也没打算让他真的看,见状叠好放进封内,又揣回衣裳里。
然后人便如同月亮上的兰芝玉树一般站好了。
知州只觉浑身透风,悔的想把自己双眼插瞎。
骆深:“将军走时同我说军中缺盐,当日来不及筹备,只得让他先走一步,我随后筹足食盐追来山西,同他的联络密探丁锐,走丢了,这才唐突上门来问您。”
他一句话真真假假搅合到一块,说的倒是有板有眼。
知州却知道这丁锐。
本来是山西的通信使,得了韩将宗青眼,这才调走。
这样一来,这番话就可信多了。
这人精抿了一会儿嘴,没明说,却道:“北面已经开打啦,你……不知道吗?”
第48章
乌罗布山昨夜经历了一场大厮杀。
黑红血液溅满白雪, 寒冰之上压出人形,整座山硝烟膨散,四处弥漫着一股呛鼻死气。
昨夜间韩将宗带领先锋部队直直冲进敌营中央,运气使然, 第一杀就撞进了王帐。
这运气相当于大海捞针, 随手一抓, 将针攥在了手心里。
免不得要扯上运气。
也少不得会被针扎到手。
王帐里头住着主帅。
这种万中无一的机会失不再来, 韩将宗拼着自损八百, 将他当场毙命于刀锋之下。
出了帐, 韩军一行果然士气大振,烧杀无数。
但是王帐周围潜伏无数强兵, 虽然没能营救出主帅,也围困住了韩将军的后半支部队。
铁勒人被打红了眼。
周围燃烧的帐篷、地上残烂的身躯、王帐中尸首分离主帅……
黝黑的人眼睛深处闪烁着火红的光。
那是为国家誓死效忠的光。
韩将宗身在中间队伍, 本来已要撤出乌罗布山后背, 后支队伍冒然被截断,一咬牙,又带人折返回去营救。
铁勒人见血, 更加死死咬住不放。
双方人马犹如蛟龙渊战,紧紧的厮杀到了一起。
天明十分,韩将宗断后,终于将损失过半的尾巴推进河口。
靠着硬抗,险险保住了一半人的命。
总的来说, 还是捞到了好处、占到了便宜。
因为对方的主帅死了。
等到新帅上任,恐怕必是一番内部斗争,失军心, 也失民心。
对沈营来讲,百利无一害。
沈老分析完此次战况, 众目睽睽之下,点了点韩将宗:“打狗不入巷。既然已经绝杀铁勒王帅,为何不立刻撤退?”
沈老瞪着一双牛眼,眼中血丝遍布,质问:“你冒进什么?”
韩将宗老实起身听训。
他先跟对方王帅打斗费了精神,而后力战群兵出了力气,最后营救手下被困住,咬牙竭力才拼杀出一条血路。委实伤的不轻。
回到营中,衣裳来不及格,脸也顾不得洗,先跑来开会……不,听训。
不过十回里头,总有八回挨骂,韩将宗都被骂习惯了,并未往心里去。
沈老问完也没指望他能好好回答个一二三条出来,转而去训第二队:“前锋进去大半天,你们还没跟上,叫山上枯树叉子勾着裤带啦?再去晚点,正好给韩将宗他们收尸!”
二队领兵起身听训。
嘴都闭的死紧。
沈老一个接一个骂,在场主人被骂了个遍。最后听这甚少笑的老人叹声气,总结道:“总的来说,本次算是大获全胜。铁勒要想重整必要先回国。届时,我们越过乌罗布山,把他们边城拿下,当做驻点,增派兵力边防、设扎营,可确保他们十年内不敢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