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方思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素光同

作者:素光同  录入:04-05

  这可真是,破天荒了。
  江连舟十分确定道:“不对,姐姐,他没有戴面具,这真是他的脸。”
  江采薇杏眼圆睁:“不可能!”
  段无痕一脚踹翻一张桌子,似乎他的一切耐心都被江家姐弟磨光了。他对在场众人说:“诸位,听我一言。为了自证清白,我不惜受辱蒙羞……”
  江连舟虽然没和段无痕讲过几句话。但是,他下意识地认为,段无痕不会用“受辱蒙羞”这种词。然而,他眼前的段无痕仍在侃侃而谈:“周度河掌门生死未卜,谭百清掌门行踪未定,今夜又不太平。我等身为武林中人,更应以身作则,稍加安顿,不应自乱阵脚,互相猜忌。”
  这句话,说得光明磊落,滴水不漏,其实意思就是,大家先各回各家,躲起来保命,不要乱猜凶手,引火上身。
  江连舟以为,在座诸位大多是名门正派的年轻人,敢拼敢闯不怕死,一身正气留乾坤。怎料,五毒教长老便以“寻找谭掌门”为由,带着弟子们先行离开。随后,各门各派也都要离席了。
  眼看着众人退场,江采薇若有所思。
  *
  流光派第三十七间密室的正门之外,云棠斜倚着一面石墙,奇怪道:“江采薇怎么会突然出现?”
  右护法回答:“属下不知。”
  云棠伸了个懒腰,像在和他闲话家常:“幸好程雪落来了。换作我之前准备的人,兴许就露馅了。”
  右护法点头,脑袋垂得更低:“这些杂碎,教主想如何……”
  谭百清座下有几位年轻弟子,资质好,根骨佳,惯会孝敬长辈,平日里最受他器重。一刻钟之前,云棠当着靖泽的面,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杀了,而现在,她就站在其中一具尸首的脖子上。
  “你不得好死。”靖泽跪在一旁,双手抽搐,哑然嘶声道。
  “你家掌门呢?”云棠却问,“他杀的人,可不比我少。他要是不折辱卫凌风,怎么会把我招来?”
  像是非要从靖泽口中寻求答案一样,云棠鞋底一拧,尸体的脖子断成两截。她踩在一滩血水中,浮光锦的裙摆沾满污垢,而她屏住呼吸,轻轻唤道:“你听?听见了没?我打不开你们流光派的密室石门,可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倘若卫凌风不能活着出来,我就让流光派上下死无全尸……天底下可没有谁比我更公平了。”
  隔着一扇密室石门,谭百清尚不知道门外的状况。
  他只看到,原本早已断气的赵邦杰,竟然睁开双眼,悠悠转醒了。
  密室内无窗无风无光,寒气逼人,阴冷刺骨。赵邦杰双手抱臂,微微发抖,嘴唇冻得乌青,眼中毫无光彩,真像是刚从阎王府上游了一圈,重走一遍奈何桥,方才重返人间。
  为了让赵邦杰醒过来,卫凌风几乎完全脱力。周围没有一张床、一把椅子能让他歇一歇,他只能瘫坐在地,倚着沈尧的肩膀。沈尧僵得四肢冷硬,还在哄他:“师兄,师兄,等我们出去就好了……”
  冰冰凉凉的东西滴在卫凌风的脸上。卫凌风想了一会儿,才明白 ,那是沈尧的眼泪。
  是小师弟的眼泪。
  小师弟很久没哭过了,他想。
  在清关镇的丹医山上,他们并不是没吃过苦。背书苦,学医苦,看病累,救人累,小师弟都能挺过来。他对这个师弟其实很有一番怜惜,怜他无父无母,怜他孤苦伶仃,更加看不得师弟哭。卫凌风用自己还能抬起来的手,向上摸,刚好碰到沈尧的脸。
  卫凌风轻轻拍了沈尧,好似无事发生:“莫慌,阿尧。”
  沈尧却说:“怎么不慌,我快慌死了。”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论谭百清想做什么,沈尧和卫凌风都只能束手就擒。
  这种坐以待毙的极大屈辱感,快要将沈尧生吞活剥了。他捂紧卫凌风的手掌,使卫凌风的掌心贴紧他的侧脸。他在这一刻下定决心,出去以后,他一定要习武。
  谭百清踹了一脚卫凌风,讥笑道:“丹医派好个造化,兄弟情深,难分难舍。”
  沈尧心道:好你娘个好!这笔账也要记上!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把谭百清踹的这几脚,全部还给他!
  谭百清双手背后,来回踱步,反复打量赵邦杰,忽然感叹道:“卫凌风,倘若你不会这一手,今晚就算把你彻底废了,我心中也不觉得可惜。”
  卫凌风现在连说话都是奢望。但他还有内功护体。
  沈尧明白,他必须保住卫凌风的根基。倘若谭百清当场把卫凌风弄废,虽然卫凌风还能活个两三月,此后怕是也回天乏术,后继无力了。
  这么一想,沈尧顿悟道:“赵、赵邦杰?”
  沈尧不敢在谭百清面前装模作样。先前他已经尝试过了。当他有意伏低做小,几乎被谭百清一眼看穿,随后狠狠羞辱了一顿。
  这个老奸巨猾的狗贼!沈尧在心中第一万遍咒骂他。骂完之后,沈尧定了定神,还想让谭百清多关注赵邦杰,便开始牵引话题:“赵邦杰,你现下恢复得如何?”
  谭百清倒也不急,恰如猫戏老鼠一般,悄无声息地观望沈尧和赵邦杰。那一厢赵邦杰当真死里逃生一回,身上的段家剑客衣裳全被汗水浸透一遍又一遍,竟然析出几块盐渍。
  赵邦杰头晕眼花,看不清沈尧和卫凌风的样子,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满心还想着少主。他身上难受得紧,自觉没有姑娘在场,干脆脱掉上衣,露出精壮健硕的上半身。
  肌理光洁,肌肉遒劲,显然是个大活人。
  谭百清的目光沉沉似水,倾注在赵邦杰身上。他探出一只手,四指并拢,绕行一个圈,像是在赵邦杰的身前画了一个太极两仪、阴阳虚实的八卦图。
  赵邦杰赶忙推开谭百清,有礼有节道:“谭掌门,有话直说便是。”
  这时,目力也恢复了不少。赵邦杰坐直身体,不晓得自己是否帮到了沈尧?是否能快些见到段无痕?他心里头充满期待,垂首往下一瞥:“沈大夫?卫大夫?”
  沈尧回视赵邦杰:“我在这儿。”
  卫凌风突然握紧沈尧的手腕。
  卫凌风抓得太紧,沈尧的腕骨骤疼。卫凌风被沈尧抱在怀中,两人的一呼一吸都瞒不过彼此,沈尧的侧脸贴近卫凌风的额头,更能清晰地感觉到卫凌风浑身烧烫。
  可他看起来非常冷,像是被冻坏了。
  沈尧心急如焚,不懂卫凌风抓得那么狠,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太痛了,太难受了,快要撑不住了?
  沈尧喃喃自语道:“师兄,我现在应当给你驱寒,还是给你散热?你的脉象虚实不定,每一瞬息都在变化……我没有治过这样的病人。我该怎么救你?”
  谭百清听见了沈尧的话,堪堪转过身来:“还在担心你师兄呢?可怜见的。”
  沈尧想通了很多,这会儿变得不躁不怒:“谭掌门,你看过赵邦杰了?我丹医派的《灵素心法》货真价实。我们祖师爷的来头也不小。”
  谭百清频频颔首。
  沈尧以为谭百清稍微松动了。只要能把卫凌风抬出去,找到几味药材——沈尧心中已经勾勒出大概,他必定会竭尽全力救治大师兄。熊熊烈火在心间燃烧,他愿为师兄赴汤蹈火。
  怎料,谭百清忽然运力,一招掏穿了赵邦杰的心窝。
  赵邦杰死不瞑目,双眼还紧紧盯着他,手臂抬到一半,还能往下摆动。
  谭百清捏紧赵邦杰的心房,硬生生抠下一块血肉。
  赵邦杰表情颓散,来不及呼叫,来不及感受痛苦。谭百清看着他,煞有介事地说:“我让人查了查你的生平。你啊,凉州河上的纤夫嫖过暗。娼生下来的小杂种,能在凉州段家谋一份差事,苟活到今日,便该知足了吧?”
  说完那些话,谭百清用一块绢布擦手,又把手帕扔在卫凌风身上。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沈尧,你再让我瞧瞧丹医派的《灵素心法》。一个时辰之后,我准时回来,如若赵邦杰死而复苏,那便皆大欢喜。若是他长眠不醒,就让卫凌风去陪他,医者仁心,你晓得我的意思吧?”


第56章 螳螂捕蝉
  魔教之所以声名狼藉, 就是因为他们行事毫无规矩,罔顾人伦纲常, 摈弃江湖道义,这才招致了所有武林正道一致讨伐。
  而今,沈尧望着谭百清的背影,脑袋隐隐作痛。他怀抱着卫凌风,又扭头去看赵邦杰, 再想起所谓的“善恶、是非、好坏、正邪”,只觉得好笑极了。
  这世间哪有什么《灵素心法》?
  如何救回赵邦杰的这条命?
  赵邦杰心窝被捅了个对穿, 鲜血如注。他还不是顶尖高手, 远没有段无痕那样的强健体魄, 哪怕谭百清未曾伤到他的死穴,他也即将一命呜呼。
  他侧身瘫倒, 手臂垂放,双眼睁得极大。
  沈尧跪在他面前, 十分徒劳地施针。藏在衣兜内侧的“回魂丹”被沈尧一把掏出来, 搓成粉末, 覆在赵邦杰胸前的伤口处。沈尧常年行医, 第一次慌张到手指颤抖,嘴中还念念有词:“赵邦杰, 你想不想再见一见你家少主?出去就能见到他了。”
  赵邦杰沉静无声。
  卫凌风伤势更重。
  密室里血气混着寒气,一寸寸侵入骨髓。
  墙角亮着一盏蜡烛, 蜡油凝结, 火芯快要燃尽。
  愈加昏暗的光影中, 沈尧五感迟钝,几乎不能视物。他手扶着石墙,自觉肩上扛着两条人命,一个是卫凌风,另一个是赵邦杰。
  流光派密室的石墙奇厚无比,传闻中是用火岩炼化而成,冰冷坚硬,刀剑不可摧。沈尧一巴掌重重拍在墙上,手掌捶出血印,他毫不知痛。
  他对自己的医术感到有心无力。
  他的医术……他的医术明明被师父和众多师兄夸赞过。
  离开丹医派的那天,师父叮嘱卫凌风一定要好好照顾沈尧,叮嘱沈尧一定要听师兄的话。师父还说,要等他们师兄弟功成名就,风风光光荣归故里……
  师父说,他们师兄弟几人都像是他的儿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天底下的父亲,大多盼望孩子成才成器,但摆在头一位的,定是孩子们的身家性命。
  所以,师父最后一句话是,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他说那句话时,正站在丹医派的书房门口。两鬓白发苍苍,眼中微有泪光。晨间薄雾笼在山林小道上,罩得他早已穿旧的衣袍凝满了湿气。他仍要站在那里,目送三位得意门生离去。
  回忆起桩桩往事,沈尧额头挨着墙壁,五指抠门,抠得指甲断裂。食指血肉模糊时,他猛然想起,动身前往天下第一庄之前,师父支开两位师兄,单独交给自己一本纸页泛黄的书册。那书册一直被他藏在包袱里,混着几本从路边摊上买来的武学杂本,从来没受到任何一人的关注。
  再后来,因缘巧合之下,沈尧得到了《天霄金刚诀》,哪里还顾得上师父的那本小册子?
  直至大难临头,沈尧才恍然发觉,那本小册子并非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那本册子,常被师父带在身边研读,每回都让沈尧撞见。沈尧偶然翻弄过两三回,见那书中描写的全是练武之人的各种濒死病症,措词又全是丹医派自创的“花莲体”,他还以为这是师父专门写来考验他的破东西。
  这一路上,麻烦事那么多,安江城还爆发瘟疫,死的都是老百姓。寒门农家的老百姓,根本没钱、没时间习武,那个小册子完全用不上,沈尧也就将它抛之脑后了。
  沈尧伏跪于地面,屏气凝神,专心回忆书册内容。
  他从小被夸“聪明伶俐、一目十行”,不过是记诵的本事强了一些。当他耗尽心神,终于记起书上的只言片语,便连滚带爬来到赵邦杰身侧,探手到赵邦杰的心窝处,又将几条银针拧成一股,接连扎入几处大穴。
  微弱的烛火渐渐熄灭,汗水流入沈尧的眼中,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卫凌风躺在不远处,低声如呓语:“阿尧?”
  沈尧忙说:“师兄,师兄我在。你怎么样?我马上来。”
  卫凌风问道:“你在……”只讲了两个字,他的声音彻底沉寂。
  沈尧的心一刹那间,像是沉入一片冷塘,无形无状的冰水冲过他全身,他忘记吐息,只说:“师兄,我们丹医派或许真有《灵素心法》。你若是遭遇不测,我哪怕以命换命,也要让你活过来。”
  这话讲完,沈尧侧头一看,密室的石门竟然透过来一丝明光。他全当自己头晕眼花,臆想发作,只听耳边一阵“轰隆”声响。他立马扑向身前一尺处,横卧在地,宛如肉墙,牢牢护住卫凌风。
  石门碎裂,尘嚣漫天。
  灯光刺眼,倾泻入室。
  原来密室之外,就是流光派的弯月长廊。
  那条弯月长廊,一向负有美名,长约三百丈,高约三层,环抱一汪静湖,横穿四条浅溪。周围密林高耸,假山如云,每隔五步,就有一盏灯笼悬挂于木梁。而流光派的每一间密室入口,就藏在长廊的地砖之下,正对着每一盏灯笼。
  沈尧自言自语:“原以为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不曾想是个草菅人命的黑牢房。”
  他左手扶起赵邦杰,右手抱着卫凌风。这时,门外冲进来一个姑娘——青色长裙,银色砍刀,行走间步履如风,带起衣袖上下翻飞,更衬得她身法轻巧,身材曼妙。这位姑娘,正是沈尧的老熟人,柳青青。
  沈尧一见是她,心中立刻有了计较:“你们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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