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方思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素光同

作者:素光同  录入:04-05

  长老说:“我们对外宣称,一早便将你捆住。拖到今日才动手,已是厚待。”
  段无痕被关了许多天的禁闭,本以为该是个头了,哪里想到自己不仅不能出门,反而被长老用千年玄铁锁紧。在凉州段家,这种法子,只用来对付地牢里的魔教恶徒。而他自问清白,一时愤然,直说:“你们对外撒谎,竟不算有错?”
  长老没应。
  他们都走了。
  段无痕自恃武功高强,但他挣不断千年玄铁。他臂肘使力,用尽生平绝学,锁链越来越紧,缠得他胸骨闷痛。侍卫每天来送饭,还要亲手喂给他吃,这对心气高于山顶的段无痕而言,是比死更要命的一件事。
  赵邦杰来送饭的那一天,段无痕正闭着双眼,参悟武学。赵邦杰颤声喊他:“少主?”他方才睁开眼睛:“怎么是你?”
  赵邦杰坐到他身边,想帮他解开千年玄铁。赵邦杰脱了外衣,胸前缠紧三条纱布,手掌使劲时隐隐有红色的血迹从他伤口处渗出,熏得四周都有一股挥之不尽的血腥味。
  段无痕退到墙角,双手靠墙,不再让赵邦杰帮忙,还问他:“你的伤?”
  赵邦杰忙用衣服去挡:“没事。”
  段无痕一脚踩在他鞋上,却没用力:“我问你,谁伤了你?”
  赵邦杰垂首,齿间紧咬,挤出一个名字:“谭百清。”
  段无痕的问题和狄安一样:“他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你是我的人”这短短五个字,已让赵邦杰恍惚了一个瞬息。他明知段无痕并非那个意思。他只好端来饭盒,拾起筷子。他的双手常年用来握剑,长满粗茧,实在不会伺候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段无痕又开了口:“你为什么每个问题都要让我重复两遍?”
  赵邦杰有些结巴:“谭百清知道……知道我是段家的人。”
  段无痕沉默片刻,才说:“你的纱布该换了。”
  赵邦杰忙说:“我来是想禀告少主。沈大夫的师父昨日来了应天府,就在府上,遭了凶手割头。那位师父如今被安置在一座老棺中,不日便要火化下葬。魔教歹徒罪无可恕,残杀我段家义勇之士,我等必将血仇血报。但,卫大夫……平白被折断一手一腿,今后也是个废人。”
  他这番话说完,没有一丝回应。
  这座屋子布置整洁,屋内陈设一应俱全,帐幔是茶色丝锦,花瓶是官窑产的七彩瓷,一眼望去富丽堂皇。段无痕坐在地上,踢响一张桌子,花瓶掉地,摔得粉碎。
  “我想查熹莽村一案,让卫凌风助我一臂之力。但他废了,师父死了,”段无痕忽然说,“谭百清从未顾忌过我。”
  “少主。”赵邦杰伸手扶他。
  段无痕又问:“楚开容在哪?”
  赵邦杰实话实说:“他是各门各派的座上宾。这几日,他去了应天府的花街柳巷,为花魁们……捧场。”
  段无痕冷言冷语道:“果然还是个废物。”
  “是的,色鬼。”赵邦杰附和。
  段无痕不再提“楚开容”三个字。他没吃一口饭,只让赵邦杰先退下。赵邦杰走出这间屋子,脑袋里装不下任何事,只想尽快找到千年玄铁锁链的钥匙。他四处询问平日里交好的剑客,大家对这个问题都是避之不及,只有狄安回答了他:“钥匙在长老手里……长老发现你偷东西,会把你逐出段家。”
  赵邦杰对着炉子煮完一副药,脑壳仍然烧涨。就好像,他把一锅滚沸的药汁直接倒进了脑袋里,浇得自己烧焚似火。这时,他猛地想起谭百清的一句话。谭百清曾对他说:你一个凉州河上的纤夫嫖过暗娼生下来的小杂种,苟活到今日,便该知足了吧?
  谭百清的本意是要羞辱他。
  奇怪的是,此刻想来,赵邦杰非但不觉得羞辱,反而无惧无畏了。他一介卑微下贱的暗娼之子,生就一副粗鄙肮脏之躯,若论出身,连卫凌风都比不上。他何必介意自己会不会被逐出家门?
  当他想通,他就用令牌进了西院,避开守卫后,翻入了长老的房间。
  西院是他们戒备最森严的地方。赵邦杰不敢久留。他找到了好几把钥匙,全部揣进口袋。离开时,他的身影从房顶闪过,因为负伤在身,他的轻功远不及之前快,守卫们发现了他。一道道剑影朝他攻来,他以为自己会当场横死。
  却听狄安的声音响起:“你先走。”
  赵邦杰将蒙面的黑布往下扯。他站在房顶上,圆月悬在半空中,通透明澈的月光下,他看到了许多个和自己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衣人——他们都是多年来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狄安道:“你去救少主,我们断后。”
  赵邦杰马上点头,身影一闪而逝。
  前往北厢房的路上,赵邦杰燃起了迷香。这一柱迷香,还是许兴修给他的。他才知道,原来丹医派也有一些保命的手段。
  夜色如墨,赵邦杰屏住气息,无声地行走在长廊的廊顶上,香料味越来越浓,他事先服过解药,此时并不难受,只苦了那些当班值守的侍卫,纷纷抱着长剑,躺在了地上。
  赵邦杰空中一个旋身,飞至地面,落叶与他一同飘下,洒出半圈浅绿淡黄。
  沈尧恰好和他打了个照面。沈尧指着倒地不起的侍卫,正要开口,赵邦杰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同他一道走向了段无痕所在的房间。二人齐心协力,一个找锁眼,一个试钥匙,很快解开了千年玄铁的链子。
  “快走吧,”沈尧催促道,“一会儿那些侍卫要醒了。”
  赵邦杰也说:“嗯,走!”
  沈尧十分心细。考虑到逃亡路上的盘缠问题,他还从房间里摸来几块玉佩、一叠丝绢,藏在衣裳的小兜里,匆匆忙忙跨过门槛。赵邦杰走在最前面,段无痕却还站在房间里。
  香料味时隐时现,绣锦帐幔被风吹得拂过他的脸。纱绢如烟,段无痕还穿一身白衣,俊得让人不敢直视,或许一念之间就能让人为他如痴如狂。江湖中多少人羡慕他的身世和地位,更别说他还有惊世武功,他为什么要走?他为什么要逃?
  心底冒出的疑问,让赵邦杰愣住了。
  赵邦杰轻轻握拳,说:“少主,属下自会领罪。今夜,未曾问过少主,是否……”
  段无痕却说:“我在找我的剑。”
  下一刻,段无痕点地而起,手伸向房梁,找到了那一把被长老藏起来的重剑。有剑在手,他心下安然,抬腿越过门槛:“走吧,还等什么。”
  太好了!沈尧心道。他抓紧段无痕的袖子,五指关节发白:“我大师兄还被关在这座宅子里。他病得不轻,落回谭百清手中,只有一条死路,请带上他一起逃。”
  段无痕调转方向,脚不沾地往前走。沈尧问他:“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个破地方这么久?”
  段无痕道:“我也在养伤。”
  “哦,对,”沈尧关切道,“你的心疾好了吗?谭百清那日伤到你了吗?”
  段无痕向他伸出左手。沈尧搭住他的脉搏,片刻后,忍不住称赞道:“你这段时间,确实是在认真养伤,脉象大好,应当算是复原了。”
  作者有话说:
  段家长老:慌了!少主不见了!软硬都不吃!真难教育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59章 渔翁之利
  赵邦杰听见沈尧的话, 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早在数日之前, 赵邦杰昏迷不醒、意识不清时, 就像跌落在一片沉寂无声的黑暗中,四野之内,荒无人烟。
  他在诡谲可怖的噩梦里拼命挣扎, 不过是为了再见段无痕一面。
  当他听到段无痕平安无事,一阵感激与喜悦不禁涌上心头。他忙说:“谢谢,多谢沈大夫。”
  沈尧笑道:“我们俩算不算生死之交?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何况我也没做什么, 只是给你家少主看了一下脉。”
  沈尧和赵邦杰、段无痕并排行走,树叶抖动的沙沙声也比他们的脚步声更重。
  这条路快要走到尽头时,赵邦杰横剑挡在了沈尧的面前。赵邦杰说:“穿过前面那扇门,就是关押卫大夫的地方。沈大夫, 你留在这里,我……”
  沈尧皱起眉头:“你一个人去劫狱?”
  段无痕说:“没必要。”
  沈尧扭头盯着段无痕:“我们再烧一柱迷香?”
  段无痕闪身掠过,在一个瞬息间踹开了牢房大门。那扇木门并未上锁, 门后的那条走廊上, 残留着一串属于女人的纤细脚印, 印中带血。
  看守的侍卫们直挺挺地靠墙而立,双眼紧闭,沈尧伸手探过他们的脉搏, 断定道:“都中毒了。毒性不算刚烈,日服甘桔丸, 七日可解。”
  赵邦杰十分相信沈尧, 不由得问他:“沈大夫, 依你之见,何人对他们下了毒?”
  沈尧作沉思状:“不清楚。我只会解毒,猜不出哪门哪派有这样的手段。”这其实是谎话。沈尧已经猜到,这种毒药来源于魔教。因为魔教有一位毒婆,善用蛇毒,发病症状与侍卫们表现出来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再者,地上那一串血脚印……单看大小,正是柳青青。
  显然,云棠没死。
  吊在城墙之外的那具女尸,恐怕只是个倒霉的替死鬼。
  既然云棠他们劫走了牢房里的卫凌风和柳青青,甚至还手下留情没有杀光段家侍卫,沈尧便决心帮他们隐瞒。他蹲在地上,佯装苦恼道:“完了,我大师兄怎么办?谁知道他去了哪儿?”
  段无痕一言不发。而赵邦杰关切道:“沈大夫,我们马上搜城,兴许能找到卫大夫。”
  沈尧叹了一口气:“他们没有立刻杀掉大师兄,把他的尸体留在牢房,就说明我师兄暂时能保住性命。我只怕《灵素心法》已经传遍江湖,招惹了一群觊觎它的小杂碎。”
  牢房里阴森潮湿,灯笼幽幽发暗,沈尧全身的关节都不舒坦,尤其膝盖钝痛如裂。他这几日在师父的棺材边上跪了太久,全靠意念强撑。段无痕大概察觉了沈尧的虚弱无力,竟然伸手拉了他一把。
  沈尧低声应道:“我没事。先出去吧。”
  走出这一座大宅,并非易事,好在有段无痕开路。狄安和赵邦杰在西苑闹事时,侍卫们还会和他们交手。但是,当大家看见段无痕佩剑走在路上,没有一个人敢去拦他。
  于是,段无痕就跟散步一样,安安静静、毫无波澜地踏出了官宅的正门。他甚至还牵走了马厩里最好的一批骏马。这些骏马,每一匹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有价无市。
  看守马厩的马夫愣在原地,吱都不敢吱一声。
  毕竟,段无痕拿他自己家的东西,旁人哪敢说半个不字?
  那马夫只能眼睁睁看着段无痕翻身上马,看着段无痕牵起缰绳,候在官宅之外。不多时,狄安带着一帮人出现了,这些剑客都是段无痕的属下,誓愿追随他,无论天涯海角。
  他们一行人踏马而去,闯破夜色,背影潇洒。
  *
  沈尧不会骑马,只能和赵邦杰共乘一匹。
  马背颠簸起伏,夜风寒冷刺骨,沈尧捂嘴咳嗽一阵,越发牵挂起卫凌风。他不禁扪心自问,单凭他自己的本事,能和哪个门派抢人?能在武林高手面前支撑几个回合?他越想,心越乱。魔教的人或许先下手为强带走了卫凌风和柳青青,但是这样一来,卫凌风的罪名算是落实了。
  他不禁抓紧缰绳,神思恍惚时,隐隐察觉江湖中有人操纵着一张大网,正在一步一步把所有人一网打尽。他心下一寒,出声问道:“段公子,我们这是往哪儿去?”
  段无痕回答:“出城。”
  沈尧又说:“今夜有门禁。”随后,语调一转:“ 不过,官府的人也不敢拦你。”
  沈尧想当然地以为,把守城门的士兵一看见段无痕的尊驾,便要立刻臣服,趁着天黑打开城门。怎料,临近城门时,燃烧着的熊熊火把就已将四野照得通亮,士兵们手持长刀,刀光寒冷异常。
  城墙高有数丈,砖石坚厚,墙峰之间藏着弓。弩手。
  紧闭的城门之前,还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人——这人身姿雄健,气度沉稳不凡,容貌更是英俊倜傥,衬得起一身威武官服。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得一跛一拐,倒映在地上的影子跟随他的动作来回斜晃,像一条潜伏于草野间的蓄势待发的巨蟒。
  他是赵都尉。
  赵都尉,又是赵都尉!
  沈尧低声骂道:“这个姓赵的,阴魂不散。”
  坐在沈尧背后的赵邦杰明显一僵。
  沈尧叹道:“他怎么就那么有理?吃皇粮了不起?”
  赵邦杰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握住了剑柄。他说:“沈大夫,此处危险,我把你送到那边的树上。”
  沈尧却说:“你们先别打架。他们人多,你们武功高,双方一旦纠缠起来,那个姓赵的派人去搬救兵,叫来谭百清、武林盟主、或者你们少主他老爹,那可就麻烦了……”
  沈尧说话声音偏低。但他身处于一群武林高手当中,高手们耳清目明,自然都听见了沈尧的话。段无痕甚至接了一句:“赵都尉,想去搬救兵吗?”
  赵都尉本名赵荣浩,在赵家排行第七,因此,武林世家的同辈们多用“赵七郎”来称呼他 ,显得世家子弟之间友爱亲切,同袍同泽。
  然而,段无痕从不遵循这些规矩。他要么无视赵荣浩,要么叫他“赵都尉”,或者可能,私下里,他也叫过“赵跛脚”之类的诨名。赵都尉心想,像段无痕这样的天之骄子,根骨与资质齐佳,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整个宗族都极尽所能地栽培他,他或许根本不知道何为世态炎凉,何为人间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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