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队忧心忡忡地嘱咐道:“你可得小心了。翻过前面两座山,隔着一条江,就全是魔教的地盘。那些人……杀人不眨眼,哪怕你有些功夫在身上,你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沈尧故作惊讶状:“他们这么凶残!真是一群恶棍!我一定会绕远路,避开他们!”
沈尧在山脚下与他们作别。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沈尧方才开始爬山。他拼着一口气,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他在月色斑驳的山林里一路飞奔,脚下轻轻点地,人就好像飞了起来,鞋底掠过茂盛的草木,随心所欲地滑行。
原来,轻功这么好用!沈尧感叹。
他一夜未眠,连翻两座山。
次日清晨,日光洒在他身上,他方觉双手发冷。左肩膀处,那个被土匪头子打出的血口结痂了。血迹仍然凝在衣服上,伤口又隐隐有崩裂之势。
沈尧站在江畔,望着清波荡漾的江水,只觉江天一色,浑然忘我。朝阳自东方升起,江水自西向东,远处还有崇山峻岭、千峦高起。与这长盛不衰的山川江河相比,人这一辈子微如浮尘。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忘记了许多俗念。
直到江畔来了一艘乌篷船。
撑船人是个鹤发白眉的老者。江面被他的小船划出一道清亮的水线。老人握着竹篙,朝沈尧高喊一声:“渡船吗?”
沈尧立刻回神:“渡!”他跃下山岩,施展了昨天晚上悟出来的轻功,踏着水波踩了几脚,凌空一翻,猛然跳到船头。
老人夸赞道:“好功夫!”
沈尧笑道:“您看我裤子都湿透了,哪里算是好功夫。”
“小友习武的日子不长,”老人一边撑船,一边说,“能有这份悟性,已是千里挑一。”
小船在江流中缓行。
此时,沈尧方才注意到,这位老者的气息吐纳之术十分高明。
老者手中的长篙一收一放,船外漾开的水波在顷刻间消失不见。这艘小船看起来是在慢慢地飘浮,周围山川却在飞速地后退。
沈尧伸出手,想捞一捧江水。老者厉声呵斥他:“别动!”
沈尧被那中气十足的喊声震到,五指的指尖不自觉地戳向江水。老者掌着长篙,往水中一支,船底闷出一声巨响,忽地又一阵大浪打来,冰凉而汹涌的江水哗哗地淋在沈尧和老者的身上,而乌篷船恰好停在了江心处。
“小友急着见教主,老夫便用了骐骥术,”老者抹干净脸上的水,对着沈尧说,“若不是老夫及时收手,小友这只胳膊就废了。”
沈尧生怕包袱里的银票被淋湿,连忙打开布包,翻找那几张藏在夹层的银票。他一边找,一边说:“你果然是云棠手下的人。”
老者道:“莫要对教主直呼其名,此为大不敬。”
沈尧笑问:“教主派你来接我?她早知道我来了?她哥哥知道吗?”
老者不回答,只低头撑船。
天边日头渐高,沈尧望见了对岸,又见岸边站了四个身穿长裙纱衣的美貌侍女,还有他的熟人柳青青。
柳青青脸上神采焕发,手上提着一盏纱灯。沈尧奇怪地想:现在是白天,为什么要点灯?
这艘船一靠岸,沈尧直奔柳青青而去。他边跑边问:“卫凌风怎么样了?近来过得可好?”
“卫公子是教主的兄长,自然……”柳青青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她绕着沈尧打量一圈,问他:“你什么时候练出了内功?”
沈尧毫不避讳:“我吃了和你一样的药。”
柳青青脸色一白:“十年昙花?”
沈尧跟着侍女们往前走:“没错。”
进山之路崎岖凶险,四处都是八卦阵法。众人沿着一段峭耸的陡坡上行,两侧的树木茂密虬结,且有荆棘环绕。
丛生的茂盛枝叶挡住了阳光,白昼的树林竟与黑夜无异。柳青青手中的灯笼立刻显出了作用。她走在最前头,引众人穿过一处山洞。
山洞里寒凉无比,犹如严冬腊月。沈尧刚才淋过江水,衣服早已湿透。山洞的寒气侵入体内,使他瑟瑟发抖起来。他身旁的侍女连忙脱下外衣,要往沈尧的身上披。
“你们姑娘家不能受凉,”沈尧躲开,“你用不着把衣服给我。”他紧跟着柳青青的脚步,不知走了多久,视野陡然开阔。
天光澄明如水,轻轻地洒下来,却照得沈尧睁不开双眼。他使劲闭了一下眼,再望向前方,见到一片镶了金箔的青石地砖。
巍峨宫阙拔地而起,宫墙绕着宫墙,楼台连着楼台,均是以白玉为窗、琉璃为瓦。城内回廊曼妙曲折,台阶高达数丈,城外四面环山,山林隐秘,实乃华伟壮观之至。
沈尧去过凉州段家,也见识过流光派的财大气粗,但和魔教总坛的这座宫殿之城相比,无论是武林世家、还是江湖八大派,都显得有些落魄。
魔教根基已有百年。这数百年来,他们到底掳掠了多少银子?才能在这样偏僻的一个地方,建出这么富丽堂皇的一座宫殿?
沈尧不禁看呆了。
柳青青拉过他的袖子,领着他走向城内。沈尧忽然说:“青青,我们都是从清关镇出来的。那时哪里能想到,世上还有这种地方。”
柳青青颇有感怀:“去年我们都在清关镇,今年都来了这里。短短一年光阴,竟像过了一辈子一样长。”
她话中一顿,迟疑着说:“你为什么要服下十年昙花?你只能再活十年了。倘若让卫凌风知道了……”
“我不想再拖累别人,”沈尧说出心中所想,“自从有了武功,我可以独自闯荡江湖。”
他们穿过了道道宫门,还在一座亭台小楼里歇了歇。沈尧脱下湿透的衣服,换了一套侍女递给他的衣裳。那料子轻细、柔软、翩然如鸿毛,是他从未见过的上等绸缎。
沈尧忍不住使劲搓了搓这个布料,叹道:“太有钱了。武林正派是不是很嫉妒你们?”
侍女颊生红晕,掩面发笑:“公子好风趣。”
沈尧走出楼台,跟着柳青青,继续深入宫殿的腹地。说实话,他爬山都没这么累。他不禁喘出一口气:“我何时能见到大师兄?这座宫殿,到底有多开阔?”
“宫殿是皇家的东西,”柳青青纠正道,“这里只是……教主家的一座宅子。”
沈尧笑说:“京城中皇帝老儿的那座皇宫,都比不上你家教主的这栋宅子。”他们又穿过两道城楼,终于进入一座宏伟大殿。
正门外,还有众多侍卫把守。
柳青青朝他们点头,其中一人打开了一扇高门,恭敬道:“沈公子请,柳堂主请。”
沈尧等不及了,跨过门槛,直往里面闯,正好和一位男子撞了满怀。他闻到一阵熟悉的草药清香,似薄荷,似乌檀。他的心脏登时狂跳不止,砰砰地仿佛要撞碎胸膛。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令他生出这般感受。他千言万语涌在喉间,嘴上只会喊道:“师兄。”
卫凌风道:“真的是你。”
沈尧抬头:“不然还能是谁?”
卫凌风……与从前有些不同。他以往穿麻布织成的衣裳,都能穿出超凡脱俗之态。如今换了一身白衣玉带,更是飘飘然如雪中之神、月中之仙。
周围的侍女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卫凌风。
卫凌风从她们面前经过,都有几人的耳朵红透半边。
沈尧直视卫凌风,问道:“师兄,你的腿和手,好了吗?”
卫凌风说:“我能走路。”
沈尧品出他的深意:“你能走路,但是没有痊愈?”
卫凌风问起他:“你的内功,从何而来?”
沈尧转移话题:“我走了两个多月的路,就为了来找你。你这里有饭吃吗?有水喝吗?有床睡吗?我实在是很累。”
正殿的大门敞开一半。柳青青和侍女们本本分分守在门外,殿内除了卫凌风,再没有其他人。沈尧环视一圈,突然感到双脚悬空……卫凌风竟然把他抱了起来。
沈尧伏在卫凌风的肩上,一声又一声“师兄”地喊他,还说:“这两个多月,你怎么治得病?你能抱得动我吗?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路。”他打了个哈欠,声音渐低:“我本以为,小船到岸,我能立刻看见你。没想到这个地方这么大,我又走了三个时辰……天都快黑了。”
卫凌风抱着他穿过一扇侧门。垂地的帐幔拂过两人身上,软纱绕得他颈肩发痒。他很久没在床上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江湖中人风餐露宿,自是寻常。
卫凌风将沈尧放到了一张木床上。四周窗户紧闭,且未点灯,只有一颗夜明珠悬在床账内,散发着幽幽冥冥的暗光。
沈尧躺在床上,卫凌风坐在他身边。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卫凌风先开了口:“你自己说,还是让我查?”
沈尧知道,卫凌风指的是他来路不明的内功。沈尧妄图蒙混过关:“什么意思?”
卫凌风拉住他的衣领,话不多说,直接扯碎了他的衣裳。锦绣白缎在他手中沦为破布。
沈尧躲进床侧,散开的发丝半遮着脸。他稍稍偏了一下头,故意曲解卫凌风的做派:“师兄好热情,我招架不住了。”
卫凌风被他引得上了床。直到这时,卫凌风的指尖搭在他肩上,他才发觉卫凌风的手指很凉,冷冰冰的、修长如玉的手指,仿佛真是冬日冰雪所化。
卫凌风说:“你的肩膀受了伤。”
沈尧点头:“皮外伤,小事一桩。”
卫凌风的手指从他肩头摸到他的下巴,轻轻搭着,再往上一抬。沈尧抿了下唇,夜明珠照得他肤色通透,眼中又极有灵光。他冲卫凌风笑了一下:“抬我下巴干什么?想亲我?”
“想归想,”卫凌风收回了手,“你和从前不太一样。”
倘若还和从前一样懵懂,那真是见鬼了,沈尧心想。他暗自发笑,转过了脸:“这两个月我杀过土匪、骗过官差、闯过荒漠、翻山越岭……”话没说完,卫凌风挑下帐幔。夜明珠沿着一层纱滚到了床上,刚好落在枕边。
借着那一片光,卫凌风的神情愈加清晰。沈尧这时再看他,忽然能体会到怀春少年在遇见卫凌风时心里会作何感想。
沈尧直说:“我多瞧你一眼,便要神魂颠倒头晕目眩。”这是一句真话。
沈尧还说:“我想睡觉。”这是一句假话。因此,当卫凌风吻上他的时候,他不自觉就握住了卫凌风的手。唇齿间的热烈交缠让沈尧错以为自己就是刚才那件衣服,师兄巴不得撕烂他,他的掌骨也被捏得微微发痛。
作者有话说:
好的,先到这里,明日再战
第62章 下自成蹊
幼年离家之后, 卫凌风第一次发觉, 习武是一件极难的事。没有师父引导他, 更没有秘籍供他钻研。他只能不断回忆从前看过的武学心法, 不断参悟其中的奥妙。烦躁和忧虑的心境不利于练武,更不利于研习医术,他连自己都管不好,如何去治病救人?
从少年时起,卫凌风经常琢磨怎样才能让自己的根基更稳,心志更坚。他奉行“静以养生”,颇具成效。无论何时, 他都应当置身于冷静的光景, 不让人轻易看穿他心中所想。
但是,卫凌风的行事准则, 总是被沈尧打破。
在丹医派时, 师弟们都对卫凌风避之不及。所有人都嫌他古板守旧、枯燥乏味,唯独沈尧一天到晚跟着他。日出日末,月生月落, 他们二人形影不离。而这一次, 一别数月, 相隔千里,积压多日的思念之情根本得不到排解。
再加上, 卫凌风几次三番质问沈尧的内功, 沈尧都不肯对他说实话。卫凌风就猜到, 沈尧这身功夫来历不正。
卫凌风还记起, 方才他走出门外时,正好看见了柳青青忐忑不宁的神色。那么,沈尧极有可能将自己的一番经历告诉了柳青青,却没有告诉卫凌风。这其中滋味,越细想,越不好受。担忧、牵挂、焦急、关心……明知不该却又难以抑制的愤懑,交替反复地涌上心头。
卫凌风自然不会把这些感受讲出口。他身体力行,将一切因师弟而引起的情绪,宣泄回了师弟的身上。他轻咬沈尧的嘴唇,扣着他的两只手,压得他低低切切地喘息起来。
挣动之际,沈尧的肩膀一阵裂痛。平日里的伶牙俐齿都被磨灭了,沈尧一手锤在床头,提醒道:“肩膀……”
卫凌风起身,从床边的柜子里翻出一盒药。沈尧趴到一边想去看,又被卫凌风按住了头,按得沈尧只能躺平,笑说:“今天真不凑巧,我身上有些伤。改日,等我伤好了,一定陪你尽兴。”
卫凌风打开药盒,没有应声。
沈尧捡起枕边的夜明珠,珠子灵透浑圆,滚在他掌中游动。他对光一照,再去看卫凌风的侧影,忍不住调戏道:“师兄,我先前读过一首诗。诗中说,‘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一啮一快意,一勒一伤心。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师兄,这首诗,我没有读懂。 ”
卫凌风靠近沈尧,将药膏抹在他的伤处:“你知道自己身上有伤,就该静心养病。”这句话,说得很镇定、很正派,如他一贯的作风。
沈尧暗道:师兄方才还火急火燎的、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咬得我嘴唇发痛。现下,他竟然变得高洁傲岸、不容侵犯了。
衣裳早就沦为破布。沈尧懒散地倒在卫凌风的腿上,没用丝毫的被子或衣物遮挡自己。卫凌风抬手,立即碰到沈尧的锁骨,再往下,骨肉匀称,劲瘦细滑,格外贴合他的手掌。这使他蓦地生出一种错觉——师弟生来就应该被他抚摸,每一寸每一分肌理都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