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姬婼

作者:姬婼  录入:04-11

  姬洛颔首,道:“上火下泽,泽中生水,按理说水火本不相容。”他蹙着眉,用指腹反复摩挲按压算筹表面的细缝,直到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方才续道:“但遵循五行生克,水亦可得火,水生木,木生火,只需有木即可。这里头装的,是一件木头雕刻的东西。”
  逢老太公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苻坚拿扇子在两人中间点了点,问道:“这便是你说的不难,可难,又难在哪里?”
  “我暂时还没推算出,是木头刻的什么。”姬洛如是说,说完,他又陷入沉思。
  这思忖可不是坐地空想发呆,实际上,姬洛正努力挖掘脑中的记忆,将曾观之阅之还能记得的典籍走马过了一遍,可世上事物繁多,总有自己常识之外的东西,先前越怕什么,好像如今就越来什么。
  姬洛反复呢喃:“铁盒为金,金克木……金克木……”
  逢老太公眼角的皱纹一挤,拉出细长沟壑,脸部肌肉顺势上抬,嘴角要翘不翘,尽管很努力藏掖,但憋不住得意的劲头太猛,只能匆匆将唇瓣抿起来,心中早定了四个字“胜券在握”。
  既然得了便宜心情大好,便不能再卖乖,于是,等眼前的小子念叨三十三声后,他终于忍不住面子,故作大方地笑道:“我看你小子确实比外头那些不上道的要厉害上许多,当然,比上老夫还要差点功夫,这样吧,你既然已经猜出它是木刻,也别说老人家苛待,今日就作平局,前两样物件你依旧可以带走。”
  闻言,姬洛没动,倒是苻坚从扇子那头抬眼看去,心肠都快绞在了一起,偏偏无从下口——这逢老太公可一点儿不老糊涂,一句话中既保了自己的地位,又大赞了姬洛的水平,平局之下,甚至还全了带人来踢馆的他的脸面,算是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苻坚只能顺手把龟甲和日晷推到了姬洛身前,冲着他干笑:“今儿若实在想不出便罢了,这老家伙也出了血,你俩是互没讨着好。”
  姬洛充耳不闻,甚至目不斜视,自始至终仍旧盯着那只积灰脱屑的铁盒。换作平时,他不会死脑筋地在一点小事儿上硬磕,就算是为了拿下钱府的注意,也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今日卜筮之中隐隐有些觉悟,心里头似乎有个强烈的念头一直在鼓噪他——
  “这里头的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如果非要给这种玄妙的感觉一个名字,或许叫做天意。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姬洛发话了,苻坚也不是强势到非作何不可的人,他巴不得眼前的人能猜出来。至于逢老太公,这老头子非但没起身穿鞋去院儿里继续编簸箕,反而坐直了身子,举手示意苻坚让他想。
  若说姬洛就此放弃,收拾收拾东西离开,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也就只算得略有惊艳,逃不过俗人二字,过后不打交道多半便忘了,可姬洛如今一冥思苦想,大有忘我之态,反倒令他侧目。
  “水火本为反相,可因木共生,亦可相煎不容,无形之中有生克,如今已有生,自然也有克……”姬洛双手扶额,两眼要眯不眯,口中断断续续念叨,“木为金克,有金无木……有金石而不生草木,不生草木……乾山!对,乾山!《山海经》中有过记载,乾山有金铁而寸草不生,山中有兽,兽名为獂。”
  “獂!”姬洛霍然抬头,两小臂滑下,不自觉地重重捶在桌案上。
  逢老太公和他四目相对,在听得他念出那个字时,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过了两息之后,才如同闷声龟裂的土地一样,从里头炸出各式各样的色彩。
  姬洛继续道:“古时有国名獂,有县名獂道,依古籍所载,起于大周,故址应在今陇西天水,殷商之后,虽祭祀卜筮、灵兽崇拜大减,但保留下一部分风俗与术数也未有不可。所以,这盒子里装着的,是木刻灵兽獂。”
  说白了,就是部族图腾。
  逢老太公扶着桌子跌跌撞撞站起来,右手食指冲姬洛点了点,最后愤然一甩袖,叹息着跌坐在团垫上,这一坐,他忽地喜笑颜开,捋着拧成麻花的胡须,连连道:“服!老夫心服口服!”
  说完,他打开铁盒,里头果然放着一只精美的木雕,远古图腾多绘于旗帜或者陶、铜器上,如这般木刻,实在少见。
  苻坚好奇地探头看去,看过后脸色一黑,心想:这种东西一般人多半没见过,更别说猜,就算有线索,也很难说中,这小老头忒多心眼儿,难怪刚才想激一激他套点好宝贝的时候,他完全不吃这一套,原来是早就安排妥当,就是要人猜不出最后一问!
  逢老太公瞧见苻坚的表情,哼了一声不大乐意给他看,转头将盒子往姬洛身前又推了两寸,笑道:“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送给你了。往后你若在陇西行走,但凡有为难,就将这东西给他,必会卖你个面子,就算我给小辈儿的见面礼!”
  “你可给……我长了大大的面子!”苻坚可知道那东西的含义,于是拿扇骨在姬洛的肩上轻轻点了点。
  姬洛的身形明显一颤,眼下,既没有猜中后的如释重负,也没有侥幸胜过一筹的得意兴奋,反而看着那青木木刻惴惴不安,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年多以前,他和楼西嘉、白少缺在蜀中碰上楼括的那一晚——
  那一晚,他问了楼括一个问题,关于出资截杀燕素仪的买凶之人。
  楼括当时说的话,姬洛还记得很清楚:“千秋殿干得都是沾血的买卖,所以运作十分特殊,杀手只杀人,不打听,不多问,都是死规矩。金主从不露面不说,几乎也不留下任何身份信息,饶是我,也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
  “但是这个人很奇特,奇特在于,别的人只管发布悬赏任务,杀手接手后便如钱货两讫,勿论生死,都不会再出面,但对方却亲自派人给我送来了资料,生怕我找不到目标似的,当时的我年轻气盛,战绩显赫,因而大为不服,于是那堆资料,我只随手翻了翻,便扔在了一边。”
  “那个使针的女人我至今还记得,她的功夫我在中原从来没见过,硬拼的话是个硬点子,也亏得当初那对书函还翻了翻。后来隐隐听过一些江湖的密谈,前些年洛阳生出的事儿略有耳闻,算是大概知道了她的身份。我是个杀手,没什么正邪立场,能帮你的不多,只记得那堆案卷上绘有一个鸾鸟图案,起初只以为是有钱人爱给自己东西打标记的癖好,后来接了个刺杀一宗族耆老的任务,在祠堂里见过类似,才知道约莫是一种供奉。”
  ……
  苻坚在大赞了姬洛一番后,这会子正扭头去挤兑老头:“喂!果然是你这个吝啬鬼的风格!别小气啊,你自己都说了,木刻才值几个钱?”
  “你别搁这儿和我装糊涂,你这个人算得精得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坏水!那木刻是不值钱,可我的承诺值钱!”逢老头也是有脾气的,哼了一声,颇为不满,“若非氐羌先民四散,供奉传承不剩多少,我就算不管事儿,这一诺少说也能震动半个长安!”
  姬洛回过神,听见他二人的口舌,忙插话问道:“老太公,刚才听你说……莫非还有其他的图灵供奉?”
  逢老太公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并不是氐人,但耐不住印象好,于是沉吟片刻后,也没端着架子藏藏掖掖,就随口说了:“是……盍稚,也就是你们汉人说的氐羌,实际上为连称,其下支系繁多,光是一个氐,便有略阳、白马、阴平等等区分,传承至今,我这一族勉强算陇西关中目前最老的一支。呵,只是目前,实际上,听我父辈说,过去应该还有一脉比我们更经久远,只是如今不知在何处。”
  姬洛绷直身子,听他继续说道:“我瞧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你们汉人文典里有一篇《逸周书》,里头应该写过这样一句话——‘氐羌以鸾鸟(注)’,周成王时,这一脉的人曾向其亲好,进献过族中供奉,以示最大的崇敬。”
  “所以这供奉就是鸾鸟?”姬洛脱口而出,下意识多呢喃了几句,脸上有欣喜,更有惊骇,“鸾鸟……鸾鸟……”
  作者有话要说:  在长安会得到很多有用的消息,也算是之后的伏笔。
  图腾get,提示灰衣人斗篷上2333
  注1:引用自《逸周书·王会篇》


第186章
  苻坚一脸迷惑地问道:“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
  “无事。”姬洛摇头,神色恢复如初。
  二人还要往城里玩乐, 东西携带不方便, 苻坚只说放在桌上, 过一会儿会派人来取。刚刚同那逢老太公拜别,人还没跨出院子,门口挤进来好几个氐族人,叽里咕噜拿氐人语说了半天,大意是叫人吃酒。
  逢老太公簸箕还没编好, 今日是一点儿也没有心思,便推了,找的借口是,他这个数十年射覆第一的名号给输了出去。门前的人大惊, 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可不敢定论, 于是忍不住张口求证。
  老头瞪了一眼,极不情愿:“刚才滚出去那两个。”
  门前几人再回头, 哪里还有半个影子。其中一人挠头思忖, 过了老半天才说:“俺瞧着左边那位貌似长安吃喝顶有名的白慕生,他旁边那个……”
  “你傻呀,早间听说下了帖子, 还能是谁?没想到这么快就完事,看来很有些本事嘛,近日的长安有的乐喽!”
  正窝气的逢老头一听,顶上都快炸开花了, 闷声提着手头的工具,将人撵出了大门,“砰砰”给了一个闭门羹。等老酒友走了,他才回了树下,有一搭没一搭锉竹篾,心想这几人的嘴巴是最厉害的,保准明日都用不到,今夜便满京城都知晓了。
  本就是应承人家的,知道也就知道了,一把岁数还不至于输了不认账,赖着个可有可无的名头。只是,逢老头这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口中生燥,想要提壶起些茶水,把手一拎,却发现里头空了,连口热的都没有,最后只能两手一搭靠着树,时日显得更加无趣。
  姬洛走出巷子,念念不忘似的朝那参天老树的方向回看,不由问:“这些年,在下也去过不少地方,时常也有言语不通,本以为长安各族聚集,必是难得友朋,寸步难行,没想到比之五年前,城中汉话已如此盛行,就说这逢老太公,别的不提,汉史典籍通透,对汉人仇视也甚浅,您说他是‘老盍稚’,真叫人不敢相信。”
  “你不知道他……”苻坚笑了笑,“在老人里,他也算是一位‘出格’的人物,当年晋人南渡,许多大儒被迫流亡到沙洲附近,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位晋国姑娘,并发誓非她不娶。繁衍至今,氐羌血脉渐稀,他一出头,举族震动。当然最后还是成了,这也是他为什么长年独居长安,基本不回族中的原因。”
  姬洛却没顺着他的话将逢老太公再夸上一夸,反而对话中一语带过的人物感念上心:“当时局势,那姑娘也定是不易,有情人能成眷属,自是好的。”
  回想方才院落屋中,每一样东西都配着一式二双,处处透着二人共居,但却实在少了一缕人气,多了一分清寂,姬洛不由问:“那他夫人呢?”
  “死了很多年了,”苻坚摆首叹息,“也是奇怪,那倔老头子居然没再续弦,连屋子里的摆设据说也都从未动过,你看那个铁盒虽脏却还没被弃之,说不定是他婆娘的陪嫁。”
  姬洛表示理解:“惯常卜筮的人,或多或少都信天命。”
  苻坚愣了一下,打量姬洛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随后他忽地展臂,拍着胸脯道:“孤却是不大信的!孤出生时,都说身负谶语,往后必定践祚丹墀,有大成功!不过,孤却觉得,能有今日坐拥山海,依靠的还是多年的努力!”
  就这样,多了一个领路人,姬洛在长安城中混得如鱼得水,每日午时出,夙夜归。
  苻坚身有政事,不常来,但一来,必定会带着各种新奇的玩意儿。两个人一起把城中的罐罐茶铺喝了个遍,选了最佳的一处,隔三差五就去坐一坐。
  这茶寮在长安城南面,紧邻一处湖泊。这一日吃过茶,出来闲走,正好撞上一姑娘投湖自尽,姬洛赶忙将人给救下,搁树下看着。
  苻坚结了茶钱出来,就瞅见姬洛跟人大眼瞪小眼,于是忍不住打趣道:“哟,这是怎么了,你也能惹上女人事?”
  姬洛白了他一眼,佯作耳旁风,等那姑娘哭得只剩抽搭,这才半蹲下来询问缘由。
  这一说才知道,这姑娘本有个情郎,已到谈婚论嫁,可奈何偏偏是个同姓,按禁令不得通婚,眼看嫁不成,这才萌生死意。这种事儿不好劝,源头上解决不了,都是徒劳,只能巧言令色,拿她那情郎的命作比,只说若是死了,便是一双殉情,那姑娘舍不得,只能暂且打消了念头。
  打发了人,姬洛这才抄手瞧看一旁不语的苻坚,问道:“同姓不通婚的禁令不是汉朝以后便废止了吗?我瞧着胡汉都可相融,你把这玩意儿又搬出来作甚?就不能稍稍宽限,给人留条活路?”
  说这话之前,姬洛心里是有底的,多日接触下来,他发现苻坚在小事上其实非常宽和仁厚,平素路遇苦难坊间人,也从来没有冷眼高架子,两人近日说话也不像早先你一句“孤”,我一句“臣子在下”,因而他觉得,在这件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个皇帝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可结果恰恰相反,苻坚态度非常强硬,甚至有些一反常态的不近人情:“汉后废止,是因为两家同姓,多数已出三代五常,血缘稀薄。但我如今颁这条例,却是为这政局,长安如今人口最为复杂,许多大族龟缩观望,宁可自家旁支嫁娶,也不愿融合联姻,不下一点狠功夫,如何打破痼疾?我这是为太平着想。至于你说的,若开先例,那不是打我自己的嘴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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