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姬婼

作者:姬婼  录入:04-11

  姬洛刚在倾波轩前下马,脚跟还没站稳,便在狻猊石像前撞到了一堵肉墙,人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推到了僻静角落。穿过一条隐蔽的旧巷,一处小门豁然出落眼前,车马往来停顿,下来的客人不是打着面帘,就是戴着幕离,显然是专门给不愿暴露身份的人准备。
  “陛下,您不是应该在宣平门主持大典吗?”姬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盯着眼前便装的人,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苻坚呛道:“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大典早过了,宫宴年年一样,叫他们自己乐去吧。听说今日钱家的要露面,我可等着你的好戏呢,怎能不凑热闹?”说着,回头瞪了姬洛一眼,看他今日穿着贵气,倒是不由眼前一亮,不自然撇开目光,“你呀你,你若再迟些,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哪有那么早,陛下您忘了,前两日才颁过旨意,上元三日,解宵禁,乐与民。今儿长安可是不夜城,恐怕不到人定,热闹还没开始。”姬洛慢悠悠辩解,说着,从腰间摸出一颗浑圆的珍珠打发那看门的,立刻有小厮引着二人从幽寂的小路上了倾波轩九层圆楼。
  上楼时,苻坚稍稍打着扇子避开宾客,等入了帘幕后的雅座,这才不忿地说:“就你一张嘴会说!说正事,今夜你可备妥?若只用我给的赏赐,想博得赢面可不那么容易。”
  姬洛没有接话,一双眼盯着栏杆外,苻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被一应珠光宝气晃得头疼,因而冷哼一声,愤懑道:“钱府这群人,倒是把京城的贵族都笼络了去!”
  圆楼正中有一处悬台,台上的舞姬正甩着水袖,作翘袖折腰舞,个个容姿秀丽,妩媚多娇。而台下的宾客将手中财物折合斛珠,当花瓣一样,洒得漫天满池遍地都是。就是这些珠子照着烛台光,硬生生叫人眼花缭乱。
  姬洛还是没搭话,跪坐在案上一动不动,陷入深思,苻坚着实忍不住了,那手肘朝他颈窝里撞了一把:“孤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究竟是什么叫你看得如此痴?这舞……”苻坚哼了一声,“东有妙曳凌波间,西有桑姿飞凤伞,不过是钱家养的几个舞姬,有什么好看的。”
  “是没什么好看的,我没在看舞,我在看人,”姬洛淡然一笑,随手往楼里一面大贝帘点了点,从团垫上站起,“我去去就来。”
  “诶!”苻坚要跟,可楼里往来人多眼杂,又实在不妥,只能狠狠盯着姬洛的背影喝闷酒。
  喝了一盅,他又觉得不爽落,于是退到窗棂前,把支架一撤,两手并推花格板,拉了一条缝吹冷风,顺便眺望这东西两市九坊,和不远处供奉神祇的明光宫。倾波轩就立在横门大街上,两侧挂了灯,坊市歌舞不歇,虽然景致没有皇城门上眺望的气派,却平添了不少人间烟火的热闹。
  苻坚忍不住叹道:“不止这一城一隅,孤还要整个北方,甚至是整个天下!”
  雕瓦吻兽旁,坐着一个白发人,正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动檐铃发呆,他听到响动回过头来,淡淡道:“主上,要我去替你看着那个小子吗?”
  “不必。聪明人都懂分寸,不会有太差的结果。”苻坚把给姬洛留的那壶酒,转头扔给了窗外的人。
  庾明真沉默了片刻,问道:“主上是不信他吗?”
  “明真兄,除了你与景略这般几十年的过命之交,其余说信与不信,都是交浅言深。孤很欣赏他,甚至孤自信,在长安这些日子,他可以为孤的治下折服,同样欣赏孤,但孤始终隐隐有预感,我们并不是同路人,”苻坚抿了一口酒,脸上渐渐浮现出落寞的笑意,像极夜的昙花,摆脱不了遗憾,“如果真是那样,免不了太可惜。”
  坊市里放了烟火,大片大片照亮夜空,绚丽的色彩落在人脸上眼中,比琉璃还要美丽,比明珠还要夺目。庾明真仰起脸,两只眼睛里都是殷殷期盼,嘴角也难得含着一抹暖洋洋的笑容:“其实这三个月,臣下只觉得欣然,已经快十八年了,没想到还能再听见‘白慕生’这个名字。”
  “原来孤登基已经那么久了,”苻坚举樽邀月,哈哈一笑,追忆起往昔,唇齿间也变得温柔打趣,“明真兄,刚才出神,可是在想什么人?”
  庾明真回答得很坦然:“是,在想一个人,但多半到死,都不再有相见之期。”
  此时楼下。
  姬洛穿过闹哄哄的酒客和媚俗的歌伎,半摇半晃地撞进那面贝帘,一闪身,进了陪楼。陪楼里一阵沉默,一阵哄笑,听声音,显然人只多不少。
  京城豪绅们斗奢的活动刚刚开始,也整了一出曲水流觞,不过杯子落在谁前头,可不是吟诗作赋清谈风雅,也不是饮酒高歌畅所欲言,而是要往台中献宝。
  场中摆出的多是俗物,金银玉石直接作价。
  这一轮斗的是珠玉,半柱香前,一位豪富取了一对水色极好的独山玉耳珰,并当场打赏了随侍的舞姬,半盏茶前,酒樽传到了一位侯府公子跟前,随从开箱,往台上添了一只滇南盘越国产的墨翠宝奁,并跟着捉了三两萤虫放进盖中,萤光四射,剔透无暇。
  众人皆高呼好,闹腾一阵后又推杯入池,一个个屏息瞧着,直到那杯子传至座首停靠,才引了一声大呼:“钱公子,您该叫我们开开眼了!”
  本低头拨弄指甲的钱胤川抬起头来,三十岁上下的脸,走南闯北久经奔波,比不得京城养着的贵人面子嫩,倒是很有一股敦煌的沙子味儿。
  “既然如此,诸位就睁眼瞧好了……”说着,他轻轻击掌,立即有人呈上锦盒,并顺手把台上一圈的烛火熄灭。钱胤川不胖,骨架子大,左右并无美姬相拥,只陈放着两只矮架子,他两臂往上一搭,整个人舒展开,满座中竟无一敢发声。
  姬洛在人后靠着廊柱瞧得一清二楚,轻笑一声。这人和苻坚一比,后者像吃喝玩乐的纨绔,这人反倒更像沉默的帝王。
  约莫是笑声引来好事儿的,看热闹的人中离姬洛最近的一位回过头来,轻慢地打量了他一眼,颇有些自恃:“有什么好笑的!”
  姬洛趁机装出一脸无知:“这座上的钱公子好大的架子!”
  那人一听姬洛口音,恍然:“我就说嘛,敢情是外头来的货,没见识!别看这位钱公子是钱百器庶出的儿子,但人可厉害着呢,听说他以前有个师父,也在钱家做事,手段都是跟那位学的,只是现在很少有人提起。这钱百器有三子一女,老二早嫁,钱胤川上头那个嫡兄是个大大的脓包,若不是深得喜爱,早被踢下台了,也正是如此,这老三素来和老爷子不和……”
  这人是不是闲话太多?
  姬洛安静听着,开始还觉得这套话太没水平,怀疑自己平日里运气太惨,遇上的都是三五百年难逢的妖孽,可听着听着,他又觉得不大对味儿,于是朝那黑着两眼圈,一脸没睡醒的小伙子多看了两眼,试探性问道:“哦……如数家珍嘛,果然比在下有见识!兄台贵姓啊?”
  那人打了个呵欠,听到姬洛的问话,别过脸去颇有些不自在:“免贵姓钱。”
  “哦……”姬洛拖长了调子,故意按着额头作深思状,随后伸出一指,朝前头的钱兄点了点,张口要说不说。就在答案呼之欲出前,他嘴上一个转弯,忽问道:“那他还有一个儿子呢?是个人精还是个脓包?”
  钱兄白了一眼,挤了姬洛一肩膀,径自分去一半廊柱靠着,颇有些怨念。
  姬洛笑了笑,道:“我明白了,可见是个话多的。”
  “你才话多!”钱兄生气地把手上一盘干果塞进姬洛怀中,狠狠道,“你别说话,把嘴巴塞上,懒得搭理你!”说完,他目光一抬,落到了曲水台上,两个小厮对了对手头钥匙,正准备开盒。
  作者有话要说:  斗奢表演现在开始……


第189章
  锦盒无盖,设有玲珑巧锁, 两柄钥匙同时左右伸入旋钮, 机簧弹射, 木盒几番形变后呈现垒土状,有些像霍定纯提到过的鲁班锁。盒中上下共有四层,每一层以减数设有方口,每一个方口又放置着一枚枣仁核雕,雕刻或飞禽走兽, 或花鸟世界,尽皆不同,但唯一相似的,是每一枚都巧妙地嵌着一枚珠子。
  众人目光胶着在十数宝珠上, 忍不住交头接耳, 攀谈赞叹——
  “你瞧见了吗!这是公输府造的九垒盒, 光这一样,少说也值百金, 更别说那上面的核雕宝珠, 我看那珠子颗颗如猫眼,大小如一,一丝杂质也无, 可称得上无价。”
  “好看是好看,不过九垒盒拿来装这些个玩物倒是糟蹋了。”
  钱胤川慢悠悠欣赏完在座宾客脸上艳羡嫉妒的表情后,颇为满意,这才摆了摆手, 说道:“此物名为‘蛇腹十珠’,出于滇南澜沧江,那儿常年有觅宝人行走,听说密林深处原本有一条大蛇,蛇被勇士斩杀后,当地人剖腹时偶然所获这一斛珠。”
  “哇!”
  钱兄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眼睛看直了,可左手还顾着从姬洛手里抓了一把干果,往嘴里扔。也不知是不是被故事震慑,便连果壳也忘记吐,在嘴里嚼得嘎嘣脆。
  “喂,那有空位,你不去坐坐?”姬洛指着一处忽然问道。
  席是流水席,吃喝斗宝的人来来走走,并不固定,按理是有了空位,谁都可以上去凑凑热闹,只是若拿不出好东西,会面子大跌闹笑话罢了。
  钱兄幽怨地瞧了姬洛一眼,干瘪瘪吐出两字:“没钱。”
  “姓钱的没钱?”
  “谁告诉你姓钱的就一定有钱?反正不去,我……我没什么东西可比,你要去你去,看你被人笑掉大牙。”钱兄絮絮叨叨着,看了座首的钱胤川一眼,竟是要转头出门。可他走到门口,察觉背后没动静,心底又怀疑姬洛真上了座,想着便颇有些犹豫不甘,原地跺了两脚,准备回头去把不知好歹的小子逮回来。
  他刚转身,就听见一阵风声起,紧随而来的是琉璃破碎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足足响了九下。钱兄急冲冲回去,左右不见人,硬生生将看戏的闲客拨开了一条缝,刚支出一个脑袋,便愣在当场——
  那九垒盒中的宝珠十枚只剩一枚,其余全成了碎片!而方才同他说话的姬洛就大摇大摆站在前方。钱胤川此刻拍案而起,拧眉扫视过来。
  “何人在此捣乱?”钱府的门客鱼贯而入,操持着兵器将曲水团团围住,目光紧紧锁在姬洛身上,虎视眈眈。
  姬洛不慌不忙抖了抖袖子,身影一闪,跃上台中。他将狐裘一展,长袖携来劲风,刹那间宝珠碎片便收到了掌中。众人只见一道白紫相间的影子,一路如过无人之境,在那些卫士的手底下游走,将碎片以内力依次投入陪楼内室挂着的八方宫灯之中。
  碎纹各不相同,烛火覆盖下,照射的每一碎片棱角各不相同,生成的光影亦不同。钱兄揉了一把眼睛,左右仔仔细细将落在壁上的影子全看了个清,忍不住惊呼:碎片罗列有致,环屋一圈,分明是一副剪影山河图!
  钱胤川脸色缓了一些,可毕竟被人当众毁物下了面子,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听他沉声道:“你可知砸了我的珠子,便是将你命留下,也赔不起。”
  姬洛落地,将好落在方才那余下的空位上,像是没听见钱胤川发话似的,先慢悠悠朝人群里的钱兄瞥了一眼,那一双美目似是在说“看吧,大牙是没笑掉,眼珠却落了一地,这么一出威风,叫你来你不来”。
  钱兄自然也看到了他,迫于兄长压力,干笑着缩回了脑袋,顺手不忘拉拽前头两位倒霉鬼的袖子,把人往中间一推,关门似的将自个儿挡在了后头,扭曲着一张脸,躲在阴影下将姬洛骂了一百遍。
  看他如此胆小如鼠,欺软怕硬,浑没了刚才蔑视埋汰人的气势,姬洛也不再逗弄他,转头举着桌上酒樽朝钱胤川遥遥一祝:“三公子这样说,可就无趣了,十珠哪有举世一珠值价,你还得感激我才是。”
  说着,姬洛摊开另一只手,手心里赫然是剩下的那颗宝珠。宝珠被力道一推,朝穹顶飞去,四面光影交集,映出翩跹的蝴蝶。
  “你们快看!蝶……蝶影!”有人掩口惊呼。
  十珠中其实只有九珠完全相同,但因宝珠光泽黑沉,那些小厮又故意撤去了曲水台上的烛光,这才使人目光都流于表面。
  钱胤川忽然笑了:“你这人倒是眼光毒辣。珠中孕蝶,世间罕有,加上蛇腹之珠的传说,眼下只余唯一,从今后堪称无价,如此说来,我还真应该感激你。”说完,那颗珠子从天顶坠落,正好落在钱胤川的手中。
  “姬洛?”钱胤川目光落在那狂徒的两侧佩剑上,冷冷道。
  姬洛举樽:“三公子,有礼了。”
  “你这礼在下可受不起,”钱胤川脸上挂着冠冕堂皇的笑,语气可谓阴阳怪气。他伸出一手扶着架子,挑眉看着人后,“躲着做什么,自家的宴饮还入不得席了?四弟弟既然来了,余下还有座,不如吃杯酒看看热闹再走?”
  钱兄认命似的挤出人群,左右一瞧,只有姬洛身旁还余空位,顿时不情不愿走了过去,抄着手狠狠飞去几个眼刀。
  姬洛热情地给他递了玉箸和小碗,钱胤洲撒气似的捶了两下桌面,哼了一声,嘀嘀咕咕:“原来你就是姬洛,你可真会闹事!你在宫里得意也就罢了,还跑我家来逞威风,威风就威风吧,干嘛还要带累我……”
  听他骂着,姬洛也不还口,不过暗中留意四下那些人的神情,一半是惊疑,一半是戏谑,刚才钱胤洲在人堆里站了那么久,若不是个个都是睁眼瞎,恐怕多少是轻慢忽视,多少是压根儿不识得还有这么一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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