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狂奔,此人竟然活活累死过去。
赵驰命人就地安葬此人又骑马去了中军,廖成玉问他:“殿下,如何?”
“我们到京城,就算日夜兼程,也得近半个月,按照西厂番子报来的时间,何厂公怕是坚持不到那个时候。”赵驰心下焦虑,眉头紧皱。
“率先锋部队,轻装急行,或有可能十日内到达京城。”白邱算了一下道,“大军日夜兼程应能跟上,左右差不过十二个时辰。”
“殿下,先锋部队还是由末将麾下之人来带领。您身份尊贵,此时绝不可以冒险。”廖成玉一听,立即劝道。
赵驰犹豫了一下道:“不行,我等不了了。”
“殿下……”
“我心意已决。”赵驰道,“廖将军下令吧。”
大军停止半个时辰不到,便又纷纷启程以更快的速度南下,再有两日就能进入顺天府的地盘,不消十五日就能围住京城。
*
太子消失了并没有多久,第二日清晨喜平就抓着捆得结实的太子赵逸鸣来了乾清宫。
“师父。”
何安心头那块儿大石头终于落地。
他瞧了瞧太子,问喜平:“这是怎么回事儿?”
“跟您在京城外分开后,我就乔装潜伏在了端本宫。”喜平道,“别的忙我也帮不上,也就是刺客营生能起点作用。昨日一乱,太子就乔装打扮成太监,和一群侍卫们一起躲了起来。我跟了他们一阵子,晚上天黑了之后,就动手了。”
喜平身上都是血污,血块在他发梢上凝结成块儿,然而他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夜间的恶战,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光是看到他一身的血迹,便已经触目惊心。
何安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瞧见他身上没什么太致命的伤痕才到:“把太子就关在后面,让高彬找人严加看管。。等殿下回来了处置。”
太子在地上挣扎,骂道:“何安,孤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孤如此信任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叛主之事?!”
何安听着这话,这些日来的倦意无以复加,他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喜平应了声是,便拖着太子下去了。
这轰轰烈烈的十二个时辰,已是将整个紫禁城牢牢把握在手中,与原先的筹谋基本别无二致。
后宫落了锁,皇后等一干女人们都锁在了东西六宫,内庭二十四监,只要手里有王阿便也不怕。就剩下宫外的斗争,只要这紫禁城一日不破,便有生还的希望。
*
五军营与城内四卫营及神机营的斗争每日都在升级。
自午门来的战火最是焦灼。
整个神机营数千人都压在了此处。
每日炮火声不绝于耳。
平日里,十几日时间不过一晃而过,如今的每一寸光阴都显得分外难熬,每天最盼望的就是日头低沉下去的那一刻,黑暗中双方都精疲力竭,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太阳再升起来的时候,硝烟就不由自主的点燃了天空。
至于何安,一直在乾清宫,哪里也没有去,死死的守着圣旨和皇上的灵柩。
龙椅他是万万不敢坐的,让人支了一张矮榻就睡在乾清宫西暖阁里。
后半夜猛然惊醒,背上都是冷汗,这大冬天的更是冷的人浑身发抖。喜乐已听见了动静,掌灯进来瞧他。
“师父,没事吧?”
何安按着腹部,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胃痛的毛病犯了。”
“我去给您找药。”
“太医院都被我杀没了,哪里有药。”何安缓缓道,“不说这个,今儿第几日了?”
喜乐一顿:“第九日。”
何安沉默了一会儿:“竟然都第九日了。”
“是的。”
何安一笑:“再熬两日,殿下便来了。”
喜乐这次没有接师父的话。
他们都知道,开平虽然离京城最近,即便如此,开平辖区辽阔,人马有数,绝不可能从天而降。按照之前与赵驰的约定,兰家私印到,则自开平境内发兵,就算是日夜兼程,也需要十五日左右。
“不知道殿下这些日在外面吃苦了没。天寒地冻的,又赶路,定要瘦了。”何安道,“回来得让尚膳监给好好补补身子。”
“……您先把自己个儿照顾好吧。”喜乐忍不住说,“等殿下回来就是万民之主,操心他的人多得是。”
何安不悦:“谁能比咱家更操心殿下,嗯?他们都是为了从殿下这里拿好处,才巴结殿下。殿下还是个流放皇子的时候,谁正眼瞧过殿下了?只有咱家!只有我,对殿下是真心实意的,你懂不懂?”
“懂,懂。”
敢说不懂吗?
两人闲扯了会儿,何安好受了点。
外面天色又亮了一些,风声也小了,甚至雪似乎也停了一般,一切都很安静。
接着就听见一个急促的脚步从远处跑来:“厂公!厂公!”
他没等通报推门而入,乃是西厂的档头之一,估计是跑的急了,一脚被门槛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此人没有喊痛,反而一脸喜色道:“厂公!殿下回来了!回来了!走德胜门回来了!”
何安一怔。
“你、你是说……秦王殿下他,回来了?”
他急从乾清宫的门口出去,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往外看。
前面与后面都是白雪皑皑下的屋檐。
外面断断续续下了十几日的雪已经停了,屋檐下的悬铃被微风吹得叮当作响,一些残雪从空中偶然飘落,落在了何安的眉心,嗖的化开来,没有了踪迹。
是殿下……回来了。
他这会儿才清楚的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喜乐,替咱家更衣,咱家要体体面面的去接殿下!”何安道。
*
赵驰自德胜门入京,身后携开平都司五千精兵,抬起秦王的旗号,无人敢拦。
说要攻入紫禁城的是五军营,也是为了保太子。
京城里封王的也没有其他谁在了,赵驰一到,自然要听从他的号令。等赵驰在京城内安抚了各处,杀了各路还有别样心思的人,又将各方兵符收归己有。
这边青城班华雨泽带着众人也厮杀许久,得到消息由亦来与赵驰汇合。
快到下午的时候,廖成玉的大部队已经到了顺义,此时大局已定,再没人敢有异动。
“小师叔,我们去皇城吧。”赵驰道。
“我听师兄说,您母族兰家,早年曾与他有恩。所以当日兰家落难师兄才会施以援手,将你纳做他的关门弟子。你当了皇帝,大仇当然得报。这些年来,他也算是终于实现自己当时的承诺。”
“小师叔,你年龄不过二十出头,比我小了许多。说话倒是老气横秋起来。”赵驰道。
白邱脸色一红:“殿下,应换了衮龙服,带翼善冠,按照东宫规格入主紫禁城。此次与往日不同,从此以后,你便是天下之主,再不是普通臣子了。”
赵驰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师叔说的是。”
“殿下不高兴吗?”白邱问他,“皇位、天下、权力、财富唾手可得。难道这不是殿下要的?”
是吗?
他的内心里,真觉得这些是他要的?
赵驰此时也说不上来。
他时而觉得自己本就是天枢下凡,应该是得到这些。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放荡不羁惯了,懒得受这约束。
如今一切近在眼前,天底下的一切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
那么,这是他要的吗?
他如今还没想清楚,可这命数推着他走,不由得他细想什么。
在大明门外,赵驰换下了战袍,一身暗黄色的衮龙服加身,带乌沙金丝翼善冠,配玉带、皂靴。
他行至星汉边。
“走天子大道进紫禁城,怕不怕?”赵驰问星汉。
那马儿有灵性,蹭了蹭他的脸,打了个呼噜,微微垂首,像是迎接着他的主人。
赵驰一笑,翻身而上,轻轻拽了拽缰绳道:“走吧。我们进宫。”
大明门、奉天门、端门、午门依次开启。
轰轰隆的滚轴声,像是自远古而来,带着无数过往的那些沉淀,来自大端朝自高祖皇帝以来的遗留,这座紫禁城,即将迎来他新的主人。
*
何安在午门城楼上等了好几个时辰。
天冷的不行,夜也深了。
喜乐说也许殿下今晚不入宫。
何安不信:“把灯都掌了,城楼的宫灯都给我点起来。我要殿下瞧着,就知道午门在哪儿。”
又过了阵子,终于有人来报,说殿下要进宫了。
接着远处的奉天门打开了,接着是端门。一路火光一次点燃,照耀着远处的一行人。
何安声音紧了起来:“快!快开城门!殿下来了!殿下回来了!”
他再克制不住多日的思念,一路从城门上小跑下来,午门打开的时候,他站在门拱下,这一路大门畅途无阻。
他远远的就瞧见了路那头的殿下。
那是他思念之人。
亦是他心头之人。
是他命中注定的缘,是他这辈子的命,是他得以救赎的菩萨与归宿。
何安眼眶盈满热泪。
他撩起衣袍,匍匐跪倒在雪地中。
待那一行人近了,星汉的马蹄在他眼前驻足。
“地上多冷,厂公快起来。”这是赵驰的声音,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
天底下再没有人能够阻碍殿下的事,从此以后,他唯一的主人、这天下的共主……回来了。
他哽噎道:“奴婢何安参见秦王殿下。殿下安泰。”
第六十五章 奸佞
皇帝的棺椁,就停在乾清宫。
“陛下走的日子早了,只是小殓怕是早就烂掉。奴婢便安排人做了大殓。”何安跟在赵驰身后,说了这几日的事宜,连自己怎么杀的皇帝都说的一清二楚,瞧赵驰在看那棺椁,细声细语的解释。
“所以你就亲自动了手。”赵驰回头牵着他的手看了看,“何厂公杀人不是都让下面人办吗?何必自己沾了血,脏了手。”
“……那不一样。”何安喃喃道。
那怎么能一样呢?
“奴婢发过誓,殿下要杀的人,由奴婢来动手,决不能脏了殿下的手。更何况本就是殿下的亲生父亲,怎么能让殿下背上这种弑父的罪名。”
赵驰沉默了,眼神灼灼的瞧他,瞧得他有些不自在:“殿下,遗诏就在东暖阁,您随我去。”
“好。”赵驰说。
两个人进了东暖阁,那建储匣就在东暖阁的书桌上放着。
可赵驰根本没看,一把搂住了何安,何安拿着建储匣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他耳根一点点的粉了,小声说:“殿下,您不先看看遗诏吗?早晨上完朝了,还得请内阁诸位大学士过来议事。”
“想不想我?”赵驰在他脖子边蹭了蹭,惹起一阵瘙痒,“我一路上都等你说想我,怎么一直不说呢?我日夜奔袭,水都没喝上几口,就着急回来见你,你这样可伤心了。”
“想、想的。”何安磕磕绊绊的开口,“奴婢怎么能不想您呢?”
日思夜想,无法入睡。
“想谁?”
“想殿下。”何安老老实实回答。
“叫相公。”赵驰说。
可是这次何安不肯叫,他盯着东暖阁后面那张龙椅半天,无奈道:“殿下,这里是乾清宫,先帝的棺椁还在正殿,这、这于礼不合。”
“咱们红烛暖帐,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你不叫我声相公才于礼不合。”赵驰轻笑,“我的小安子,快叫。我想死你了。”
可何安就是不肯叫,他被赵驰各种逗弄,就是不叫。
“殿下,不行……不行……”他只说不行,就是不说为什么不行。
他声音有鼻音,赵驰一愣,松开手,抓着他的肩膀反过来一瞧,何安泪水在眼睛里打转,逼急了眼眶都红了,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谁瞧了不心疼,赵驰连忙哄他:“不叫不叫,不叫就是。你别哭。”
赵驰不说还好,这一说,何安的眼泪刷就流下来了。
“殿下,奴婢……奴婢……”
“不哭啦,这多大的事。怎么能把何厂公急哭了呢。”赵驰道,“乾清宫这里是晦气的很,一点情趣没有。等以后叫相公的机会多得是,好不好?”
赵驰说完,亲了亲何厂公的嘴唇。
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烧着了何厂公的嘴,他连忙抿着嘴,点了点头。
“殿下,太子就关在端本宫配房里,您可要去看……”何安道,“奴婢没敢处置太子,等您回来再定夺。”
赵驰想了下:“太子的事情宜早不宜迟,明日一早就得恢复朝会,在这之前不如一切尘埃落定。咱们过去瞧瞧。”
说完这话,他拉着何安的手往外走。
何安一僵,本来想抽回手,可赵驰抓的极紧,他根本抽不出手来。
离开乾清宫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大殿里的那龙椅闪烁着暗淡的金色。皇帝奉天之宝和建储匣就在东暖阁的龙案上放着。未来殿下还要龙袍加身,成为真龙天子。
……他还有什么资格叫现今的殿下、未来的皇帝做相公?
那些个儿女情长曾经有过就足够了,再不知道分寸,让天下人看了殿下的笑话,那就得不偿失。
*
太子在端本宫旁边的配房关着,浑身捆的结实,每天那个喜平来给他松松绑,又捆上。这辈子太子都没这么狼狈过。开始还破口大骂,喜平无动于衷,后来威逼利诱,喜平也丝毫不为之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