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欢看向陆迁,眼带询问。
陆迁摇了摇头,“没见过,但是可以伪装的这么好,恐怕是做惯了的好手。”他突然捏住那人的脖子,恶狠狠的瞪着他,阴冷的说道:“说,你是什么人?”
王塘竟笑了一下,并不见害怕与慌张,他朗声道:“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有想着能活着离开,你们不用白费唇舌了,我是不会说的。”
陆迁目光闪动了一下,放开了王塘竟的脖子,看向李承欢。
“是太子吗?”李承欢突然问道。
王塘竟只是冷笑,并没有什么反应。
李承欢有些疑惑,他近年来得罪过得人,只有太子啊。不是太子,还有谁想杀他?还是说是太子手下的人为了讨太子开心才这么做的?
“押入大牢吧。”李承欢叹了口,将软剑又收进了腰间。他相信这个刺客说的话,恐怕真是个不怕死的。
“是,大人。”陆迁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护卫将人压着往淮州大狱的方向行去。
“你说,是什么人呢?”李承欢摸了摸下巴,有些惆怅,总被人惦记着小命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陆迁跟在一边,想了想说道,“此人狡诈,而且蓄谋已久,恐怕早就为今日做好了准备,大人来淮州不过月余,背后之人应当不是淮州这边的人。”
“可我左思右想,也不记得我的罪过谁啊?”李承欢有些无奈,“算了算了,既然人都已经抓到了,能审出来就审,审不出来,就直接上奏斩立决吧。”
“是,大人。”
“我们先去看看诸位士绅如何了刚刚情形混乱,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李承欢一边走,一边说道,有些急切。
陆迁纳闷,那些个抠门吝啬鬼,被砍了才好。
李承欢到了屋外,推开门一看,一群人正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又小心翼翼的不敢探出头去。
李承欢觉得有些好笑,他轻咳了一声,众人这才惊得转过身来,看到是李承欢,纷纷跑到近前,关切的问道,“大人无碍吧?哎呀,这贼人怎的如此狡诈,竟然还易了容,我说那王家庶子怎么突然变了性子,沉默寡言起来,没想到已经换了人,他竟然还挑唆我等不要听从大人的话,还好大人慧眼识珠,戳破了贼人的奸计,否则我等可就要犯了大错了!”
李承欢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此时知道怕了,立马将自己的干系推了个一干二净,生怕和刺客沾惹上一丁点儿的关系,那可就不是粮食的问题,而是九族人的性命的问题了。
李承欢温和的点点头,也不戳破他们的小心思,只是笑道,“方才诸位踊跃捐粮,却不想突然来了个刺客,将诸位的善举给打断了,既然凶徒已然伏诛,不若,我们继续商讨捐粮的事宜?”
“自然,一切但凭大人吩咐。”众人异口同声。
李承欢便笑了起来,让人取了纸笔,让这些乡绅将自己要捐的粮食记录下来,也好有个凭证。
众人方才连番受惊,只想早早了结了此间的事情,赶快回府里躲着,也不管那么多了,几百几千的写,生怕数量少了,这位同知大人不满,又来找他们要粮。
李承欢走在回衙署的路上,伸手掸了掸手中的一打纸,朝陆迁笑道,“你看,乡绅们还是很明事理的,把话讲清楚,还是愿意割点肉的嘛。”
“也就大人这身份摆在这里,谁敢忤逆您?这法子但凡换个人来,恐怕早被这个乡绅搞臭了名声,告去江南路了,哪里还能安稳的待着。”陆迁叹息。
“没法子嘛,看这天,好似就快下雪了,难不成,我还要和这些人磨磨蹭蹭,待到雪一落下,便不知要死多少人,就算威逼利诱又如何?能拿到粮把人救了才是好的。”李承欢有些无奈的说道,他也是凭借着陆迁就在身侧,借着黑甲尉的威名,才敢这样大胆,若是只他孤身一人,恐怕就会选个更稳妥的法子了。
“大人说的是。”陆迁忙是拍马屁。
李承欢瞟了他一眼,好奇的问道:“殿下为何让陆参将来淮州?莫非就是为了方才那事?”
陆迁心下发苦,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说道:“殿下生怕大人有危险,无论是方才的情况还是其他的情况,殿下都不想大人受到伤害。”
李承欢点点头,似懂非懂。
第36章
回到衙署,李承欢将那一打的捐粮账目拍在许从文的案前,笑道:“明日派人去取粮吧。”
许从文震惊的看着李承欢,将那叠纸一张张看了一遍,更是不可思议,“这么多?你是如何劝的?他们竟然愿意捐这样多的钱粮?你没杀人吧?”
许从文有些担忧,生怕这李承欢一个不高兴就让他手下那位大将将人砍了,以此威慑诸人。
“杀了几个。”李承欢漫不经心的说道。
“啊?杀了?还几个?你都杀了谁?啊呀,遭了遭了,这下麻烦了,虽然这次筹到了粮,可明日肯定便有弹劾要将你我告上御前,完喽~”许从文一下子瘫到在官椅上,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李承欢看他这样,觉得甚是无趣,也不逗他了,说道:“师弟莫要担心,杀得乃是几个不长眼的刺客,还留了一个活口,已经押进大牢里了。”
“刺客?为何会有刺客?是刺杀师兄你的?”许从文又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骂道,“哪里来的贼人,如此猖狂,竟敢光天化日刺杀朝廷命官?”
“不知道,看看能不能从那个假王塘竟的口中问出些什么吧。这都是小事,城中百姓的口粮才是重中之重。你明日无比派遣差役挨家挨户的去领钱粮,帐要放好,莫要丢了,以免有不长眼的趁机伸手进来。”李承欢没有深究,他隐隐觉得此事有些古怪,若是寻根究底恐怕会牵扯出巨大的麻烦。而且这个麻烦恐怕不仅仅是针对他的,陆迁的反应很奇怪,让他有些警惕。
如果事涉萧胤,他便要更小心些才是。
回到屋里,他摊开一张信纸,借着油灯昏黄的光,开始给萧胤写信,来淮州月余,他每日一信,从未间断,将他在淮州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都尽数写在了信纸上,与萧胤分享他的一切。也不知道萧胤能否及时看到。
偶尔也能收到萧胤的回信,大多都是思念和关怀,极少提及朝中诸事,但是字里行间,李承欢依然能感受到萧胤莫大的压力,此时应当正是诸王角逐的时候吧,他却远在淮州,无法看到,也无法参与,不免有些担忧。好在父亲也会给他写家书,说些朝中动向,萧胤已渐渐在朝中站稳脚跟,北凉的战事依然胶着,战厉南似乎在一次战场厮杀里受了伤,现在整个齐国北境的军队都退回了国线之内。
皇帝的心意似乎日渐明朗,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
可是真是如此吗?
李承欢想到上回的信里,萧胤写到京都已经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池塘里的水已经结了冰,睿亲王府也快打理好了,再过几日,便可以搬去王府居住,希望李承欢可以早点回京,睿亲王府太大,有人陪伴方不觉寂寞。
李承欢想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他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明月,回顾了这几个月以来的种种,便如同梦幻一般。
某日清晨,李承欢醒来,推开窗户,便看到了屋外白茫茫一片,竟是昨夜下了厚厚一场雪,李承欢有些喜悦的披了衣裳出去,感受着冬日的凉意。
“少爷,怎么不穿好衣服再出来?”子辛搓了搓手,埋怨道,“这样大的雪,可冷了,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李承欢回头看了子辛一眼,突然展颜一笑,在银白的雪幕里,却灿若春花。
“下雪了,真好。”
“是啊,真好啊,瑞雪兆丰年,来年淮州必定是个好年景。”陆迁抱着剑靠在廊柱上,感叹。
“陆参将还关心这个?”李承欢笑。
陆迁高深莫测的沉吟片刻,才说道:“大人或许不知,粮草对一只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几餐饭,而是数百上千条人命呐,朝廷的补给若是不够充足,将士们吃不饱,体虚乏力,兵器都拿不稳,上了战场便是九死一生。”
李承欢怔了怔,“黑甲尉也是如此?”
“黑甲尉在西境,西境地处蛮荒,无力自给自足,若是朝廷的补给不能及时赶到,我们便只能吃无毒的草叶充饥,若是恰逢战事,为了有足够的体力,我们也只好杀战马……”陆迁说道这里,沉默下来,他想到那次朝廷迟迟没有粮草运往西境,他不得不将自己的爱马宰了与众将士分食,便觉得唏嘘。
李承欢默然,原来即便是大名鼎鼎的黑甲尉,也有如此落魄绝望的时候。
“不过,现在有殿下在京都,西境的军卒便要好过多了,至少没人敢再在运往西境的粮草上动手脚。”陆迁说道。
李承欢点点头,沉默了半晌,突然说道,“我们去角舍看看吧,今日下了雪,也不知道他们屋子里会不会进水。”
子辛有点开心,忙说好啊好啊。
李承欢便回屋换好了衣袍,又披了件大氅,这才在诸人的拱卫下往角舍行去。自从在醉月楼遇刺,一众护卫更是形影不离,生怕再有什么意外。
角舍是李承欢在衙署附近开辟的一片废弃院落,寻了工匠简单修葺了一下,城中居无定所的乞儿与落难无家可归的百姓便被安置在此处。每日衙里会派人来送米粮,以确保诸人都可得温饱。
渐渐的,一些有破落居所,却无粮过冬的百姓也听闻了此事,寻来此处登记领取米粮,角舎也因此渐渐热闹了起来。
许从文每日都要来此巡视一番,见到差役们没有偷奸耍滑,用心办事,这才放心,闲来还会呆在里头与众人说说话,这里的人大多没有田地,又无一技之长,身体虚弱,邋遢肮脏,没有人愿意给他们活做,若是没了接济,便只能等死。
许从文便请了大夫为他们看诊,又请了先生教里头的孩子们读书,渐渐的这难民的居所,竟也多了一份书香文气。
虽然里头的人大多依然面黄肌瘦,虚弱不堪,但相较之前的落魄,精神面貌已然好了许多。
李承欢诸人到的时候,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见到李承欢来了,便纷纷跑来欢喜的叫道:“同知大人安好,同知大人又带了好吃的来嘛?”
李承欢便朝陆迁示意了一下,随行的护卫们便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拎去内堂,给孩子们分了吃,孩子们见状顿时叽叽喳喳的追了过去,像是一群欢快的小鸟。
有一位小姑娘却没有跟去,而是躲在一旁偷偷看李承欢,李承欢见了,便朝她招招手,“你怎么不去?”
小姑娘慢吞吞的走过来,怯生生的叫一声“大人”,就不说话了。小小一只,个头刚及李承欢的腰。
李承欢看了一眼陆迁,陆迁耸耸肩,不明所以。
“来,跟大人说说怎么了?”李承欢一把抱起小姑娘,将人抱进一处廊下,寻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
“大人会离开淮州吗?”小姑娘扬起脸问道。
李承欢顿了一下,问道:“为什么问这个?”
“大人来之前,小兰和哥哥都只能睡在街上,和狗抢饭吃,小兰不想再睡街上,也不想再和狗抢饭吃,大人一直留在淮州好不好?”小兰轻轻捏着李承欢的一角,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期盼的看着李承欢。
李承欢心头一酸,摸了摸小兰的头发,安慰道:“没事的,就算大人走了,小兰和哥哥也能一直住在角舍,直到你们长大可以出去做工养活自己。”
“真的吗?”小兰有些不信,她虽然小,但从小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深知今日的一切得来不易,全因面前之人曾说了一句话。
他说只要他还在淮州一日,便不希望在街头看到一具尸体,于是他们这些天不管地不收的流浪乞儿便有了角舍,她害怕一旦同知大人离去,一切又回到过去。当他们体会过人过的生活后,便再也不愿意去过畜生一般的日子。
李承欢点点头,微笑道:“真的。”
小兰便高兴的抱了抱李承欢的胳膊,然后害羞的跑开了。
许从文在一旁看着,羡慕道:“怪哉,我每日都要来看望他们,他们习以为常,你三五日才来露一面,众人皆当你是救世佛。这是何故呀?”
李承欢拢了拢大氅,笑道:“大概是因为我瞧着面善吧。”
“难道我瞧着凶恶?不应该啊,我觉着我长得也十分和善来着。”许从文不信。
陆迁便道:“许大人这岂不是明知故问,大人来之前,淮州何曾有角舍。况且自从淮州闺秀们知道大人置办了角舍,救济穷苦百姓,纷纷自主捐了首饰钱粮给府衙,这才有了余钱为大家置办了干净的新衣,百姓们自然知道是谁在救助他们,不将我们大人视作救世佛,岂不是没了天理。”
许从文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惭愧道:“陆将军说的是。”
李承欢四下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哪里漏水漏风后,便携着众人回衙署了。
回去后,李承欢就角舍的事宜与许从文聊了许久,才由许从文写了奏折呈上天听,希望朝廷能在各处地方都能建立一处角舍,供无家可归的流民乞儿一个栖身之所。
此事所耗甚巨,被驳回的几率非常大,但二人也只能尽力一试罢了。
因为角舍的建立,与李承欢平素的作为,李同知在淮州早已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都知道京里来了个了不得的少年官员,让整个淮州成了一方乐土。李承欢的声望日隆,而此事也终于惊动了江南路布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