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子衣唾之以鼻:“韩大将军这是矫得哪门子情,忘了我可是在军营里抛头露面做了几年的饭菜了嘛?”
这话倒不是说来抱怨,只是素子衣不想让韩子高拒绝她的饭菜。
他已经拒绝了她这个人,难道还要拒绝她的饭菜。
她不甘心,但这份不甘心,却只敢在他面前用这样的方式卑微而隐晦地表达。
只可惜,眼前的人,从来不懂。
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素子衣不想去探究。
韩子高叹了口气,也不再反对,举筷吃起了饭。其实,素子衣的厨艺,确实相当不错。
“朝堂上出什么事了吗?”素子衣皱眉。
“你怎么知道?”韩子高抬眸。
“你今天迟回来了近半个时辰,而且脸色也不好。”
按理说,素子衣一个女子,不该问韩子高朝堂上的事。但这些年过去了,韩子高虽然知道她是女子,可经常还会下意识地,把她当做男子看待,对于她问朝堂上的问题,也并没有觉得有多么不妥。
“候兄战事不利,有些棘手。”韩子高说着,心情便有些沉重。
此次已经损伤过大,且不说以后,便是现在的情况,候安都都逃不开斥责。
素子衣听韩子高说了大致情况,无非是王琳手下兵将众多,能者也多。俗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便是候安都再有本事,也无法分精力去对付这么多能将。
素子衣托着腮,脑海中便浮现出候安都的样子。
永远是讨人嫌的猖狂凶狠样。
可也是救过自己一次的人。
罢罢罢,帮他这一次。
“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行不行得通。”
韩子高眼睛一亮。素子衣素来鬼主意多,说不定真有什么办法呢?
“面粉和明火混在一起,会爆炸。”
“爆炸?”韩子高不解,“是火烧的意思吗?”
素子衣微微惊诧:“你知道......火药一词吗?”
“火药?这种说法倒是有过,只是从战国到现在都并未实现。”
“原来如此。”素子衣了然,“大面积散开的面粉和明火接触,会产生大面积的杀伤后果,称之为爆炸。这是急救之法,我倒是略懂一些火药的配置,但此事需要慢慢探究,所有......”
韩子高大喜:“先解了近渴再说!”
其实韩子高心里并没有怎么在意素子衣说的“略懂火药”,几百年的时间都没有搞明白的东西,就算素子衣再鬼机灵,也是不可能把这种只存在于书上的假象实现。
当日,韩子高就一封信送向了芜湖,又进宫面了圣。
陈茜初时是怀疑的,便弄来了面粉尝试,刚开始并不成功,过了两三日却是找着了法门。
果然有效!
此法虽威力不是很强,但胜在出奇制胜,只要候安都抓住时机加以利用,必能扭转战局!
陈茜大喜之下,要赏赐素子衣,可没有想到,素子衣推辞了。
“那她要什么?!”被拒绝的陈茜微微不爽。
韩子高眼中闪过笑意:“她有时,真的极聪明。”
陈茜挑眉:“此乃何意?”
“她说,只要皇上以后别再干涉她的婚姻自由就好。”韩子高一想到素子衣说这句话的模样就忍俊不禁。
陈茜愣了一下,脸色黑了黑:“朕那一个还没实现就被掐掉苗头的想法,可是把朕彻底变成一个恶人了?”
韩子高笑而不语,眼里的戏虐却是分明的。
陈茜眯眼:“三天不打,上墙揭瓦!看朕不罚你!”
“皇上要罚微臣什么?”韩子高刚刚开口,便被陈茜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下,“子华!”
“朕罚你!”陈茜邪魅一笑,“一夜不能下床!”
从陈茜登基到现在,两人还从未......
这一动,便是天雷勾动了地火。
陈茜的胸膛前还有结着痂的伤口,韩子高的手抚过那伤口,轻轻映上自己的唇......
八月中,王琳有败退之势。
韩子高请缨宿卫台城,与候安都里应外合,陈茜准。
不久,王琳兵败逃奔北齐。
九月,韩子高回京,候安都进军湓城,讨平王琳余党。
韩子高回到建康的那天,正是九月十八。
因抵御王琳有功,陈茜册封韩子高为文招县子爵。
当陈茜在太极殿上说出这话时,韩子高便感觉到了,来自四面的复杂目光。
有羡慕,有嫉妒,又冷漠,有友好,也有......幸灾乐祸?
不知为何,韩子高总觉得,在陈茜嘴角的微微笑意下,看到了一丝违和的苦涩。
回京的当夜,陈茜便轻装出宫,又摸到了韩子高府上。
“你瘦了?”韩子高摸了摸陈茜的腰,笑了笑,“我这在外打仗的人都没瘦,怎么反倒是你瘦了。”
陈茜沉默地看着韩子高。
“你刚刚回京,这两日便在府里歇歇,不用上朝了。”
韩子高点头应了。
陈茜的手便不安分起来:“子高,我想你了,你想我没?”
韩子高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想啊,每日都想,每夜都想......
那夜的陈茜异常的热情,一遍一遍地要他,紧紧地抱着韩子高仿佛要把他融到自己的骨血里。
韩子高只当是分离一月故而如此。
累极的韩子高昏昏睡去。
陈茜做在床边,深深地看着这人的眉眼。
“对不起......”
起身,离开,带着丝决断。
床榻上的人迷糊着低哼了两声,转了个身。
次日,韩子高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照三竿了,床榻边的人早已人去床空。
亏得陈茜让自己这两日不用上朝,否则这个时辰去,可是要被众臣围观了。
韩子高坐在榻上,只觉得腰身酸痛得厉害。
他轻轻笑了一下,笑容中有些自嘲。
每次这番,都是陈茜趁着夜色来,天亮前离开,真真是有些像......做贼一般。
可偏偏他,一看到他胸口的那道剑伤,就再没有勇气去开口质问。
他还求什么,陈茜已经为他做到了这个分上,他该知足了。
韩子高在府里歇了两日。
他向来与朝臣交往甚少,除了候安都,便没有和其他同僚有朝堂下的接触,所以也不知道,就在这短短几日间,外面已经是一团火热。
“我不允许!”素子衣瞪着眼前的人,“王二牛你够了,你有些良心没!”
“你什么意思!这是我的职责!”王二牛不逞相让地瞪着素子衣,“韩大哥不关心朝事,可我总得向他禀告这些......”
“这件事情不可以,王二牛,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点都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皇上立后这件事,决不能让他知道!”
“你瞒的了一时,瞒得了一世?!韩大哥总会知道的!”王二牛气得跳脚,“我以前就看你不爽,果然是女子头发长见识短!你根本不知道现在外面那些人都怎么说韩大哥!韩大哥早些知道总能有个应对!”
“外面的人怎么说?”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
王二牛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发现那声音有什么不对劲。
“那些混账东西竟然说韩大哥是破鞋,是弃妇!韩大哥那么厉害,他们懂个屁!”王二牛正骂骂咧咧,突然发现面前的素子衣愣了神地看向他背后。
等等!
刚刚那个声音......
王二牛瞪大了眼睛,简直想杀了自己。
他僵着脖子转头,看到了五米之外的那人。
☆、第 128 章
青衣墨发,身形单薄修长。
没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没了往日里的冷清自持。
三分茫然,三分无措,四分脆弱。
只一眼,便叫人心生不忍。
王二牛后退了两步,和素子衣站在一起,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模样。
“二牛,再说一遍。”
韩子高声音极轻。
王二牛却是埋着头不愿再说一句话。
他是怀着忠心想要告诉韩子高即将发生的事,却在看到韩子高这番模样时,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跟随了韩子高六年,从未见过韩子高这样的模样。
让人胆战心惊的模样。
韩子高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便是他不让我上朝的原因吧。”他突然笑了两声,“二牛,立后大典是何时?”
王二牛和素子衣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闭了口。
韩子高看着他二人模样,脑中现出一个答案。
他捏紧了手,指甲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深深陷进了皮肉。
“是今天,对吗?”
素子衣和王二牛都低了头。
“来人,备水洗漱。”
“韩子高!”素子衣惊叫一声,眼中带着乞求,“别去。”
韩子高敛着眉眼,让人看不清神色。
不让我去吗?
子华不让我去,子衣不让我去......
都不想让我去吗?
若我一定要去呢?
子华,不知你见到我,会作何表情......
“备水。”韩子高留下轻飘飘一句话,转身离去。
素子衣咬牙:“都怪你!”
王二牛抿了抿嘴,没有说话,面上却是现出一丝愧疚。
也许,他真的不该,让韩大哥知道这些事。
素子衣一直没放弃劝退韩子高,可无论她再怎么说,面前的人都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净面,梳头,披衣,系带。
他的脸上一直挂着一丝浅笑,不说话,不生气,不悲伤,安静地过分。
劝着劝着,素子衣心里便苦涩起来。
他不会听她的。
孤注一掷,倔强偏执。
和她一样。
她为了眼前这个人,守了四年,以妹妹的身份。纵然心有万般苦涩和不甘,却心甘情愿,只为能看着他吃上自己亲手做的饭菜。
而他为了那个人,守了八年。纵然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也一步一步,从不回头。
她守着他,一如他守着他。
只是他比她更深陷。
若是劝说有用,这世上又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韩子高,我不劝你了,我只说一句话。”
将要踏出门的一身朝服的人顿了顿脚步。
“给我放骄傲些,别丢了将军府的脸。”
韩子高回头,背着日光,看不清神色。
“好......”
永定三年九月二十一日。
陈文帝陈茜立妃沈妙容为后。
韩子高到太极殿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帝后已经携后宫前朝去天坛祭天祭祖了。
“迟了吗......”韩子高低低说了句,转身去了天坛。
宫里的人大都知道韩子高是在皇上心中地位不一般的人,也不敢追责他的贸然和无礼——在封后大典上迟到可不算轻罪。
韩子高慢慢走着。
从太极殿道天坛的路,不长,只有一公里多,可不知怎的,在韩子高的脚下似乎变成了千里万里。
一步一步,总能感觉的到,不久之前,也有两人从这条路上走过。
他们相携着手,或许还互相微笑,温情漫漫,恩爱四溢。
韩子高慢慢抬起左手,放在半空中,好像左面也有一人在牵着他,走这条仿佛永远走不完的路。
一步一步,都是踩在了心上。
可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百米外是耀眼的红。
那个高大的身影,一身红袍,袖边似乎绣着金色盘龙,挽着另一只手,似乎在温柔地笑。
多么和睦的帝后之景......
可为什么他看不清,那人的脸......
“韩将军?”一朝官惊了一下,伸手拉韩子高垂下的衣袖,压着声音,“快跪下,愣在那里,不要命了?!”
韩子高踉跄了一下,随着那人的拉扯跪了下来。
似乎有一道目光射向他,带着惊怒。
跪下来的韩子高看不清祭坛上情形,他的前面,黑压压的全是跪着的朝臣。
本都是安安静静跪着,却因着一人的到来而不平静起来。
蠢蠢欲动。
很多东西蠢蠢欲动。
“低头呀。”那人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韩子高侧头。
是徐世谱,年近花甲的老臣。
“多谢......”韩子高沙哑着声音,听话地低头伏身。
徐世谱眼神复杂地看了韩子高一眼,没再说话。其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就是走错了路......
依稀听得祭祀在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妃沈氏昔承明命,作嫔东宫,虔恭中馈,思媚轨则。履信思顺,以成肃雍之道;正位闺房,以著协德之美。朕夙罹不造,茕茕在疚。群公卿士,稽之往代,佥以崇嫡明统,载在典谟,宜建长秋,以奉宗庙。是以追述先志,不替旧命,授皇后玺绶。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克/隆堂基,母仪天下,潜畅阴教。钦此。”
“臣妾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扶起沈妙容,眼神不自主又往那个方向看了眼。
他来了。
他好像来了。
可此时人太多,他的身影淹没在人海里,他找不到......
“皇上......”沈妙容压低声音唤了一声,面色平静。
身边的人方才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