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像来了。
若是以前,她心里怕又要一痛再痛,可这不经意间,竟变得毫无感觉......
总会麻木的。痛得多了,便麻木了。
陈茜回神。
扬袖。
“众卿平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纷纷站了起来。
陈茜心里一紧。
他在哪里?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韩将军晕过去了!”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声音不大,刚刚传到了陈茜耳里。
陈茜脸色一变,脚尖一点飞身下了祭坛。
群臣没有想到会惊动了皇上,惊慌之间纷纷向两边退去,露出了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人。
脸色苍白的过分,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心里像被谁抓住拧了一下般,陈茜脑中只剩下眼前人苍白的吓人的脸色。
为什么,你要来......
弯腰,俯身,抱起地上的人。
“传御医!”
留下身后面色各异的朝臣,和祭坛上面无表情的新后。
封后大典的那日,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因为一个臣子晕倒,堂堂帝王,丢下进行了一半的祭典,抱着那臣子,去了皇帝的寝宫,永昭殿。
群臣哗然。
这样一件荒唐的事情,便是史官,也闻所未闻。
而这件事,迫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也没有留在史官的笔下。
本就荒唐,何不随风飘散。
“回禀皇上,韩大人应该是久跪压了气血,起身太猛故而晕倒。”
陈茜的脸色极不好,太医斟酌着说道。
沉默了良久。
“都退下。”
“是。”
寝宫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一个微弱却平稳。
一个越来越急促。
“啪!”陈茜拂袖,打落了桌上一瓷碗。
瓷片碎溅。
“应该,呵呵,应该!你竟然算计我!好啊,韩子高,你竟然算计我!!”陈茜猛地伸出手遏在韩子高喉咙。
手在颤抖,使不上一丝的力气。
又自封了膻中穴。
韩子高,你为的是什么!
有意思吗?
耍我有意思吗?
“韩子高,我不管你此时能不能听到,你都给我听着!你今日之举,我......我绝不会原谅!”
转身,拂袖而去。
他没有看到,床榻上的人,眼角一滴晶莹落下。
朦朦胧胧,似乎有一片白雾罩住了四周。
“子高......”一人抬手抚着自己的脸,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价值倾城的易碎瓷器。
韩子高愣愣地看着这人的眉眼。
剑眉星目,熟悉又陌生。
“子华,你不怪我了?”韩子高心里一喜。
面前的人似乎笑了一下。
“子华......”韩子高依在他肩头,“对不起,我一时冲动......”
那人突然推开了他。
韩子高惊疑不定。
面前的人变了脸色,眉目似乎狰狞起来,双眼是从未有过的黑沉。
“滚!”
“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
“不......子华......不要。”韩子高抬手想要抓住这人的衣袖,却扑了个空。
“滚!”陈茜的面上一片厌恶。
他说完,拂袖而去,毫无留恋。
韩子高挣扎着想要去拉住他的衣袖,却怎么也起不来。
似乎有千斤万斤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
喘不过气,喘不过气......
韩子高猛地坐了起来。
周围是一片陌生的环境。
胸口处的压迫感没有了,韩子高摸了摸胸口,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
明黄的床幔,张扬的龙纹。
这是......他的寝宫?
刚才那是个梦?!
他没有怪他!他一定没有怪他!他把自己送到了永昭殿,必是,没有怪他的。
韩子高心里一喜,翻身下了床。
一个宫女听到动静,进来立在一旁。
“大人醒了就可以离开了。”
“皇......皇上呢?”
“皇上不想见到大人,只说了若大人醒来,自行离开便是......”
那宫女垂着头道。
韩子高呆立在床边许久,才轻轻笑了一下,慢慢走了出去。
他到底还是,怪上了他。
隐约听到的那句话,果然不是假的......
“皇上让奴婢带给大人一句话。”
“什么话。”韩子高微微阖眼。
“皇上说......”那宫女犹豫了下。
“你说吧,我不会怪罪到你身上。”
“皇上说,恃宠而骄者,自古难存。”
从永昭殿到皇宫大门的路,韩子高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就是他......听说皇上连大典都没主持完就抱他回了永昭殿。”一个扫地的小宫女探头瞄着远处的高瘦男子,“长的可真向个仙人。”
“听说还是个大将军呢。”又一个小宫女贴着耳道。
“你们交头接耳说什么呢!”一个大宫女走过来,厉色道,“管好自己的舌头,再乱说小心小命丢了!”
两个小宫女吓白了脸色,忙分开去干活了。
宫女的话,韩子高离得远,自然听不到。
就算离得近,他也听不到。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三句话。
我不会原谅你!
皇上不想见到大人,若大人醒来,自行离开便是。
恃宠而骄者,自古难存......
兜兜转转,他为的是什么?
是因为不甘心吗?是因为想证明什么吗?
当真是疯了。
那样的举措,自己如何会做的出来?!
就像是被附了身不受控制般,在他说出“众卿平身”的那一刹那,自封了膻中穴。
愚蠢到极点的做法。
不堪的做法。
“我只说一句话,如果你去,就骄傲地去,别丢了将军府的脸!”
他分明应了一声“好”的。
结果呢?狼狈不堪,愚蠢不堪,恶心不堪......
不知在陈茜心中,留下了多么可恶的嘴脸。
他想去解释,想去告诉他,他不是故意的,却被宫女口中的几句话,磨去了所有的勇气。
恃宠而骄。
子华,你觉得我恃宠而骄了吗......
宫门似乎就在眼前。
韩子高有些跌撞地走到宫门前,探手扶住了赤红色的大门。
“将军怎么了?”一守宫门的侍卫惊讶地看着韩子高,眼里闪过羡慕,鄙夷,惊叹......
被皇上亲自抱到永昭殿的人啊......
以前虽也听过些谣言,这两日却才是实实在在地知道,眼前年轻绝色的将军是怎样的存在。
侍卫眼里的神色,就那么撞入韩子高心底。
都知道了吗?
怕是天下人都知道了。
他以前呢盼过无数次,陈茜能光明正大地牵着他的手,能昭告天下,他们的关系。
盼了那么多次,却从来都知道,那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可如今却实现了。
以这样的方式,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在陈茜的心中,他韩子高该是有多么不堪?!
故意设计,自封穴位,逼他着急......
在封后大典上,在全天下人注目的封后大典上。
说不是故意,就连韩子高自己,都不相信。
是的,韩子高自己都不相信,那个封了膻中穴,晕倒在天坛的人,会是自己。
可偏偏,就是他韩子高。
忘了天下人的目光,忘了群臣的议论诟病,丢下朝臣,丢下新后,丢下曾经所有的犹豫,亲自抱着一个以为突发重疾的人,从天坛,到永昭殿。
换来的,却是欺骗,是利用,是假象。
该有多愤怒。
该有多失望。
该有多难过。
陈茜该有,多怨他。
他不会原谅他了......
不会了。
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般,轻飘飘似乎踩在棉花上。
“韩子高!”
“韩大哥!”
两声惊呼传来,守在宫门外两天的素子衣和王二牛冲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韩子高。
“我没事。”韩子高咬着牙站直身体,“我......没事。”
他轻轻推开二人欲搀扶的手,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我来赶车,你上去。”王二牛冲素子衣点头。
素子衣应了声,也翻身上了马车。
可马车中的那人,却紧紧咬着下唇,斜斜歪倒在一侧。
素子衣一惊,抬手去摸韩子高的额头——烫的吓人。
“快!二牛!回府!!”
九月二十三日,韩子高从宫中回到将军府,大病了一场。
这场病来的蹊跷,又来势汹汹,韩子高在床上整整昏睡了两日。
皇宫。
永昭殿。
“查得如何了?”
“启禀皇上,曹清平系当年侯景帐下大将曹平宁之弟,好男色,家养男宠数十,在承圣元年时出过一桩事,据说是一个不服管教的男宠忤逆了他,从曹府逃了出去,此后不知所踪。属下查的那男宠当年年岁约十五六,生的极为俊美,但好像是从当年的刘康刘太傅府里送过来的。”
“查过刘府了吗?”明黄衣袍的人把玩着手上的茶盏,指节隐隐白。
“属下找了刘府里的老人,都说是刘府里从来都没有生的极为俊美的奴仆,倒是刘康之子刘浩宇曾极宠一名男妾,但这已经是曹家出事之后的事了。刘家败落后,这名男妾也不知所踪,而同时当年的建康也出了一名风姿卓越的鞋匠,在当时广为流传,直到现在还有关于他的各种说法。那名鞋匠......”跪着的人顿了顿,没有说话。
深吸一口气,放下那碍眼碍手的茶盏。
“继续!”
“那名鞋匠,一年后便随当年的吴兴太守南下会稽。”暗卫垂着头没有再说话。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以你的猜测。”明黄龙袍的男子慢慢站起身,“那名男妾,和那鞋匠,是否为同一人。”
“以属下打探的结果和时间来看,属下认为,那名男妾......”
“停!”男子突然打断暗卫的话,“别说了,朕不想听了,出去。”
“是。”暗卫应了一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沉寂。
可怕的沉寂。
“呵呵......”一直沉默的男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原来,自始至终,从来都是一个笑话。
我从来,都被你玩弄鼓掌,从来......
我该如何去信你,我以后该如何去信你......
“韩蛮子啊韩蛮子,你好生厉害......你好生厉害哪......”
听说你病了是吧,大病一场是吧。
又是在装是吧。
我不会再信你了。
朕不会再信你了。
男子眼中渐渐凝出一道冷光。
欺骗我,背叛我,利用我的人,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第 129 章
韩子高这一场病,从九月末,直病到了十二月。
整整两个月。
他没有来看他。
一次都没有。
韩子高从刚开始的希望,到失望,到绝望......
他甚至还抱着,那人会半夜来看他的想法。他甚至因着这缥缈的希望,一夜又一夜,强撑着困意彻夜不眠。
病情因此变得更重,他却还是没有等到那人一面。
他不该抱有希望的,从收到那圣旨开始,就不该抱有希望的。
在他大病的第三日,将军府就收到了圣旨,特准右将军韩子高三月假休。
别人眼中的恩宠,却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想见到自己。
两个月过去了。
够了,足够了。
“你怎么起这么早,大夫说了你还需要静养。”素子衣皱眉,不赞同地看着韩子高这两月来一直都没红润过的苍白脸色。
“我要去上朝。”
“上朝?可是圣旨不是说......”
“我去上朝,不算抗旨。”韩子高眯眼,“再不出现在这朝堂上,怕这右将军,就要形同虚设了。”
素子衣愣了愣,脸色变了几变:“你的意思,皇上是在......架空你?!”
不可能啊!
即使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也断不会在短短两月里走到这个地步啊。
虽然素子衣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陈茜对韩子高,其实是极好的。奋不顾身的拼死相救,换成自己,怕也会因着本能而趋利避害。
这样的情意,怎么可能会......
韩子高抬眸,眼中波涛流转,最终归于一片平静。
骗了自己两个月,也该醒醒了。
陈茜,就是在架空自己。
“你当得起,朕说你当得起,你便当的起。”
这句话仿佛就说在昨天般历历在耳。
子华,这么快,你就后悔了吗?
可是我不愿意啊。
韩子高不愿意啊。
凭什么?
为你四处征战,为你风餐露宿,为你受尽流言蜚语,为你忍了所有苦和累,为你把所有的难处都打落了往肚里吞。
就因为一个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的误会,说踢开就踢开,说架空就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