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疏躲过,将火钳放到身后,“别,要是你哥知道,肯定说我虐待你。”
“他不会知道的……都联系不上。”,说到这里姬容又神伤起来。
只要是这难民营里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带出还是谭斐发现事情真的如房疏所说那么严峻时下发的命令,他上对朝廷说已经劝解过钦差大臣,他自己坚持不出来,其实他并没有和房疏商量过,不过这个决策与房疏自己的想法也算不谋而合。
眼看难民营里瘟疫越来越严重,谭斐心想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请了几个法师道士在营寨外做起了法事,为这场“上天而降”的瘟疫驱邪避煞。
难民营里,房疏他们裹着厚布忙着熬药看病焚尸。
营外,忙着搭建作法台,摆着鸡鸭鱼肉,水果脯盘,几个道士手执桃木剑,摇着祛煞铜镜,口中念念有词,跳了一支稀奇古怪的舞蹈,又开始画起了符咒,一旁乒乒乓乓敲打了半天。
当天下午房疏正与几位位医官商议现在的情况,每个人都只露出了眼睛,可每双眼睛里都充满了悲观。
一位老医官摇头叹气,“每天感染人数都在成倍扩散,怕我们这里所有人都难逃升天!”
“这瘟疫来势凶猛,不如因何而起!”
“肯定是得罪了上苍,这是降罪了啊!”
“药材也不够了……”
几个医官郎中越发悲观,都直叹气,他们已经有几位同僚感染被关在了死人瘟区里。
他们才发现钦差大臣好久没有说话了,都转头看他,他一手勉强支头,却突然倒在桌上,昏厥了过去。
他们慌得七手八脚,扯了他脸上包裹的白布,一探额头,烫得吓人,他双颊绯红,几个老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他们通知了齐将军,齐将军不敢靠近房疏,作为钦差大臣的“特殊照顾”,他们将他单独放在一个堆放医用杂物的小帐里。
姬容听说了房疏晕倒,而且因为他不省人事,没有人照顾,心里着急,不顾将士阻拦,硬想闯入,被齐将军像小鸡一样提起,准备拖离这里。
姬容单脚点地凌空跃起,挣脱了他的钳制。
没有想到这个小公子还有些身手。
齐将军:“容公子,房大人交代过,若是他感染了不得让任何人靠近,钦差大臣说的话如同圣旨,我不敢违抗,如你执意硬闯,我只能竭尽全力拦住你。”
他拔出背上背的大刀,铮铮地响,这个姓齐地人说一不二,做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姬容有些怂了,心里说服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梗着脖子问:“那……里面可有吃食?”
“这个容公子放心,你听从房大人安排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姬容一个人失落地坐在她与房疏营帐门前,她在这里认识的人死的死病的病,现在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第二天房疏还是没有动静,姬容怕他死在里面,吵着说:“这人是死是活总得让人看一眼吧!!”
齐将军拦住她,“若是明天还没有动静,就烧了这营帐。”
姬容不可思议,说:“你这人流的血是不是都是冷的啊?!”
“容公子,你再无理取闹,我只能讲你关押起来了。”
不料这夜里营帐杀入一个煞神。
一个以前让姬容恨之入骨,现在却能暂时“不计前嫌”的人。
正是连夜赶来的霍台令,本来要近十天的路程,他五天就到了,路上跑废了好几匹马。
到了营门口,将士们见他手执利器,腿上又有血迹,怕是来者不善,不由分说,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围住,用□□对着他。
霍台令现在也是疲惫不堪,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体力和时间,摸出自己牙牌亮在他们眼前,皇上的通缉令应该没有他跑得快才是。
“神机营都督霍台令在此!让你们掌事的人出来说话!”
地方将士没有见过什么神机营的人,都想着怎么京城来的官都这么落魄,霍台令现在看起来确实落魄,一路上风风雨雨,既然没有怎么休息更没有时间洗漱了加之面容枯槁,若不是他手上斩云刀寒光熠熠,一看便知是刀中良品,都以为他是哪里发了疯的难民。
齐将军得了通知,连忙敢来营门口,“霍大人?!”
霍大人看他眼熟,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看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八年前我们在京城见过!”,齐将军哈哈大笑起来,“霍大人都长得这般高大了,差点没有认出来!”
霍台令想起来了,他以前是陈璘手下的人,第一次去勾栏院见世面时,他也在。
“齐揖山!我来找房疏的!!”,霍台令激动地上前抓住他肩膀。“他在哪里?!”
齐揖山表情又严肃了起来,“房大人他……你可能来迟了。”
姬容一有空就会守着房疏附近,突然察觉很多人朝这里走来,她第一反应是阻止他们焚烧这里。
她越过守卫冲到那小营帐门口,还没有来的急看清人,张开手臂吼道:“不准烧这里!”
虽然这里所有人都蒙着眼睛,她分不清谁是谁,可霍台令的眼睛化成灰她也认得,姬容惊得差点忘了呼吸,幸好她现在脸上只露出眼睛,她努力保持镇定,霍台令肯定是认不得她的。
霍台令大掌一挥,将她掀到一边,径直掀开那门帘进去了。
“怎么他能进去?!”,姬容怒视齐揖山。
齐揖山:“他是神机营都督。”
姬容朝一旁吐了一口水,表示自己对他们的厌恶之情,“狗屁当官的!全是对人不对事!什么钦差大臣说话如圣旨,说的一套一套的!”
齐揖山不理她,对一旁将士说:“不准霍大人出来!若有违令格杀勿论!”
他若要随意进出这里还有人能拦住吗?虽然心里嗤笑他们装模作样,不过有人能进去看看房疏,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现在就是不知道房疏是否还活着。
霍台令一听到房疏生死未卜,命悬一线,脑腔像炸裂了一般,嗡嗡作响,只想闯入营内,可齐揖山拦在门口不让他进,“房大人,这里面进去了,可就别想出来了!”
“我不出来便是!”
“房大人特别叮嘱过,若他感染上了,无论是现在的不省人事也好,癫狂痴傻也好,不能接触其它未染上的人!所以,霍大人,无论你是抱着什么心情来的,都不能让你面见房大人!”
逃离京城时,他就已经将所有都置之度外了,已经跋山涉水而来,还会被这种原因阻碍吗?
“我进入了就不会出来祸害影响其他人,但是如果你不让我进去……”,霍台令语气渐冷,“我就杀了这里所以人!”
齐揖山冷汗直冒,“这……”,他知道霍台令不是开玩笑的主,除了妥协他也别无他法,“委屈霍大人了,若是出来,我会派手下两万精兵围杀你!”
就这样,两人算“达成一致”。
第58章
愿用此生所有幸运相赌,让他活着。他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
探得他鼻尖还有气息,纵使有些微弱,霍台令舒了很长一口气,今天透支了他所有的幸运。
他赶忙褪了房疏裹在四肢和头上的布,只见房疏脸色绯红,嘴唇皲裂,睫毛抖动如翼。
这里摆放了一些纱布,柳叶刀具。房疏就躺在一张竹溪之上,竹席不宽,躺下他刚刚好。
霍台令连忙从一旁水壶里倒了一点水,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肩上,可水杯里的水奚数从他嘴角就流到胸口,他根本喝不下去。
霍台令费了好大劲儿才撬开他牙关,度了几口水,再轻轻擦干他嘴角的水渍,房疏低吟几声,还是昏迷不醒。
怀里的人瘦了许多,额头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了,好像自从两人相遇之后,他就一直在消瘦。
“玉树真的要变枯树了。”,霍台令将他两手交叠握在手中,轻轻磨挲。
霍台令本来几天没有怎么休息,现在像抱着醒神丹,一点不困,一直看着怀里的人,现在每看一眼,每触碰一次,都是他偷来的。
“好哥哥,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怨我?”
“啊……别说你怨我了,我都怨我自己,出的什么馊主意,说你是钦差大臣没人信,说你是难民还差不多,你应该是混得最差的钦差大臣了。”
又回归了一阵寂静。
“你睡着的样子虽然好看,可你也醒醒看看我吧……”,声音有些哽咽,近乎哀求。
“是不是为了惩罚我?若是,已经够了,离开你这近两月来,我每天都度日如年,嫌弃每天的时间太长了,现在又怕时间不够了……”
霍台令就这样碎碎念了不知道多久,似要把房疏念叨醒来。
“我回去就把简惠莲休了,让你做妻不做妾好不好?你若答应,就回答一声好,好不好?”
这句话似乎真起了作用,房疏靠在他肩头低哝一声,一开始霍台令没有听清,他又低哝一句,“台令”,这两个字抨击这霍台令的心扉。
房疏睁开眼皮,眼里血丝已经退散,他自嘲一笑,“真是……梦里面你还来捣乱。日日思君不见君,梦里来相会……”,他又闭上眼睛。
“我……”,霍台令惊喜万分,一时组织不了语言。
房疏又睁开眼睛,一手拂上霍台令脸颊,“臭小子……这么久了,一封信都不曾给我写过,你师弟都给我写过信。”
没想到他恶人先告状。
“你给他们都写了信,却没有给我写过……”
“我写了……”,房疏哆哆嗦嗦从胸口摸出一封信,“还没有送出去……想想还是不送了。”
“为什么不送?”,霍台令接过信笺,没有涂上火漆,拿出信纸,看了起来。
“我们之间……别在藕断丝连了……”,房疏叹了口气,“你让我进退两难……你千不该万不该是他的儿子……”
霍台令看着信,“吾爱台令,见信如晤。苍天怜我,与你偷得朝夕已是奢,心如饕餮求多多,虽身离千里,举头共忘一轮月。你如星月,我如风,星月照天下,吹风入京城。前夜淅沥,又恐浪起,一不愿苍生再含苦,二不愿离别之日再添期。通宵祈祷,上苍开恩,昨夜小雨只有润物之用,无化水蛟之势。凡事亲为,因怕得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世人谓我再世孙叔敖,实则愧之,然实委又不足道也。”,后面的墨迹与前面有些不一样,应该是后来又添上的,“有似箭归心未敢归,然留人之道惨烈,昨日瘟疫肆虐,鬼哭狼嚎惊人心,生离死别断人肠,火山焰海吞白骨,牛头马面勾怨魂。回京之期不见头,若君有挂念,还请勿念。”,最后一段墨迹犹新,才加上不久,“今日头晕,似已染疾,头也沉沉心也沉沉,装着你念着你,又生悔意,离别之时未道别离,上苍罚我,再无重逢。本不信鬼神,于君,愿有来生,不饮孟婆,十八年后,再会京城,尽述前世相思,愿君别恼勿怪。又怕阎王说我恋京城,我只恋京城君。殊绝绝笔。”
啪嗒两声,纸上被泪晕开了两处,一处相思一处重逢,霍台令不曾察觉自己落了两滴泪。
“梦里真是什么都发生,居然看见你小子哭了……”,房疏费力伸手擦拭了他的泪痕,“快别哭了……哥哥看了,这里疼。”,房疏捂着自己胸口,“你怎么瘦了好多,我不是叮嘱了婶娘,若你来了府上,好生给你做好吃的吗?你肯定没有来府上......”
霍台令笑说:“你不在,没有什么好吃的,想你都想饱了。”
房疏笑了,如蒙了一层光,让零台令移不开眼,“这梦真好,这是不是我积了一些福报.......”
“你可积了好些福报。”,霍台令看他史无前瞻例的直率,不舍得说穿,“你为何想回京城又不敢回?”
“哎......”房疏敛笑蹙眉,“怕。”
“怕什么?谁要吃了你?!”
“怕你,怕你为了你那爹要杀我。”,房疏脸上露出莫大委屈,“我怕哀默大于心死.......”,说完眼眶又红了。
霍台令正要被他气笑了,见他要哭,连忙用手轻拍他背,像哄小孩子,“我怎么会杀你!!你是不是傻?所以你就去刺杀郑贵妃?”
房疏将头埋在他胸口,报复似的在他胸襟口擦泪抹涕,“你知道了?可惜心软了,没杀她。”
看着胸前湿了一块,霍台令苦笑,“你可真敢,要是被抓住了,不用别人杀你,你就是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被他们杀了,也不想被你得逞......”,房疏捂着胸口,“至少这里不疼。”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什么话也不同我讲......你知道你做的好事儿,让他们借势演了几场,扰得京城人仰马翻,罪魁祸首却远在千里。”
“他们活该......”
“他们确实活该。”,霍台令刮了他鼻头,问:“十八年后,你还想来勾我的魂?我都是个老头儿了,你还不放过?”
房疏瘪着嘴,“就知道你嫌弃了......”
“我哪里敢嫌弃?我是怕你个小伙子,到时候嫌弃我中年男人长得丑,体力差。别等什么下辈子了,下辈子都是宽慰自己的,没有下辈子,就要这辈子!”
“不嫌弃......这辈子来不及了……”,房疏闭上眼,“黑白无常该来……”
话还未完,就被印上一吻,轻柔又滚烫。
房疏双眸大睁,使出浑身气力,只将他推开了一寸,“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