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玄琛不满道:“你放下,我自己来!”
“三爷我的手是干净的,特意洗了三遍。”
“闭嘴!”
梁玄琛要方便,常清河扶他到外面墙角落里,恭桶提来了,他解开裤带。
“三爷我来帮你扶,免得呲外面了。”
梁玄琛赶紧又提上裤子,“你滚!”
常清河叹了口气,“三爷你只管方便吧,我会把恭桶挪过来一些。”
梁玄琛自顾自地尿,常清河和丰齐在旁边只是看着,其实用不着两个人伺候他撒尿的,横竖尿外面了擦擦地也就是了。
丰齐非常关心梁玄琛的康复问题,他到处打听各种治眼睛的土方偏方,到庙里道观里求,或者找江湖郎中村口九十岁老太太问。梁玄琛便经常被灌各种奇药,什么符灰香灰煤灰之类的是常见药,紫车河童子尿马泪鸡唾液蛇胆蜈蚣头更不在话下,要是熊胆便宜,他也能给弄来。那天他正跟三爷说起买熊胆的事,想讨点儿银子,三爷端起碗问:“这么难闻,这里面是什么药?”
“这是蝙蝠球,有奇效的!”
“蝙蝠球是什么?”梁玄琛捏着鼻子问。
常清河道:“就是蝙蝠拉的屎,混了猪牛羊狗猫等十二种动物的眼睛。”
梁玄琛把药碗扣在了丰齐脑袋上,他虽然是瞎子,这次却扣得不偏不倚。买熊胆的事也就搁置了下来,丰齐觉得吃了熊胆,三爷的眼睛包好,可惜三爷被蝙蝠球吓坏了,再也不肯听他的。
下午向阳的地方暖和,梁玄琛歪在躺椅里晒太阳,丰齐见他百无聊赖,便道:“三爷,您原来在府里常常抚琴,要不我去给你寻一架琴来?”
梁玄琛点点头,“抚琴的确适合瞎子。”
没多久琴送进来了,梁玄琛拨了几根弦,皱眉道:“这琴你花了几两银子?”
丰齐正蹲在地上用晚膳,手里举着筷子洋洋得意道:“不要钱,我二婶的堂舅家里有,听说还是祖传的!我细细抹了灰的。”
琴好不好,梁玄琛一摸就知道,他手一推,把那架琴推地上。
“哎!三爷,我答应了二婶要还给人家堂舅的!”
梁玄琛捂着胸口,指着外面道:“你给我去瘦西湖怡兰苑找那里的花魁娘子白小姐,说梁三公子有请。”
丰齐咬着筷子略显疑惑,想确认自己没听错:“三爷,确定是花魁娘子,不是花魁公子吗?”
梁玄琛一脚踹翻坐下的椅子,又抄起那琴凳朝丰齐的方向砸过去,“你他吗去不去?”
“去去去,马上去。”丰齐把碗里的粥吸溜干净,把碗塞给媳妇舔,然后用袖子抹了嘴,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三爷瞎了,居然要转性了,这也算好事一桩,从此梁家要有后了!丰齐认为只要灯一拉,管他是男是女,是母猪还是貂蝉,不都一个样吗?
常清河看看左右没人终于没憋住笑。地空和水空怕梁三爷迁怒,早溜之大吉了,如今他瞎了,成天无所事事,白天睡觉晚上失眠,这么日夜颠倒的,心情当然也非常糟糕,动不动就要生气,一生气就摔东西踹桌椅的。
那花魁娘子白小姐到的时候,常清河正在给梁玄琛念一本志怪小说,然而他念得枯燥无味,梁玄琛想夸都没的夸,只好挑出他念错的几个白字。
“你怎么读了那么久的书,还能念白字啊?”梁玄琛责怪他。
常清河统共念了两年不到的书,被他说得跟屡考不中的童生一般蠢笨。
还好白小姐带着丫鬟来救场了。
“三爷的事听说了,然而不知道冒昧来探望是不是失了礼数,今日你让小厮来请,我二话不说就过来了。”白小姐的丫鬟十分机灵,将怀抱的琴放下,她马上给端来了凳子。
白小姐坐下,两人寒暄了一番,说的都是外面的时局,燕王攻城三日,终于破金陵而入,定北王被活捉了,民间都在猜测燕王要怎么处置他,多半是要活剐了。
说了半天,白小姐的丫鬟从袖中掏出了纸递过来。
“新近得了一支曲子,这词唱起来拗口,还请三爷品一品,若是能给我改几个字,那就更好了。”
说罢丫鬟打开了包着琴的绢布,白小姐坐下来试了音,便开始轻撩慢拨,两人一边弹琴品曲,一边斟字酌句,间或天南海北地闲聊。有此红颜,梁玄琛方觉得人生还有一丁点乐趣。
“你没有参战,听说顾家二公子也没有去,都说他傻,先头豁出命去守扬州,战秦王,攻金陵,等到最后决战却又称病不去,我还当他在你这里。”说罢她凑过来,“他来看过你吗?”
梁玄琛尴尬地笑笑,“没有,我跟他闹翻了。”
正说着,外面突然有人朗声道:“什么,你跟我闹翻了?我竟然不知道。”
顾长风站在门外,长身玉立,然而梁玄琛看不见,只能凭回忆想象他此时的样子。
第21章 神医
“什么风把顾公子吹过来了。”白小姐起身道。
顾长风立在院中却是并不打算进来,“你刚刚说跟我闹翻了,这叫我很是为难啊,一听说你中了奇毒双目失明,我就四处打探,这些日子还亲自跑了一趟四明山,只因那里有个神医自苗疆而来,专治奇毒。我花了一大笔银子还拜人家为师,如今终于把师父请过来了,准备要给你治眼睛。你突然跟我说咱俩闹翻了……师父,你说我要不要给他治。”
梁玄琛一听,“嚯”地从椅子里站起身。
“莫激动,我师父愿不愿给你治还不知道。”
梁玄琛听到一名陌生男子的声音,“在下余安易,受大弟子顾长风相请,特来给梁三公子诊治诊治。”
“大弟子?”梁玄琛哭笑不得,“敢问余大夫今年贵庚?”
“有规定说师父必须要比徒弟年长吗?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若论对天下奇毒的了解,我自然要当他的师父了。而且我不打算再收徒弟,我这大弟子没准也是我关门弟子了。”
梁玄琛听他口气不小,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副神气活现年轻后生的模样。“那么请师父赶紧来给我看看,是不是我的眼睛真的还能治。”
顾长风做了个相请的手势,余安易勉为其难地看在大徒弟的面子上准备给梁玄琛瞧瞧,然而他并不过来,反让梁玄琛到外面来。
“屋里暗,我要在天光下仔细查看。”
常清河听罢正要上来想扶梁玄琛出门,却是丰齐抢先一步挤开他,扶了梁玄琛到屋外。“三爷,仔细脚底下,要过门槛了。”
常清河心中很是忐忑,怕顾长风请来的师父真把梁玄琛给治好了。
余安易仔细查看了梁玄琛的眼睛,在太阳底下一会儿用手捂住梁玄琛的眼睛,一会儿又放开,一会儿翻起眼皮看,一会儿凑近了闻闻。梁玄琛又将自己中毒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中的毒叫做蝠妖露。”
大家都是一喜,果然顾长风拜的这个年轻师父真是有两下子的。
“敢问余大夫,可否医治?”梁玄琛急道。
常清河站在后面,紧张地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发现周围一圈人,便是那花魁娘子白小姐都很激动。
“治不好了。”余安易摇头,“要是中毒后立即清洗眼睛,再用我专门熬制的汤药内服外用,还能恢复个七八成,如今毒液深入眼底,已经毁坏了经脉,虽然你的眼睛看着还是好好的,但你再也看不见了。”
虽然梁玄琛心里早有准备,但仍不免大失所望,顾长风更是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趟,还白白拜了一回师门。
“不过……世事无绝对,你可以到苗疆去找我师父,也就是小顾的师公,他比我有能耐多了,也许能给你治好也说不定。”
顾长风道:“你确定能治好?”
“那我可不能打包票,我拜师学艺的时候,光知道蝠妖露的治疗方法,至于错过了医治的最好时机该怎么办,师父没说,只说好不了,他有没有研究出新的办法来,我还真不知道。”
顾长风道:“此去苗疆千里迢迢,你师父肯来吗?”
“那是不可能的。”余安易摇头,“他这辈子都没离开过他住的那片山谷,而且也不打算离开,远近求医问药的都要亲去他住的地方,还要看他老人家心情好不好。”
“一生学医不就是行走天下,悬壶济世?怎么你师父呆在他住的地方从来不下山?”丰齐问道。
余安易道:“那都是江湖郎中,若是名医都是在家坐诊的,况且他收了无数弟子,弟子们下山去悬壶济世不也一样?”
梁玄琛道:“意思是,我若想求医问药治好眼睛,得亲去一趟苗疆?”
余安易道:“总应该试一试的,难道你要一辈子做瞎子吗?”
梁玄琛道:“我以前一个人行走江湖倒也方便,可如今瞎了……”
丰齐连忙道:“三爷此去苗疆,我与我家娘子当然一路相随,好照顾您饮食起居,三爷就放心吧。”
梁玄琛脸一沉,“不需要你!”
常清河道:“三爷带上我吧。”
梁玄琛沉吟半晌,不说话。
顾长风摸了摸鼻子,“余大夫自然要带路的,至于我……我也去。”
梁玄琛面色一喜。
“不过我爹不一定同意。”
梁玄琛面色又是一黑。他搬出顾老侯爷来,可见是不乐意去了,四明山倒罢了,横竖十天半月一个来回,可是去苗疆,没个一年半载还真不一定能回来,加上治眼睛也未必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若瞎的是梁冠璟,恐怕顾长风这个时候巴不得与佳人共赴苗疆,一路游山玩水,岂不惬意?
可是梁冠璟如今进了金陵城,不久便要当皇后,再过一年半载等顾长风他们一行人从苗疆回来,估计连太子都生好了。这阵子燕王夫妇关系紧张,感情微妙,袁氏刚刚喜获麟儿,顾长风只要加把劲,说不定就能与他心爱的阿源再续前缘。反正燕王得天下已经是板上订钉的事,过河拆桥赶紧废了王妃另娶也不是不可能。阿源那个脾气,除了自己,还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呢?
顾长风那点心思,梁玄琛岂有不知的,他能上四明山帮他找神医,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事实上,梁玄琛觉得一直欠着他什么,便是两人相好,顾长风都是半推半就的。再为了治眼睛让人家陪着去一趟苗疆就真的过分了,他一直希望对人家掏心掏肺,倾尽所有,可是顾长风这辈子什么都不缺,唯一想要的便是自己的六妹妹,他能怎么办呢?当然是放他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顾长风走了,留下余大夫一个承诺,等一切准备就绪,余安易可以带梁玄琛前往苗疆去见他的师父,自然这一路盘缠不能给少了。
白小姐也回怡兰苑了,留下了她的琴,一路跋山涉水,有了这琴相伴,梁三爷便不单单是去治眼睛,而是风雅贵公子游历名山大川。即便眼睛治不好,也能留下一段佳话了。
梁玄琛对于能否治好眼睛其实并不抱有很大希望,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留在扬州或者京城,从此半死不活地当瞎子,那还不如出去走一走。燕王这个人他是知道的,表面上说话好听,什么朝中随时给你留了位置,那话是信不得的。他当初对六妹妹梁冠璟掏心掏肺生死不渝的样子,现在还历历在目,转头不就纳了妾?
所谓伴君如伴虎,就凭自己睡过他这一点,莫说瞎了,便是现在全须全羽的,一朝不慎小命丢了都有可能。
梁玄琛合计了一下,考虑此行要带上哪些人。当年千里走单骑,西行数年,正值身体康健,武艺高强之时,便是在黑店里与人搏命都快意恩仇。这一次瞎着眼睛去苗疆,决计不能独自前往了,带上谁,这是个问题。
首先,随行的人必须要有一定的身手,遇上山匪流寇能护得众人的周全。而自己都是个瞎子,横竖是不行了。
其次,得有个知情识趣的,要不然一路自己也不能欣赏沿途山水,还苦哈哈地赶路,去治这希望渺茫的眼睛,万一治不好,还得原路返回,想想都亏大了。
最后,得有手脚伶俐的伺候自己吃喝拉撒,眼睛瞎了做什么都不方便,他堂堂梁三爷,便是落魄到底,头发未必要束金镶玉的冠,但不能乱了,衣服无需绫罗绸缎,也不能红配绿瞎几吧穿。
顾长风身手不错,可是人家不想去。梁玄琛平时对于护卫自身的周全从不假手于人,到这个时候就捉襟见肘了,问亲爹梁运城要个卫士吧,他开不了口。
地空水空跟了自己多年,虽然其懒无比,然而一路上逗个趣总还是行的。
最难的是伺候吃喝拉撒的,常清河身手不错倒还能当个卫士用用,偏偏他对自己有非分之想,要伺候到床上来,这总是不妥的。把他留在身边,想想看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偏偏自己眼睛被毒瞎那晚他就在身侧,可见是个没用的。丰齐——他倒是个周到的,然而梁玄琛见他就烦,最要命的是还挑不出错来。
想带的不肯去,想去的他不想带,这事便十天半月地拖下来了。直到韩成玦拿下金陵城,满朝文武都在太和殿跪拜他了,梁玄琛觉得再不走他都要登基了,他得早下决断。
梁运城约摸是听了顾长风的提议,专门来他这里又看过,如今举家要迁回金陵,他问他是不是离开扬州,跟他一起回梁府,还是即刻动身去往苗疆。若是动身,他再从府里挑几个卫士一路相随好护送他,梁玄琛一直跟老爹不对盘,非常干脆地就拒绝了,既不想回东郊梁府,也不屑带上老爹指派的卫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