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玄琛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懒洋洋地说道:“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常清河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在盯着你看?”
梁玄琛道:“你睡着了,和醒着,呼吸的声音不一样。”
常清河的笑凝在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对于把他毒瞎了这件事,感到十分的难过。没有瞎的时候,梁玄琛是多么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贵公子,便是为情所困的样子,也让人怦然心动,当然现在这副颓废的样子也让他心动,只是他如此痛苦又得过且过的样子,毕竟是他不想看见的。
当然他不后悔,唯有此,梁玄琛才能像现在这样,心甘情愿地和自己躺在一起。
“你要这样一辈子守着我这个瞎子吗?”他问道。
“我乐意。”
“傻子,外面有大好的前程,等你在我身边三年五载的,就该后悔了。”说到这里,他盯着帐顶,仿佛眼睛能看见了似的,“我怕我到时候要离不开你了,男儿大丈夫,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想要奔个前程,届时你又要弃我而去,都那个份上了,多难堪?”
常清河暗暗地想,就是要你离不开我才好,“那你呢,没想过为自己奔个前程?”
“我的前程?我奔过了啊,带兵打仗,行走江湖,风花雪月,都试过了,还考了个举人,要是英年早逝,也没什么遗憾了。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带兵就一定要当一军之帅,横扫千军万马,行走江湖就一定要当天下第一,便是风花雪月,想求个天长地久,已然是不可能了。到头来,弄得自己像个笑话,外面怎么说我的,你当我不知道吗?现在还瞎了。”说到这里,梁玄琛又是唉声叹气,“以后就老老实实当个瞎子吧。”
“我守着你,就不能同时去奔前程吗?”
“一个瞎子,自然要拖累你的,你看你现在陪我去苗疆,还被人扣在这里,你能做什么?别人都在这个时候帮朝廷平乱,建功立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殿了。”
“无妨,你让我弃武从文的。”
“你啊!”梁玄琛一边怪他,一边却用手抚摸着他的脊背。
半晌,常清河突然问道:“你没想过报仇吗?找到那个毒瞎你的人。”
梁玄琛闭上了眼睛,“可能是康王,也可能是宁王,或者是辽王,嗯,还可能是燕王。他们韩家兄弟相争,把我卷入其中。我不是没想过报仇,可是报仇以后呢?刺瞎别人的眼睛,我的眼睛也好不了了。我想过了,任何一个王爷做的这件事,燕王都会替我报仇的,而如果是燕王做的,现在我能去找他报仇吗?他如今已经是皇上了。”
常清河想了想,“你为什么觉得会是燕王?”
梁玄琛苦笑,“太-祖皇帝得了天下以后,杀害了多少有功之臣?我是国舅爷,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外戚专权是必然的,谁是外戚,不就是我吗?说不定我现在瞎了,能保住一条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常清河道:“三爷真是个通透的人。”
“要不怎么说四大皆空呢?”
常清河笑了:“那你出家去吧。”
梁玄琛拍了拍他的背,“唯一戒不了的,就是一个色字。”
常清河扑上去,将他狠狠地亲了一通,直亲得梁玄琛笑着推开他,“行了行了,你猪拱地呢?”他捏着常清河的屁股,感叹道:“看你平时一本正经地读圣贤书,想不到在床上是个很能浪的。”
常清河掂量了一番,觉得这话即像嘲讽,又像夸奖,听着
梁玄琛在宁王府过起了日子,宁王盼着朝廷的使节来谈判,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一个人。
这人是个七品芝麻官,年纪也轻,一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样子,宁王料定现在朝廷忙着收拾康王,没空来收拾他。
来人说要见一见国舅爷,确认一下国舅爷还是全须全羽的,好回去复命。
宁王见他只带了一名小厮,两名卫士,料想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便让府里的卫士带这七品芝麻官去见见梁玄琛。
梁玄琛听说了,对常清河笑道:“我的皇后妹妹终于想起我来了。”
他坐在廊檐下,一边翘着二郎腿喝茶,一边等人来。常清河发现他现在只要第一次把茶碗放在那个地方,第二次不用摸的,就能准确地端住那个茶碗。因为知道他是瞎的,所以当他看都不看一眼这么做的时候,有一种很特殊的潇洒气度。
常清河正忙着欣赏梁玄琛这种潇洒和落拓,突然门洞后有人抢上前来,那人几乎是扑到梁玄琛脚下,一下抱住他的双腿,颤声道:“三爷!我可找到你了!”
梁玄琛摸索着伸出手去,他不太肯定地问道:“明诚?”
“是我,林明诚啊!”林明诚把梁玄琛的手引过来,让他摸自己的脸,“三爷,他们说你被人毒瞎了眼睛,竟是真的!?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梁玄琛哭笑,“不知道呢,这人多半也没有解药,我这是要去苗疆寻医问药。不过我自己感觉这眼睛是好不了了。”
林明诚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你知道我在客栈天天等你来,等得多心焦吗?”
梁玄琛道:“你是大夫吗,能给我治眼睛?”
林明诚急得落下泪来,突然就恼了,一把推开梁玄琛,“对,我不是大夫,不能给你治眼睛,所以你都不屑告诉我一声是吗?我算什么?无名鼠辈罢了!你三爷贵人多忘事,好,你不屑告诉我,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当你被什么人什么事缠住了,从此不再来找我,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你没告诉我你住在哪儿,我还去金陵东郊梁府找过你。梁府的人告诉我,你让人给毒瞎了,你不知道我多急!他们说你去苗疆治眼睛了,你没跟我说一声,更没想过要让我陪着你去,是不是?如今你被宁王扣在这里,你也不肯让我知道吗?可见你心里根本是没有我,可笑我还去求了皇上来当这个使节。你知道我一介无名书生,要面圣多难吗?你索性从此不见我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专门向皇上写信举荐我?”
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说得梁玄琛动容了,“你是读书人,应该回去好好温书,准备考试。朝廷要开恩科了吧?你不在京城准备应考,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还考个屁?!”
梁玄琛摇头叹息,脸上却是带了一丝笑意的,“你啊,你这是要误了自己的前程吗?”
“就当这次落第了,横竖三年后再考,我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你独自去苗疆?”他重新握住梁玄琛的手。
两个人就此抱在一起,差不多就是抱头痛哭了。
常清河清了清嗓子,道:“林公子,三爷由我们护送着去苗疆便是,若是耽误了你赶考那可不好,以后三爷要内疚的。”
然而那两人哪里听的进去这些话,梁玄琛和林明诚手拉着手,这便准备到屋内去相谈了。
梁玄琛微微扭头冲常清河的方向道:“你在外面等着。”
常清河知道自己不方便跟了,便以眼神示意宁王府的卫士,谁知道那几个人原来是木头做的,竟然也任由人质和使节关起门来密谈去了。
昨天夜里梁玄琛还和他在床上说什么耽误前程,误了一辈子的事,转头他就和另一个人说同样的话了。
常清河坐在院子的台阶前,把往来经过的蚂蚁一只一只地捏死,搓成碎渣。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想今日他这样杀生,不知道要造多少孽,然而他才不在乎,他现在已经如坠地狱,五内俱焚了。
第24章 三角关系
梁玄琛原本都要忘了林明诚这个人了,然而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介文弱书生曾经那样心急如焚地找过自己,牵挂过自己,心疼过自己,如今再相见,他也难以自持,狠狠地感动了一把。
这是第一次有一种被爱着的喜悦。
常清河不算,常清河的爱是他勉为其难接受的。
进了屋,梁玄琛再也把持不住,抱着林明诚便亲了上去。
林明诚以前和他在一起,一直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过那种事,然而他知道梁玄琛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自己更是全身心地喜欢他,此时见梁玄琛这样渴求,他索性也不管不顾了。直到梁玄琛把他腾空抱起来,他还晕头转向。
“我恨自己是个瞎子,看不见你现在的样子!”
听到这话,林明诚心痛莫名,用手抚过他的眉眼,他狠狠道:“让我知道是谁做的,我一定帮你杀了他!”
梁玄琛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林明诚情不自禁地亲他的眼睛。
梁玄琛道:“瞎了就是这一点不好,抱着喜欢的人,却不知道床的方向在哪里。本来对这间屋子很熟了,偏偏把你抱在怀里就晕头转向,分不清了。”
林明诚笑出了眼泪,“放我下来,我带着你过去。”
梁玄琛只好又把他放下来,林明诚牵着心上人的手到了床前,突然就转身抱住他,两个人顺势一起滚入了床里。
林明诚身为使节,肩负着朝廷的重托要与宁王来谈判,然而跟宁王谈条件却并非林明诚的长项,宁王提的条件他一概不能接受,什么藩号、封地之类的他说他不能做主,得回去问皇上,甚至能不能保全宁王一家老小的性命他都语焉不详。宁王觉得朝廷的态度十分强硬,皇后娘娘杀伐谋断,果然亲哥哥在自己手上也做不得数,哪怕梁家无后都没什么关系了。
这一下宁王便觉得十分棘手了,给院子里送进去的好吃好喝一概没有了,几个人被分头关在不同的屋子里,连余安易都不让出去了。余安易于宁王妃有恩,人家还对余安易照拂一下,而梁玄琛的处境则越来越艰难,宁王简直有些迁怒于他。若不是他当年东奔西走帮着燕王夫妇,这天下是谁的都不好说,都怪梁老三!他跟哪个王爷的关系都不错,平时吃吃喝喝看着一团和气,关键时刻他只帮自己的妹夫,帮亲不帮理!
只是马上杀了梁玄琛,他还不敢,杀了他损人不利己,这种事宁王不干。就是到了朝廷来拿人的时候,他也要先把梁玄琛推出去,让人家的刀枪剑戟先扎在挡箭牌上。
院子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宁王的耳目,很快卫士们去向宁王报告,说是国舅爷带来的小厮如今都不用伺候在屋里了,是来使林大人跟国舅爷睡一个屋,一张床。
宁王算是彻底明白了,林明诚不是朝廷派来跟自己谈条件的,他压根就是来睡人质的。
宁王气急败坏的时候,常清河也没多好受,如今他被宁府卫士赶到另一个房间,与地空水空同睡一个大通铺,隔壁房间是梁玄琛和林明诚,加上另一个房的丰齐夫妇,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干,白天晚上地光折腾床上那点事了。
常清河觉得朝廷派林明诚这样的人来谈判,这是要弄死国舅爷,办法一点也不会想,就知道混吃等死。得了机会,他对梁玄琛道:“三爷,我们这样等下去总不是办法。”
梁玄琛今日吃的是稀饭跟咸菜,三餐并成两餐,莫说荤腥,连香喷喷的白米饭都不给了。他也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虽然他出去闯荡江湖的时候,什么树皮草根的都吃过,可是在宁王府被这么对待,他是不能接受的。
把稀饭推到一边,他摸了摸饿瘪的肚子,“宁王太不仗义了,得想办法离开这鬼地方。”
“不等朝廷来救?”
梁玄琛道:“我虽然瞎了,可还没死,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要家中最小的妹妹来救,不如死了拉倒!”
他那个恶狠狠的样子,常清河看了又怦然心动,连他对自己负心薄情都不那么计较了。
果然说完狠话,他伸过手来,准确地捏了捏常清河的肩,“我这两天和林公子在一起,想必你心里很不舒服。”
常清河眼睛一红,低声道:“不敢。”
梁玄琛叹气,“也是我不好,我心里若是没有你,本不该接受你。我还……是我混账。你把在宁王府发生的这些事都忘了吧,我还是那句话,你有才干,回京城去,闯一番事业吧,去苗疆也不是非要你陪着。”
常清河道:“是林明诚跟你提议的?”
梁玄琛道:“没有,他不知道咱俩的事。”
常清河简直万念俱灰,毒瞎了他的眼睛,还是这个结果,他怎么没早一步下手呢,“所以,你选了他,而且怕他不高兴,要赶我走?”
梁玄琛也急了,“你怎么冥顽不灵呢?你跟在我身边当个小厮能有什么出息?我不想误了你的前程。”
常清河也急了,“那你让他跟着,就不在乎他的前程了?”
梁玄琛道:“那怎么一样,他是读书人,朝廷现在已经给他封了官,以后他无论在地方上,还是在京城,有个一官半职的,全凭本事走仕途,是我陪着他,不是他陪着我。再说了,我在他身边也能帮他拿个主意,出谋划策什么的。你是武人,武人没有军功,何来前途?你若是个将军我还能当你的谋士,你当个小厮我还能指导你怎么伺候人吗?”
常清河听出意思来了,说来说去,嫌他没出息。
不对,跟他好过的人,也不是个个有出息的,里面不就有小厮?
说到底,不喜欢自己,总能找出各种理由来拒绝,如今有了林明诚,两个人关起门来,在帐子里搂作一团,还不知道说了多少甜言蜜语,对未来规划了多少宏伟蓝图。梁玄琛这是要跟着林明诚归隐山林,当个卧龙先生了,陪在他身边的必然是可心可意的人才行,他横竖是不喜欢自己,所以不要自己陪着,那些蓝图里容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