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啊,长官犯法,小兵挨罚,你要冤死人家吗?”
梁玄琛熟门熟路地从几案下的暗格里掏出藏好的酒杯,还没摆好,顾长风早揭了酒壶帽嘴,仰头灌了一口,“这么一点儿,不够喝的,不如喝茶。”
“小酌怡情,大醉伤身啊,如今再不能跟以前那么喝了。”说罢也不斟酒了,抢过酒壶就着那壶嘴也是一口。他在嘴里细细品了,才缓缓咽下,然后点点头:“真是好酒!还来吗?”
顾长风看看他递来的酒壶,再抬头看看他,终于还是接了,他一边慢慢喝,一边道:“的确是好酒。”
“特意托人,专门给你带的。”两人坐着,你一口我一口的对饮,本来气氛挺好,直到梁玄琛开始噼噼啪啪地拍蚊子。
他跑到外面吆喝春来,春来住在外面营房的大通铺,听到召唤便一路小跑地赶过来,“去寻些香来点上,熏一熏蚊子,要咬死你们二爷了。还有,茶房太远,门口廊檐下烧个小炉子,方便二爷随时添茶用水的,夜里头你睡得死猪一样,就不管你们二爷了是不是?”
春来赶紧跑进跑出地忙活起来。
梁玄琛回到屋里,“你把奴才惯得又懒又蠢,那还带过来做什么?”
“不带他,你来给我做奴才?”
梁玄琛凑近了道:“只要你一句话,做牛做马算得了什么?”他想挤到椅子里去,奈何两个人身量都足,左右挤不进去,最后只能坐到那扶手上。
顾长风推开他:“去,天热!”
“天热你还穿这么严实?我给你松乏松乏……”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闹到了一处。一会儿春来把炉子点上,把煮水的锅端上,听见房里的动静,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跑回去睡觉了。
“外面水开了。”顾长风道。
“我的好二爷,你还管水开了没有?”
“水烧过了头,泡茶就不好喝了。”
“那就不泡茶,再烧一壶便是,快莫管那水了。”
月影西斜,梁玄琛从屋里出来,从旁边水桶里舀了水灌进烧空了的锅里,只听得“嗤”一声响,水冒着泡跳腾了一番,总算归于安静。
他回头看看屋里,黑暗中还隔着帐子,其实看不清床上顾长风的样子,但是刚刚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低头轻轻一笑,他只觉得这是最好的日子了,再好就过了,再好都有点不敢想。靠着廊柱也不等水开,只烧到合适的温度即可,他提了热水转身进屋倒进水盆,再搓了毛巾坐到床上,细细给顾长风擦干净。
忙完这一切,他躺进床里想搂着顾长风睡,然而顾长风迷迷糊糊中推开他。
“热!”
“刚刚不见你喊热。”
“这么热,挤一起怎么睡?明日还要晨起练兵。”
梁玄琛知道他是很拿这个当回事的,无论是念书还是练兵,“怕热我给你打扇子?”
顾长风笑了,“打扇子我不会叫-春来?你真拿自己当小厮啊?也没热到要打扇子的程度,你在这里过夜总是不妥,营里人多嘴杂的。”
梁玄琛也知道这样不妥,“罢了,我明日再来。”
“嗯,我等你。”
梁玄琛听他这么说,心中顿时柔情万种,便也不计较什么了,“那你好好睡吧。”
他高高兴兴地自亲军上直卫长官营房回到虎贲卫营房,中间隔着不近的距离,然而在如水的夏日月光下,他步履轻松,简直忍不住哼起小调来。
常清河在书房里还没有睡,他眼看着夜色中梁玄琛穿堂过院,一提气跃上栏杆,还作了花哨的扫荡腿,便知道他今日又去顾长风那里风流快活了。
他知道自己比不上顾长风,然而若是这个世上没有顾长风,还会有别人。风、地、水、火四大皆空都没用,梁玄琛的眼睛光盯着那些美男子瞧,瞧得坦然,瞧得理直气壮,瞧得恬不知耻。
顶好他瞎了,再不能看见外面那些个形形色色的美男子。大概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收收心,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第二日清早,地空端了水盆和牙刷子进去伺候梁玄琛起床,他也不要假手地空拔靴子了,自己动手就穿好。水空来给他提恭桶,到外面墙角落里尿了。
常清河在院中耍一套拳,打得虎虎生威,梁玄琛大喊一声:“好!”
扔下牙刷子和水杯,他一时技痒,翻过栏杆飞身而下,跟常清河对打起来。约摸没有当回事,常清河“噼啪”两下竟然连抽了他两个耳光。
“哎呀,没拿捏好分寸,得罪三爷了!”常清河立时停下来,一脸的歉意。
“再来!”梁玄琛也觉得一时大意了,果然全力以赴之后,常清河那三两下蛮劲不够看的,早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几个擒拿手分筋错骨,最后常清河被他全身扣住,脑袋都坐到了屁股底下。
“你小子吃火-药了?”梁玄琛死死地制住他。
常清河红了眼睛,在梁玄琛主动放开他以后又要上来缠斗不休。
梁玄琛也就不客气,好好教他学了一回怎么做人。
有天晚上梁玄琛从顾长风的屋里出来,春来突然披着衣服跑上前道:“刚刚老侯爷来了。”
梁玄琛一惊,兜头就敲了他一个爆栗子,“侯爷来了你怎么也不吱一声!你是死的啊?他妈的!”
春来哭丧着脸,“我在屋里看见他穿过院子,我吓都吓死了,怎么敢跑出来大呼小叫的?”
“你没看错?”
春来都要吓哭了,“他在屋檐底下站了一会儿,又走了,我肯定没看错,就是他。”
“坏了……”
春来道:“三爷,老侯爷不会打死我吧?”
梁玄琛道:“打你干嘛?”
春来急得直跺脚,“我没看好二爷啊!哎哟喂,他能舍得打死自己儿子吗?可是我一个奴才,老侯爷一个不高兴,就把我给发落了。三爷啊,祸是你闯的,你可要救救我啊!”
“闭嘴,别大呼小叫的,吵醒二爷了!”梁玄琛回头看看,确认顾长风还处于神魂飘荡不省人事中,“等会儿我回去,你就跟我一起走吧。等过了风头再说。”
春来感激涕零。
梁玄琛进屋又给顾长风清理干净,床上床下都收拾停当了,这才道:“刚刚你爹好像来过了。”
顾长风先是迷迷糊糊“嗯”了一声,梁玄琛便去摇晃他,“你听见没有啊,我说你爹刚刚来过了,他可能都听见了。”
顾长风不耐烦地说道:“听到了,那又怎么样?”
梁玄琛道:“你爹不会揍你吧?”
“揍就揍呗,揍死拉倒。”完全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梁玄琛被他逗乐了,觉得他这样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潇洒极了,简直器宇不凡,名士风流!
第二天晚上他没敢去找顾长风,只让水空去营房打听打听,水空说顾长风不在。
春来哭着说:“完了完了。”
梁玄琛安慰春来:“不碍事,老侯爷只这么一个独子,你说我爹揍死我是可能的,梁家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可是顾家哪儿能毒打了心肝宝贝呢?”
春来道:“三爷,你能把我的身契从顾府要过来吗,我以后到梁府当差行不行啊?”
梁玄琛简直不想看他:“梁府缺你这样的奴才吗?”
春来哼哼唧唧。
“真要有您这样又丑又懒又蠢的,回头我也把你给发卖了。”
春来又哭,“三爷你不能这样啊!”
梁玄琛道:“别哭了,你家二爷舍不得卖你,你先在这儿躲几天风头,过两天你二爷自会把你领走。”
梁玄琛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天,有一日下了教场,天还没黑,顾长风居然穿着麒麟锦衣就逛到虎贲卫营房来了。
他的官靴一脚跨入院子,还犹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试图问门口哨兵:“请问……”
“这儿呢!没错没错!”春来赶紧跑出去迎接他,“哎哟,我的二爷!侯爷没打你吧?”
春来上上下下检查了顾长风,发现他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干嘛打我?”顾长风一头雾水。
梁玄琛在屋里听到动静,也赶紧跑出来,他看到顾长风,一时喜不自胜,忙拉他进屋说话。
第10章 欢乐窝
“这里三间都是你的?”顾长风看看。
这边院子不大,三开间朝南,本是一样的格局,供三位千户大人临时居住,然而梁玄琛平日吃的空饷都让给了别人,此地房子又小,他想要,人家也就推个顺水人情给他住着了,横竖空着也是空着,千户大人才不稀得夜夜住在这简陋的营房里。
“左边收拾出来房了,右边几个小厮住着通铺。”梁玄琛摇着折扇,十分潇洒。
顾长风笑道:“我们金吾右卫指挥使大人也只得两间。”
梁玄琛喝一口常清河递来的茶,“就是个值哨时临时住住的营房,你们指挥使大人在金陵的宅邸可是豪阔得很!”
“对啊,这是预备给值哨的长官临时居住的,你霸占了,那值哨的晚上住哪儿?”
“破房子不有的是,这一片都是。”梁玄琛收起折扇,“哎,你这两日被你爹提留回家了?他打你没有?”
“没有,他装不知道,我也装不知道他知道。”
梁玄琛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好的爹,通情达理到让人热泪盈眶的地步了,他当初跟风空搂着滚在床里被梁老将军抓个正着的时候,老爹拿了剑追砍了他几十条街,十几名卫士拿住了他,回家扒了裤子就是一顿好打,害他在床上趴了半个多月。
“让我嫁去你们顾家吧,我喊顾老侯爷一声爹!不,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亲爹了!”
顾长风一边喝茶一边冲他翻了个白眼,那眼风扫得也是一派风流俊俏。
“所以你就肆无忌惮地跑我这里来了?”梁玄琛喜不自胜。
“嗯,我想看你爹是怎么打你的。”顾长风一本正经道。
梁玄琛想踹他一脚。
顾长风放下茶,“这么一说,我爹也挺不容易的,我这边就收敛一点,闹得营房里人尽皆知也不好,回头让人说闲话。”
梁玄琛道:“我这里不碍事,这个院子里头就我,没别人知道你在这里。”
“你这里有什么好的,我们出去喝两杯吧?”顾长风已经起身。
“那走!你想去哪儿?”梁玄琛放下茶盏。
两人有说有笑地相携离去。常清河端着托盘来收拾残茶,突然后悔刚刚怎么没在茶里下点儿泻药,好拉死这两个不要脸的货。
顾长风和梁玄琛到外面喝酒吃饭,深夜才回来,一回来就滚到床里去了。
常清河照例在书房练字,听到隔壁的响动,实在有点儿受不住,他扔下笔改看书,看书的时候用镇纸和胳膊肘压着书页还能空出手来捂住耳朵。后来实在是捂着耳朵也看不进去了,他索性吹灭蜡烛,摸着黑回屋里睡觉。
经过那间屋的时候,他僵直着脖子控制自己不去看,但是眼睛却要斜过去恶狠狠地瞪着,眼底仿佛都要瞪出血来了。黑暗中其实什么也看不清,而且还隔着帐子,但是他知道他们在干嘛。
回到通铺躺下,他捂上耳朵,开始背诵刚刚圣贤书里的那些内容。
折腾完了,梁玄琛到屋外,天气已经十分炎热,然而他还是喊来地空,一定逼着他去升炉子烧热水。他端着热水进屋,跟孝子贤孙那样伺候完顾长风才躺下,顾长风还嫌挤一起睡太热,说要去隔壁书房睡,梁玄琛哪里舍得,最后是他自己去隔壁书房了。
书房里的香已经燃尽,隔着一间屋都能听到他噼噼啪啪拍蚊子的声音。
后半夜他躺不住,又回屋里去了,那隔壁的动静便重新大起来。
这么反复折腾之下,常清河突然听到身后水空低喝一声:“你干嘛?”
地空对水空道:“哎,你也给我摸两下过把瘾?”
水空道:“滚你的。”
“那我给你摸摸。”
常清河看见朦胧的月光下,春来也没有睡,睁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要观战。
“你们要敢在这里浪,老子就把你们俩给阉了。”常清河低低地威胁。
地空不服气了,“哎,这铺是你一个人睡的?你是哪里来的大爷?我们想干嘛还用你管?你管得着吗?”
常清河一脚蹬过去,把地空踢下了床。地空像破了口的饺子一样,光身从帐子里跌到地上,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常清河就扑上去,骑到他头顶左右开弓地打起了耳刮子。
地空哇啦哇啦地惨呼起来,大喊救命,然而隔壁正热火朝天,哪里顾得上几个小厮打架。常清河把地空一顿好揍,直揍得他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肿成猪头,揍完还不忘对着地空吐一大口唾沫。
揍爽了,气顺了,他翻身躺下呼呼大睡。
地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故意嘶嚎,终于把梁玄琛给打扰到了。
“吵什么吵,嚎丧呢!?”隔壁传来梁玄琛压抑着怒火的吼声。
“三爷啊,常清河他打我!”
“揍得好,让你再嚎!”
地空这下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又不敢大声哭嚎,他捂着脸趴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春来不敢吱声,还是水空下地去把他拖回床上,又是安慰又是拍抚的。
地空抽抽搭搭地继续哭,边哭边道:“这是阎王再世吗?三爷都没这么打过我,他凭什么?还吵了三爷的好事,怪罪到我头上来!明日我一定要去三爷跟前讨个说法,这事没完!”
水空道:“好了好了,三爷会给你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