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林子律

作者:林子律  录入:06-06

  或许当个普通少年会让他开心吗?贺兰明月心中掠过一丝疑问,而他很快打消了这念头,恭敬地答:“属下不是您,不懂您的烦恼,可您要说,属下便听着。”
  高景看他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什么情感变了,轻笑一声后不再多言。
  “是啊,你怎么可能懂。”他若有所思,“哪怕我并非当朝二皇子,天底下谁都不可能彻底明白另一个人……贺兰。”
  “殿下?”
  高景直起腰,看向他的眼神很深:“你想习字念书么?”
  那一刻能有多短,只是生命中不值一提的某个瞬间,可它被镌刻在长河一般的数十载中,是吉光片羽,也是永恒的灿烂。
  贺兰明月倏地站起身,不由分说单膝跪在高景面前:“请殿下教我!”
  高景笑道:“好说,只要你听话。”
  绛霄亭外秋风初起,这一年高景给了他第一个承诺。贺兰明月尚不知道,他的简单憧憬,在未来几年间从未遂愿过。
  他陪高景在绛霄亭坐了半晌,回到北殿已经临近晚膳时分。
  甫一跨进北殿的侧门,远处淡绿身影疾步跑来。离得近了才看清是阿芒,高景正要调笑她两句,阿芒面色不好,压低了声音:“殿下,您跑去哪儿了?!”
  高景闻言收了轻佻:“怎么?”
  “陛下来了!”阿芒说得严重无比,领着高景脚步加快,“还有豫王殿下和稷王殿下,说昨夜让你不开心了,今天补一次家宴……快去吧,殿下——”
  她话音未落时高景已经意识到事情轻重,脚下走得更快了。贺兰明月在听见“豫王”二字时微微皱了眉,面前高景头也不回,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平复过快的心跳,跟在了高景身后。
  北殿主宫是独孤皇后的居所,黄昏时已经点灯。因为皇帝临时前来,布置比昨日宴会时简陋些,也不可谓不富丽堂皇。
  “你在这儿等着。”高景比了个手势,自己进了主殿。
  贺兰明月望向他的背影,察觉到那明亮灯火照在面上时高景伸手挡了一下。
  他思绪飘忽,突然记起高景对高昱的话:“夜里不出宫”还有那句“夜里不出北殿”,怎么看也不像宫规。前夜里的高景守在摇光阁见他喝了粥离开,他那时心烦意乱,观察不出什么端倪,可……
  高景分明对夜晚有所顾忌。
  正冥思苦想着妄图弄懂其中关节,身侧忽地传来一人话语:“小明月,想什么呢?”
  他诧异地扭过头,却见是豫王。这日是家宴,他从宫外王府赶来,穿的衣裳比不上宴席与朝会盛大,却贴合身份。
  贺兰慌忙行礼:“王爷,奴……”
  “免。”豫王抬手打断他,见附近并无人注意,沉声道,“听说你今日陪着景儿去进学了,漱玉斋好玩么?”
  贺兰明月诧异道:“这……好玩?”
  豫王瞥他一眼,目光中尽是轻视:“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只是高景的玩物。别对他有太大期待,这鹿死谁手嘛……少想些不切实际的事。”
  贺兰明月低着头:“奴……不知道您的意思。”
  “那当然最好。”豫王一笑,按住贺兰的肩膀,从远处看仿佛只是王爷体恤侍卫,“本王送你进宫前说的那些事,是让你讨高景欢心,除此之外,你不该有别的念头。”
  “是。”贺兰明月道,掐紧了手心。
  “每个月二十到方渚门内,本王会在那儿见你。不要让高景知道。”豫王言罢,轻轻拍了他几下,重又直起身。
  他离去时,贺兰明月听见内中传来“参见豫王殿下”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站在廊下,七月热浪未远,他却手脚冰凉僵硬。
  这才是第二天而已,贺兰心道,地面影子拖长了,看得他头晕目眩。
  殿内交谈声竟让他头痛欲裂,贺兰明月短暂丢失五感,眨了眨眼,再摊开手掌时,指甲留下的痕迹发白,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于是当在听见有人喊他“贺兰”时,明月抬起头,有一瞬间无措。
  他看见了站在台阶下的慕容赟,朝他打了个手势喊他过去。贺兰明月四处望了一圈,他不是北殿外值守的侍卫,高景眼下分不开身,便立刻过去。
  “贺兰!”慕容赟揽过他的肩膀,“没事吧,你脸色很难看。”
  心中片刻安定,贺兰对他道:“赟哥,你为何……是王爷要你跟来的么?”
  慕容赟道:“我让卫队长安排的,原本不该是今天……这都不重要,你还好么?听说二殿下脾性不好,他……”
  “他对我还不错,赟哥莫要说这些了。”贺兰打断他,“何事?”
  慕容赟挠了挠耳背:“这……也没有旁的事,只是想着日后相见时候少,便来看看你。方才你又人不人鬼不鬼的那样子,让赟哥担心。”
  贺兰明月笑道:“只是走神而已。我护腕松了,赟哥不放心便替我绑一绑?”
  慕容赟佯怒,骂他一句你这小子,却低头认真替他绑好护腕。一切做完,他才松了一口气:“此后多保重自己。”
  “你说过的我都记得。”贺兰明月道,“只是有一件事……还想赟哥日后在宫外替我多查查,再想法子递消息进来。”
  慕容赟恍然大悟道:“又是你父母的事?这可不是三日之工。”
  贺兰明月道:“我都明白,此事兴许牵扯甚广,还望大哥既然答应了,就替我一查到底。不急,我也自有打算,赟哥得了空,再……”
  远处,阿芒身影浮现,贺兰明月见她打了个手势,明白又有事情,只好急忙一推慕容赟:“那便这样,来日再会了。”
  言罢不管许多,他走向阿芒,刚来得及唤一声“姑娘”,那女子背后走出两名魁梧护卫——服饰都与北殿中不一样——不由分说架住了他。
  兀自疑惑,正殿走出一人,明黄衣裳,面容与高景有几分相似,不苟言笑,大步流星地前来,狠狠一脚踹在他肩上。
  贺兰明月险些往后仰倒,护卫却牢牢地挟持他的手臂反剪到身后,在膝弯一个使力逼迫他跪下。电光石火,他突然明白了这人是谁。
  九五之尊,登基二十余载功勋无数的当今皇帝。
  只是他跪过无数次,却没有哪一次如同今日不情不愿。


第9章 银烛秋光冷画屏(四)
  “今日是你陪同殿下去的漱玉斋?”皇帝声音不高,十分威严,站在他面前如同一座山。
  贺兰明月被按着颈子,只觉得对方的身影笼罩过自己,无言以对,也辨不清到底如何,只得先认下:“是。”
  皇帝言语中怒意更甚:“后来殿下失踪一下午,他去了何处?”
  贺兰明月道:“寿山绛霄亭。”
  皇帝稍一愣怔,随后道:“你一直跟着?”
  贺兰明月道:“是。”
  “只你一个人?”
  “是。”
  “放肆!”
  皇帝一声怒喝,按着他的侍卫应声将贺兰明月钳得更严,几乎要折断他的手。可他脑中茫然,痛觉短暂地退居次位,冥思苦想自己到底哪里触怒天颜。
  “入宫而不知宫规,什么人都敢往摇光阁送,来人,将他——”
  “父皇!”
  正在此时,殿内跌跌撞撞跑出一个人,被阿芒扶着,看影子有几步没走稳,却飞快地抓住了皇帝的衣袖。贺兰明月目光微动,忍不住想抬头,可按着他的手仿佛有千钧重,他只能看见青石板上的浮雕,硌得膝盖也开始痛。
  高景失了白日的沉静,好歹顾忌着分寸,他这么一闹,皇帝的话被打断,不悦道:“景儿,你不会管教自己的侍从,朕帮你,如何?”
  高景放轻了声音:“父皇也知道,儿臣开了口,他应下,是为不尽护卫之责,不应,又是忤逆主君,左右都是错——今日的事父皇一定要发落,就对儿臣罢。”
  贺兰明月浑身一震,呼吸不可思议地停了半拍。
  皇帝道:“甚好,你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
  “……儿臣身为大哥,理应对幼弟有爱护、照顾重任。今日晟儿蹒跚而来,儿臣却径直离去,害晟弟哭了半晌,是失德。”
  “那朕该如何罚你?抄书?左右你不怕。”
  “……”
  “昨日得意忘形,念在是你生辰,朕不与你计较。漱玉斋中冷落昱儿,回了北殿又对幼弟如此疏离,你这大哥再肆意妄为下去,怎么以德服人!”皇帝冷笑一声,长袖轻振,指向地上的人,“这时还为了个侍从顶撞朕!”
  高景推开扶着自己的侍女,衣袍一掀,竟在贺兰身边也跪了:“儿臣知错,认罚。还请父皇莫要再迁怒无辜的人。”
  皇帝眉梢微挑:“朕从前不见你如此维护宫人,怎么,这孩子有何特殊?”
  高景不语,只低着头,贺兰明月稍一侧目便看见他握紧的拳头,全然不服。他暗道不好,如此神态恐怕皇帝看了只会火上浇油。
  果然,下一刻皇帝受不了他的沉默,漠然道:“来人,将这小侍卫拖下去打六十大板,赏他替二殿下受过!”
  贺兰明月心口一疼,背后暌违已久的伤疤猛然一阵抽搐,仿佛突然活了。
  六十大板……不知打完他这条命还在不在!
  “父皇!您这是做什么?”高景蓦地抬起头,“儿臣之过错,不要他人代为受罚!父皇非要打板子,尽管来打儿臣!”
  皇帝却笑道:“景儿,朕要你看着他,就此明白许多决定,若是只为自己一时快慰牵累旁人,你也是什么也挽不回的。”
  话音甫落,钳着贺兰明月的两个人拉住他的胳膊将人带起。他一瞬间下意识的反应,看向高景的位置,只这一抬头,却落入了皇帝的眼——
  “慢着。”皇帝沉声道,单手扣住他的下颌,迫人抬起头来。
  有那么一瞬间,对上贺兰明月一双浅灰眼瞳,他脑海中浮现某个人了。但也只有片刻,如抓不住的一丝回忆,立时又消散。
  “……”
  “瞧着面生,你是何时来到摇光阁的?”皇帝蹙眉道。
  便是此时身后复又有二人走出正殿,贺兰明月目光一凛,果真下一刻,豫王摇了摇手中羽扇,半掩口道:“皇弟这句问出来,便是在责怪为兄了。”
  皇帝放开贺兰明月:“豫王兄此言……?”
  “是我府上影卫,陆怡亲手调/教的人才。”豫王轻描淡写地一按贺兰明月的肩膀,“前不久皇弟不是说,希望景儿身边有得力的护卫么?王兄记挂此事,回去找陆怡要了人。起先他还不情不愿的,本王好说歹说他才同意。”
  “竟有这事?”皇帝皱着的眉并未放开,“此人究竟有何来历?豫王兄不曾同朕提到过,怕朕不同意,抑或另有隐情?”
  豫王毫不慌乱,大笑三声:“有何隐情?影卫影卫,他是景儿的影子,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告知皇弟,你却还要多想。”
  “豫王兄府内的人,朕自然放心……”适才一松口,皇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盯紧了高泓,“这人有名姓么?”
  “无名无姓的孤儿一个,本王查过,底细干净,同慕容氏有些裙带联系,但亲属关系太远,或许纯如兄知晓他父母故事。”
  “如此……?”皇帝将信将疑,可没有再问,斟酌着自己的话。
  身侧另一人开口,却是高潜:“豫王兄说得对,陆卫队长亲手栽培的人,一顿板子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下去,残了废了,辜负王兄一片心意……但此事,景儿有过错在先,不打他,莫非豫王兄要让皇兄打景儿么?”
  他望向豫王,唇角竟是轻蔑的笑意:“对吧,王兄?”
  原本松和的气氛重又因这一句话剑拔弩张,豫王望向他,片刻后方才故作大度道:“哼,出了王府,哪还是什么‘本王的人’,皇弟请便吧!”
  “豫王兄如此大度,真是令做弟弟的佩服不已。”高潜道,“臣弟以为陛下所言甚是,此人无论多受陆怡器重,毕竟已在景儿身边。这一顿惩戒,活不下来,是他的命里合该有此一劫。陛下,您说呢?”
  夹在当中的皇帝此刻反而没了话音,高景跪在一旁,听见高潜的话明白深意,只觉心头一凉,连眼睛也不敢抬。
  “还不拖下去?”高潜轻声道,夜风入肺,言罢他又捂着唇咳起来。
  被沉默带走,贺兰明月远远地瞥过那个瘦弱的王爷,只觉此人城府之深,兴许还要胜过高泓几分,而掌控人心,又远比豫王高明了。
  高景的脊背微微弓着,耳畔一阵轰鸣。
  他听不清皇帝同稷王又说了什么,片刻后一只大手扶住自己的胳膊。高景茫然地抬起头,见高泓面上忧心忡忡:“景儿,起来。”
  “伯父……”高景甫一开口,声音嘶哑,几乎染上哭腔,“他为什么——”
  “嘘,莫要再说了。”高泓半搂着他,叫他靠在自己身上顺过头顶,“也千万不要流露出半点伤心难过,你父皇今次大动肝火。”
  高景急急反驳道:“可我——”
  高泓按住他,一双深邃眼眸愈发沉静:“听伯父说,你亦有不对之处。景儿,随心所欲不是错,但你太弱小。你在乎贺兰对么?”
  夜深,清风徐来。
  高景一愣,随后默然不语,似是承认了。
  “在乎,却毫无办法。”高泓握住他肩膀的手掌力度加重,“你还没有君王之心,未来难保不会受制于人,如何治理天下?”
  高景皱眉道:“父皇未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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