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大了啊?”
“不多不少,虚长常小公子十载。”江御风饶有兴趣道:“你若是唤一声江叔叔,我也是当得起的。”
呸!
抛开他不正经的闲话,我忍不住开腔:“你怎么又来了?”
江御风正色道:“自然是为我洗脱罪名来了。”
“听说有人瞧见你我在后山叙话,没多久常小公子就叫人扔进了深坑,就差指名道姓说是我做的了,我可不得替自己正个名。”
我心里一惊。
江御风神出鬼没,不曾在凌霄山庄住下,明面上又与各门各派均无私交。他从哪儿得知的消息,渠道与速度都不可小觑。
惊讶归惊讶,我自然不会表露出来,继续装作无知少年,扮猪吃老虎才是人生真谛。
我严肃道:“不用了,我知道打晕我的人并非是你,我也向我爹和秦庄主坦陈过了,你可以走了。”
江御风不解道:“为何你我每回见面,你都在催我离开?”
呵呵,你心里难道一点数也没有吗。
我有心扮演纨绔子弟,扬起下巴道:“当然是因为你很讨厌,我不想看见你咯。”
江御风似笑非笑,“那你为何要替我辩白,任由罪名安在我头上,岂不是更好?”
你看你这个人。
说你心眼坏你还非要拉我下水。
我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心不在焉道:“我既知不是你做的,为何要教你背黑锅?讨厌你归讨厌你,这是两码事。”
从房里出来已有一刻钟,若是谢陵半途醒来发现我不见了,又要搅得整间院子人心惶惶。
我慢吞吞从砖瓦上站起来,青瓦铺得层层叠叠,稍不注意脚下就得打滑。
江御风悄无声息地从后头追过来,拉住我的左肩:“你不是脚扭伤了吗,还敢从房顶上跳下去?”
好烦啊这个人!
我扭头打算呛他,左脚仿佛失了力,猝不及防往身后跌去。
73.
好家伙。
这要是跌下去,
准得栽个脑袋开花。
74.
我结结实实往后仰。
又结结实实栽进了一双手臂里。
奇耻大辱,
叫江御风救我一回,
我还不如就地摔破脑袋。
我闭上眼睛,掩耳盗铃地不愿意睁开。
松弛的眉目,微微勾起的嘴角,我几乎能想象到江御风面上浮现的嘲讽神色。
“多谢。”
眼泪往心里流,我屈辱地向江御风道谢。
“不必。”江御风顺势揽住我,稳稳当当落在了院内。
他松开手,低哑的声音透过内力传到我耳畔,“回去睡罢,小矮子。”
“……”
行,这一回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第11章 群豪会(九)
75.
高估谢陵了。
他睡得死沉,倒是我爬上床榻时动作大了些,吵醒了他。
“……阿雪?”谢陵迷迷糊糊将眼睛支了条缝,喊了声我的名字。
我连忙躺下,轻声道:“嗯,是我,继续睡罢,外边天还没亮呢。”
谢陵摸到我的衣角,应了一声,安心地阖上了眼睛。
陵哥,哦不,陵弟,
你这么黏人,可怎么办呀。
76.
添了这么一出插曲后,我反倒生出了些困意。
裹着薄被躺在榻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清清爽爽直到天亮。
用早膳时我的心情极好,毕竟回到剑宗就是到了我的地盘,不用战战兢兢地防着外人,能够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可喜可贺!
秦庄主太不容易了,在他家里横生事端不说,他还得带着满脸歉意来送我们一行人。
我爹:“秦兄,这些时日实在是多有打扰,妨碍你与嫂子清修了!”
秦庄主:“常贤弟这说的是什么话,贤侄在我这小小庄子受了委屈,愚兄也未能替他讨回公道,实则是心中有愧!”
我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事原非秦兄能够提前预知,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秦庄主:“常贤弟身在其位,实在有诸多难事啊!”
我爹:“江湖难测,守住本心即可,旁的琐事无需挂心。”
秦庄主:“常贤弟……”
我爹:“秦兄……”
77.
停!
旁的不说,秦庄主,你家的凌霄山庄如果只是小小庄子,那你难道还想住皇宫不成……
太过分了。
78.
船家刚送走上一批渡客,小船要等上一会儿才能归来。林青师兄领着陈、吴两位师兄弟将行李搁在一旁,同船家商议引渡的银钱。
我脸上的笑意快要维持到僵硬了,谢陵掐掐我的手心,低声道:“阿雪,回去之后若是行动不便,我还同你住一间屋。”
我:“……!”
倒也不必。
出门在外,又要防人,前几日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到回了剑宗,大可不必如此了。
我严肃地拒绝了他。
并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谢陵只好作罢。
我似乎从他的神情里品出了一丝遗憾。
大约是我的错觉吧。
79.
远远有马蹄声疾驰而来。
急啥啊兄弟,这会儿船可还没开。
我仰头看看三师兄。
他一向耳力过人,今次也不例外,低头和我说:“只有一匹马。”
嚯,一匹马骑出了一个车队的架势,恨不得脚下生风,踩着风火轮过来了。
说话间那骑马的人已至渡口,秦庄主为人谨慎,侧目望去,面上露出讶异神色,扬声道:“秦松,急急忙忙跑来做甚么?”
听这名字就晓得是凌霄山庄的人了。
秦松翻身下马,马背上赫然还驮着另一个人。
五花大绑,二指粗的麻绳从脖颈捆到脚踝,一丁点儿逃开的缝隙都不留。嘴上蒙了黑布,剩下一对牛铃铛似的眼,和呼哧呼哧出气的鼻孔。
我定睛一瞧,不认识。
不过没关系,秦庄主肯定是识得的。
果不其然,他凑近细看,在脑中略加思量,便想起了此人是谁。
“你可是惊刀门的闵晋闵少侠?”秦庄主不明所以,目光扫向秦松。
秦松奔来恐怕费了不小的劲儿,勉强喘匀了气,将那名为闵晋的男子拽下马来,高声道:“庄主,此人业已承认,他便是暗算常小公子的贼人!”
???
不是罢,我就睡了一觉,人就给你们凌霄山庄找着了?
这效率也忒高了。
建议凌霄山庄与朝廷通力合作,鼓捣个新的机构出来,再也不愁抓不着人了。
我想想,就叫凌霄卫罢。
我好像想太远了。
秦庄主面上惊色更重,一连串疑问砸向秦松:“可是他亲口所说?你又是如何找到此人的?”
秦松面有难色,倏然吞吐了起来。
“这位小兄弟大可直言!”
我爹适时站出来替他撑腰。
秦松只得实话实说:“回庄主,回常盟主,此人并非我凌霄山庄弟子找到的,而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原来是天下掉下来个功绩,不大好意思主动开口。
秦松壮士生得憨厚,摸了摸圆滚滚的后脑,将此事一一道来。
“清早常盟主一行人离开山庄之后,我照常领着弟子去后山空地练功,忽闻林子里一声惊叫,便点了两个弟子一同去探探究竟。
那惨叫声正是从常小公子跌落的深坑处传来的,待我赶到坑前,此人已然是如今这副模样,折断了左腿,瘫在坑底发出哭叫。”
“我等连忙将他带回山庄,好在百草门的慕姑娘尚未离开,托她过来看了看此人伤势。将腕骨接上后,我送慕姑娘出门,恰好一截铁钉从院外飞至树干,铁钉穿着薄纸,纸上写着一行字,现在去追无情剑宗的人还来得及。”
秦松瞥了闵晋一眼,继续道:“然后我便拿着纸条进屋去找此人,原想着要耗费上一番功夫,不想他当即就认下了,是他打晕的常小公子,又将人丢进深坑里。我不敢耽搁时间,怕赶不及告知常盟主,只好原样将此人驮在马背上带了过来。”
他一鼓作气,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将事情完完整整和盘托出。
我听完了,只觉一头雾水。
首先,我并不认识这个惊刀门的闵晋。
其次,又是哪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侠找到的他啊?
80.
秦庄主神色凝重,伸手撕下闵晋嘴上的黑布,连少侠也不喊了,直接问道:“闵晋,可是你暗算的常公子?”
这位老兄整张脸暴露在日光下,我站在两个师兄中间,往前探了探身。
还是不认识。
闵晋猛烈地咳了几声,喉音沙哑,垂眸道:“是。”
这我就真的不明白了!
谢陵在旁边蠢蠢欲动地取下了雪鸿剑,然而我爹尚未发话,他也只能暂且站着。
得来全不费工夫,看这闵晋像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的,我甚至怀疑这是个连环套。
我能想到的,我爹也想得到。
他越过秦庄主,心平气和地步至闵晋身前,问道:“不知小儿雪初可有得罪之处?”
我错了。
我爹比秦庄主更难。
担着个盟主的身份,他甚至要和善地同眼前人说话,哪怕此人前日才暗害了他的儿子。
闵晋咬牙道:“没有。”
我爹顿了顿,追问道:“那就是常某有得罪你之处了,是吗?”
闵晋这回答得更快:“没有。”
哦,原来是来寻仇的。
等等,他说什么?
没有?
既与我无冤无仇,又非我爹种下的祸根,大哥,那你无缘无故来坑我做甚么啊!
在场诸人应该和我心灵相通,故而大家一致沉默了下来。
秦庄主接过问话的重任,继而道:“既无龃龉,那你为何要去坑害常小公子?”
闵晋闭口不言。
谢陵猛地一拍手,忍不住道:“那日跑来同我传信的几个人中是不是有你?我想起来了,就是你们几个惊刀门的弟子,说是在后山见着了阿雪和那江御风,合着是贼喊捉贼!”
他似乎抓到重点了。
我好像也琢磨出一点儿深意了。
秦庄主脸色难看,他恐怕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对闵晋的行为很是无奈。
他是个体面人,递了个眼神给秦松,秦松立刻会意,问道:“……你是撞见了常小公子和江少侠叙话,打算借机栽赃给江少侠?”
多么难以启齿又多么合理的缘由。
那日江御风在群豪会上连败五人,其中一名便是惊刀门的邢峰邢门主。闵晋是邢峰亲传弟子之一,猫尿灌多了,叫怒意蒙了心。
他自是收拾不了江御风的,但打晕我总不成问题。
倘若江御风给了我难看,那这个仇我爹是报还是不报?
今日也是陷入江湖宫心计的一日。
第12章 群豪会(十)
81.
闵晋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但多多少少还是比他的羞耻心少了那么一点。
比如他就没有预料到我会为江御风洗白。
再比如他此刻垂下了头,既是默认,也是不愿面对。
我觉得我好可怜。
我必须骂一骂江御风来解气。
毕竟归根到底,此事确是因他而起。
闵晋狼狈地伏在地上,埋着脑袋向我道歉:“对不住了,常公子,是我猪油蒙了心,才冲你下了手。”
我抽抽嘴角,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陵将我拉到身后,叱道:“幸亏阿雪没有大碍,若是有事……”
我拽了拽他的袖口,小声道:“陵哥,算了。”
这等事怎么好计较得过来,莫非叫我再去打折他的腿?
又不是事关生死,好说他也是惊刀门门主的嫡传弟子,犯不着为了此事与惊刀门结仇。
哦,他的腿已经叫人打断了一回,又重新给接上了。
闵晋抬起头来,目光涣散,先是朝我感激地点一点头,又不知望到了哪里去。
我向前踱了两步,打定主意问道:“你可知是谁找到了你?”
闵晋浑浑噩噩地收回目光,瑟缩着手指嗫嚅道:“……不知,那人也是从背后打晕了我,然后将我丢到坑底去。我再睁开眼,被点了哑穴,只闻他叫我等穴道冲开后去向常公子道歉,若是不听他的,能绑我一回,就能绑第二回 。”
这个作风,有一点点熟悉喔。
我接着问他:“声音呢,描述一下对此人声音的印象。”
闵晋摇头,言语中不似作假:“那人似乎用了伪音,与平常决计有差别。”
其实我原本还想问他,那你觉得这人会是谁。
想想看还是算了,一层窗户纸,戳不戳破并非那么重要。
闵晋好歹是邢峰门下有名有姓的弟子,虽说未在英雄榜上占有一席之地,但武功也绝对算不上差。
将正儿八经的门派弟子视作草芥,说打昏就打昏,说折腿就折腿,能做到这一层的人功力绝不在三师兄之下,或者说,至少与闵晋的师父邢峰处于同一水平线。
也可能……更高于邢峰。
闵晋原本就不是冲着我来的,教训他的人,自然是他未能成功诬陷的人。
82.
我爹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秦庄主、我娘、三师兄,他们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