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兽王朝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叶遍华

作者:叶遍华  录入:06-14

  他在此刻格外思念阳渊,脑海中本能并不以为负罪地思念着他,却能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不该在高珩面前想着阳渊的。
  他感到面颊上有湿润的泪意,冰凉彻骨,不是从他眼中滑落的泪水,高珩放开了他,他伸手探向他的面颊,心中一凉:他从没有见过高珩哭。
  负罪感令他一时间无所适从,他知道如果能未卜先知、亦或是算无遗策,高珩也绝不会让他落到那样的境地中,他不能怪高珩,而他这样的抗拒与恐惧,对高珩也是折磨。卫映深深吸了口气,强自按捺自己的心绪,反过来安慰高珩:“舅舅,我只是怕。”他极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抬起手指擦拭高珩的泪水,“有我不喜欢的人也那样碰过我,我需要准备下.......”他字字艰涩,在那一刻恼恨起自己的懦弱与胆怯,身前的沉默不语的高珩近在咫尺,又像令他无法触碰,他忽然觉得所依附在他骨架上的每一分皮肉都是那样地恶心,连自己都厌恶至极.......他如同触电般收回了手,禁不住放声大哭:“你不要嫌弃我,不要不理我......我不听话了,你会不要我的!”
  一片黑暗中兼泪眼朦胧,他是看不到高珩的神情的,只听到他亦极度克制,连呼吸也凝重艰涩:“我怎么会不要你……是我的错,我发过誓要把最好的捧到你面前,我发誓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我怎么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啊?”
  他们拥抱在一起,在宣肆的泪水和迸裂而出的情绪中暂且忘记了痛苦与隔阂,许久等情绪略微平静,高珩伸出手抚摸着卫映脸颊上的伤痕,碰到了烙印最深的一点时。隐痛令卫映从怔忡中惊醒,他下意识避开高珩的手指:“我......丑。”
  “你刚出生那会儿,皱巴巴的,跟个猴子一样,一点不像你阿爹阿娘,可我抱着你,还是觉得喜欢得不得了。”高珩勉力笑了笑,再次抱住他,抵住发顶的动作像他从前做得那样。
  “我没守着你......没听你的话。”他有些刻意地又说,高珩吻了他他的额头,“是舅舅没先把话跟你说清楚,你怎么听啊?”
  “我没拦着高桓发疯,教北齐大军压境.......”
  “高桓是个疯子,你要错也是错在没一刀杀了他。来日我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我提剑想杀你......”
  “这哪是你的错啊?”高珩终于失笑,两个人的距离贴得极近,能感受到彼此间火热的欲/望,“阿映还做了什么事,一并和舅舅说了。”
  “我,我还喜欢了别人。”卫映的声音终于有些惴惴不安,“我......”
  他的话止在了半边,高珩轻轻吻住他的唇,点到即止的温柔,仅仅是一个示意。须臾,他吹熄了灯,垂下手温柔摆弄,声音却仿佛真的毫无波澜:“无妨,舅舅在阿映长大前,也喜欢过不值得的人。”
  这并不是一场真正的情事,纾解欲望后便借倦意哄着卫映睡去,待确信卫映睡着后,高珩披衣起身,提灯走到屏风后。
  那里摆着一张胡床,透过屏风的缝隙,是能看到室内几分情状的。高珩默默看着阳渊手脚绳索捆绑处的血迹和脸上的泪痕,取出了堵住他嘴的白绢。阳渊抬起头,眼圈中还带着赤红的血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高珩不语,低垂着眼神辨不出情绪,阳渊的声音更高了几分,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当时的处境?为什么不同我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知晓你为我做过什么?”他情绪起伏更加剧烈,那嘶哑的声音如同破帛,“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吵到阿映了。”高珩截断他话头,坐在阳渊身前,阳渊紧紧盯着他胸膛,手指微微蜷曲,却真是没有再出声了,高珩把目光从他手指处移开,又道,“阳重源,纵然我告诉你我当时处境,你又能如何?是要我抛下妹妹同你逃走,还是你跟着我回邺城为人鱼肉?你本来就只有一个选择,何苦又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呢?”他感受到自己情绪的激动,没有提灯的另一只手掐住自己的掌心迫使自己重新放平心绪,能不露出破绽地继续若无其事开口,“还是你觉得有愧于我,如今终于悔恨背信弃义,不该为了那要同你白头偕老的人对我痛下杀手。而宇文羿驾崩后,你又觉得处境艰难、枕边寂寞,想着你到底也没有真做出什么不可逆转之事,想要再诱骗我?”
  他一连串的质问如尖刀扎向阳渊心扉,既令他痛苦不已,又觉察到一点古怪:高珩喜怒不形于色,说话向来不会这样尖酸刻薄,这令他感到一丝迷茫,博弈间本能的警觉令他意识到他现在身心都陷入高珩的节奏。
  他强自打起精神,摆脱内心那交集的情绪示敌以弱:“我知晓我愧对你,可我没想骗你。”眼前高珩的神色更加冷淡,他心里骤然涌出一丝委屈,想到刚才高珩对卫映的温柔纵容,心中竟生出一丝羡慕,“你根本不给我机会解释,你只愿意以为我做何事都是居心叵测,你,你怎么就不想想我那时视你为唯一神明,哪怕是为人鱼肉,我也情愿案板上多了我,你便少受一分刀俎的苦......”
  他越说越委屈,却强自告诫自己莫要自乱了阵脚,内心百感交集之际,他忽得又听到高珩微微的叹息,他抬眸,微明的灯光间,高珩双眸明星般灼灼,许是错觉,阳渊在其中甚至看到了些许期待的意味,而他出口的声音又含了些微的怅然与试探:
  “你是说,哪怕早知晓跟我回了邺城会是什么下场,你也会跟我走?”
  .......
  太广十七年,晋阳。
  山洞外雨声不绝,阳渊抬起头,望见咫尺之外的篝火边正低头侍弄着柴火的高行,火光明亮,照暖了他玉样的面容。
  他心底骤然升起一丝不可抗拒的、想要亲近的冲动,披起衣服坐在高行身边,状若无意地抵住他手臂,高行并未对此有什么抗拒,只是低低道:“你知不知晓我父皇为什么要你来谈和约?”
  “为何?”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可既然是高行问出的话,他就有了兴致答下去。
  “他让我带你回邺城。”高珩看着他,声音中的情绪叫人辨别不出,“我把你拐到这里,就是要趁机抓你走的。”
  洞内的气氛一时凝固,窗外雨声嘀嗒。阳渊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剧烈的情感波动,只觉心中被微微牵动:“那他会杀了我吗?”
  “不会。”高行静了静,道。
  “不会杀我啊。”他喃喃道,倏忽轻笑,而后他将手伸到高行面前,注视着他们那相似的黑眸,“他不杀我,那我跟行哥走。”
  柴火焚烧的声音在耳边分外清晰,而高行的脸色似乎白了几分,那一瞬间阳渊感到他身上萦绕着一种克制的惊愕。须臾,高行低低道:“你知不知晓你在说什么?”
  “我没有阿爹了。”他说,那一刻高行清晰地感受到阳渊脸上没有了萦绕的笑意,露出一点茫然与讨好般的神色,“长安和邺城,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可邺城有行哥。这世上我只找得到行哥一个表哥还是有情面的,不若跟行哥走。”
  他的手放在高行的膝盖上,感到高行并没有抵触,便更生出了勇气,上前抓住高行的手:
  “行哥,带我走吧。”
  .......
  阳渊看着眼前高珩冷凝的面色和眼底的戒备,心中那物是人非的苍凉与无奈更令他心生怅然,多年前的那一点孤勇在此刻游离进了神思之中:当年他若是真的同高珩到了邺城,不论他们彼时的处境会有多艰难,如今这彼此提防、相互算计的情形却也不会出现。
  “你会这样问,想必是后悔了。”他说,想到高珩那两句“不值得的人”,心中又是作痛,“放走一个总是在骗你的人,是不是很不值得?”
  “你原来知道你总是在骗我。”高珩说,他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亲昵至极,却连他的名字都不肯直呼,“阳重源,我怎么信你啊?”
  他手掌冰凉得教人生不出依赖与亲近的情感,恍然间他想起多年前在那个山洞里,他握了许久高珩的手,也只能感受到些微潮腻的暖意。他垂下眼睛,低声道:“你现在活着,便是赖你还肯信我,不然你怎会吃下那颗药?”
  “你在挟恩图报吗?”高珩笑了笑。
  “你我都到了挟恩图报的一步了吗?”他反问。
  高珩神色似乎也有些微动容,他放下手掌,沉思片刻,复而问道:“阿映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
  “我听到你死讯,怎么不去探听?他身处险境,我又怎么不去救?”
  “那你救他,是因为知道他是你的外甥,还是因知晓我并未身死,想拿他来要挟我呢?”
  阳渊一时间惊怒交加,又觉失落失望,他盯着高珩,恨恨道:“你以为呢?”
  “我以为是后者。”高珩冷笑一声,紧紧盯着阳渊,“不然,你怎么会明知我未死,还引诱他同你相好呢?”
  阳渊脑海中如五雷轰顶,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高珩现下会对他如此敌视,心中不由也苦涩万分:卫映的事种种情难自禁与阴差阳错,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他若非身在局中,也难以相信自己清白。
  高珩若是信他是无意,那他尚可辩驳一二,可高珩不信他,他便是真的百口莫辩。
  “我是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他仍试图做最后挣扎,带着赌博般的心态辩解道,“再有相好之事,你情我愿,你为何就认为是我一人引诱......”
  他后半句话说的极忐忑,也不知他是能辩驳还是反而将高珩激怒,高珩深吸一口气,斜睨着他:“你这么说,倒是阿映来引诱你了?”
  “何必非黑即白.......”
  “孰黑孰白?”高珩冷笑,眉眼间又溢出几分温柔,“阿映是我一手养大,从幼年起,无论何事,凡我心中不喜爱的,他从来不做。他既敬我如神明,不似你天生反骨,若非你引诱,怎会短短两月间,就对你也生出恋慕?”
  从那温柔中,阳渊却觉察出几分森然寒意,想起卫映曾说过高珩再纵容他他也不敢真的触怒忤逆高珩,又想起方才屏风外的情景,卫映分明痛苦到几欲崩溃,高珩一不做声,便强自按捺委屈反过来讨好高珩。
  也就是这么一个瞬间,他明白了卫映所谓的他与高珩的不同究竟在何处。他摇摇头,对高珩道:“你既知他视你为神明,便该知晓以为你死了他该多痛苦。我救下他时他已经不成人样,况论救下他之前他吃了多少苦。你杳无音信,却以为他必然仍视你为唯一神明,你是视他为外甥,爱侣,还是禁脔啊?”
  “我视他为何,不必你插足,你只需要知晓,阿映比你乖,比你听话,不会惹我生气,更不会背弃我。这么一个我放在心尖上疼惜如命的心肝宝贝,如果有一天告诉我他喜欢上了旁人,我当然会认为是旁人的错。”
  阳渊了然,明白于高珩而言,被背叛的恼怒正支配着他情绪,使他无法绝对理智地衡量情势。高珩舍不得怪卫映,就只有怪他,念及此,他心中也有了几分怅然,感叹道:“行哥可真是偏心啊......”
  “我很不喜欢你这样叫我。”高珩淡淡道,“我知晓,我对于你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有时候想起来,我也很疑虑,你其实没说过多少假话,可总是在骗我。”
  “所以你不肯信任我,有罪过也情愿推给我,我无话可说。”阳渊说,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讥嘲的笑容,似乎无奈道,“所以你宁可和尉迟肃合作,也不肯再对我有期望,来了灵武,更怕我会在背后算计你,找到阿映后第一件事便是控制我。”
  高珩无言默认,阳渊轻轻叹了口气,倒是在绝境之中看到了几分圆满的希望:“高从瓘,我以我父母之名、以我们身上一半相同的血脉立誓,我自知晓身世,从未对你有过欺瞒之心,亦未曾对阿映有过用心不纯之时,你若对我还有几分信任,我自全身心襄助你,你若信不过我......”他抬起眼睛,“就把我关起来吧。”
  卫映从睡梦中醒来后感到身边的气息不对刚精神绷紧,他枕边的人伸出手臂把他笼在怀里,柔声问:“可是梦魇了?”
  卫映抓住那抱着他的手臂,仰头望见那人冠玉样的脸孔,等意识到是高珩,才松开了手乖顺地靠在他怀里。
  他舅舅回来了,这样清晨的缱绻时分,本该是他熟稔的。他埋首在高珩怀里,摇摇头说:“没有。”
  “那怎么一副恹恹的样子?”高珩道,他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孔,冰凉的手指逐渐温暖起来,“都不对舅舅笑一笑.......”
  “阳渊呢?”
  高珩垂下手,不答。卫映拔高了音量,说了半句却又把声音放低了回去:“他呢?二舅呢?”
  “北周的遂国公,兼领大司马大将军,能在哪里呢?”高珩淡淡道,他抵住卫映的额头,彼此目光中唯有对方,安抚起人来,却又温柔细致起来,“阿映,此前两个月不过是场噩梦,你在中间遇到什么、想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你是我的外甥,是大齐的留朔侯与煌昭将军,从前我谋划政事时,你也知晓,该教你的我会一点点教你,你不该知晓的最好提也不提。”
  高珩、留朔侯、煌昭将军,曾经那几乎同他打上烙印的名字与称呼,过了这两个月却仿佛已经是隔世之事。卫映捻住了被角,喃喃问:“我不该知晓他在哪里吗?”
  “你该知晓吗?”高珩似笑非笑,目光中含有审视。
  卫映想要问出口的话止在喉头,旋即摇摇头。高珩满意一笑,拉他起来坐下,拿起梳子轻轻梳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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