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熊猫抱着竹子啃的场景了,转过一片竹林,果然就看见熊猫坐在地上吃竹子,阿忠和宋钱在说话。
宣和一到,宋钱就给他问好,宣和点点头,指着熊猫问:“它叫什么?”
不管喊不喊,好歹得有个名,总不能老是神兽神兽的叫。
“没有名字。”
宣和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还是刻意说没有,把这个“命名权”留给他,反正平时是阿忠照看,阿忠能喊他就行。
“安安吧。”
愿来年,还是国泰民安。
安安从地上捡起一段长长的竹子,两只爪子分别握在两端,中间一口咬下去,竹子就折成了两段,继续咔嚓咔嚓,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寄予了多么厚重的期望。
宣和看得手痒,他昨天没有好好撸,今天得找补回来。虽然紫貂的毛摸起来更加细腻舒滑,触感更好,但心理上的满足感不是撸熊猫可以比拟的。
他半蹲在安安身边,伸出一只手去,指尖刚碰到毛,白棋就顺着他的胳膊窜出去在安安脑门上来了一下,安安抬起头,八字黑眼圈下的小眼睛懵懵地看着宣和。
宣和把紫貂捞回来,破罐子破摔,左右是不能专一了,他就是两个都,又不是养不起。宣和将白棋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安安的脑袋摸。
摸够了才拍拍安安的脑袋起身,为了国泰民安,他得去做点利国利民的事。
宣和站起来的时候腿有点麻,好在林安十分贴心地搬了椅子来叫他坐着缓了缓。缓过劲来,他喊上宋钱一起往书房去。
鲍康在这等了许久,原本只等东家一个,他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他骨子里是个商人,对宣和这样“达官贵人”带着本能的敬重,但是宋钱就不一样了。
他们很少碰头,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为了把生意往外做,平时也会合作,可偏偏就是八字不合,一直看对方不顺眼。
宋钱凭什么叫他在这等,再阴暗一点想,莫非是他使的什么手段绊住了东家脚步?
因此鲍康给宣和见礼之后再同宋钱打招呼就有些不阴不阳了。宣和知道他们俩当着他的面还能过得去,实际上明争暗斗没断过。他对此一直是真之眼闭只眼,只要不搞什么龌龊手段,良性竞争有利于共同进步。
不过他今天要说的事,必须是他们俩合作。
他要办教育,要建设物流体系,这些事他从恢复记忆之后就一直想做,因为觉得太出风头才耽搁到了现在。
至于为何现在又要做了——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相比这点是在风头不算什么。
“杂货铺南来北往有自己的渠道,这些年虽然没有出京,但这方面你做得很好。”
宣和上来就夸,鲍康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有点不安,看了看宋钱,不会是要他把杂货铺交出去吧?
鲍康脸上的笑愈发谦卑:“这是小的该做的。”
宋钱嗤笑一声,他就是瞧不惯鲍胖子这怂样,东家再好说话不过的人了,怎么就能吓成那样?
宣和也不卖关子:“现在我要你把这渠道同别人共享,南来北往,纵横东西,每一条。”
这下不只是鲍康,宋钱都有些惊讶了,各地行走的商人多半都知道些路,但是向鲍康这样全面地捏在手里的实在没多少,可以说这就是杂货铺子的命脉了。
宣和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继续说自己的想法:“给别的商户带货,带货不带人,问他们收取费用,若办得好,将来可以向百姓开放。”
必要的时候还能跟朝廷合作。
鲍康斟酌着说:“东家的意思是,走镖?”
宣和摇摇头:“不一样,走镖价格高,一趟多半只做一单生意,咱们不一样。简单来讲,从顺天府捎东西到保定的人一定不少,却未必是什么大物件,咱们运货路上一次带过去也便捷。”
宣和越说鲍康眼神就越亮,他自然知道行商来往间也会替人捎信,这是一个道理,不过是宣和说得更加系统些。
“小的愚钝,多谢东家点拨。”
宣和又看向宋钱,宋钱停止了腰杆难掩激动之色,东家要同他说的一定不比给鲍康说的差。
“学堂开得如何了?”
大雍不兴什么愚民政策,但是生产力水平限制,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学的。
宣和曾要宋钱开设员工学堂,凡是他名下店铺的员工子女只可以免费上学,未必要学四书五经,认认字,学学算术也好。
宋钱惭愧道:“先生难请。”
宣和也不意外,读书人多半清高,要他们去给一帮子连商户都不是的伙计家的孩子上课,自然不愿意。
“现在我要你在各地建藏书楼,只要是读书人,便可以免费进去读书,但有条件。想要进楼中要么去学堂讲课,要么拿出楼中没有的书来供咱们复刻,若是都不愿,便替藏书楼抄书。”
这一来鲍康又有些眼红了,他那物流归根结底是获利的,宋钱这个可真是大功德了。
宣和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又道:“我既然叫你们一起来了,自然不是要你们分开做这事的,这两件事,你们一起做。”
杂货铺在鲍康手里,但宋钱走南闯北比鲍康更清楚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他俩不光是手上的掌握的生意可以互通有无,连性格也十分互补。
宋钱人高马大的,像个冒险家,很有进取精神,不停地为宣和开拓新的业务,鲍康就是很典型的商人,两撇小胡子,挺着大肚腩,脸都是圆圆的,脸上仿佛都写着:和气生财。
“这个藏书楼也不必咱们一家建,可以因地制宜找当地的地主官绅一起做,不必太过拘泥,这些你们比我了解,看着办就好。另外这件事既然做了,求的就不是利,不要本末倒置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东家大善。”
宣和看着他俩有点纳闷,不是第一次了。皇帝上朝的时候也是,山呼一样的“圣上英明”,这些人是怎么做到这样异口同声地拍马屁的?
他怎么从来就没有跟人想到一起去过?
谢淳整日都呆在府上不曾出门,孔明知道王爷在等人,不过一直没有等到。他有些发愁,他的想法跟宣和一样,趁着寿宴,正好请些人来聚一聚,即便请了人不来,也能探出个态度来。
偏偏王爷只给小郡王一个人发了请柬,小郡王也意料之中的没有来。
一个上午,王府的门只在几位皇子送来贺礼的时候打开过,郡王府连份贺礼都没瞧见,一直到过午,郡王府才终于来了人,送礼来的。
管事将礼单呈上来,谢淳扫了一眼就知道是随便准备的,和前面几个没有任何区别。
谢淳将礼单压下,思索昨日宣和说的话,或许他不该应下。
宣和自己瞧不见自己的表情,他却能看到,像是小时候同他换糕点的样子,眼神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祈求,偏偏神态语调中又含着隐隐的威胁。
你敢不答应试试?
若是不答应他会如何?谢淳至今都不知道。宣和说出那番话,他就鬼使神差地应了好,同从前一般无二。
第37章
谢淳送来的东西很杂,不好入库,宣和干脆亲自整理起来。箱子里什么东西都有,有些小玩意儿确实很有趣,宣和看着看着还会停下来研究一番。
宣和拿着一只草蚱蜢研究了许久才确定,它是真的不会叫不会动,上面没有任何机关,就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草蚱蜢,这玩意宫中不是没有,而是宫中的太过精巧,宣和幼时见过的没有一只是这样粗陋的。
这些小物件虽然粗陋却充满童趣,宣和还在箱子里找到了泥人木偶,这泥人比蚱蜢还糙,两只眼睛居然不对称,也不知谢淳上哪找的。
除了这些寻常街头随处可见的小玩意,还有不少玉制品,基本都是暖玉,品相还不错,宣和回忆了一番,凉州附近有玉矿么?
还有一个其貌不扬的棋盒,宣和到处看了看没看见第二盒,什么意思?送棋子只送一盒?
宣和打开棋盒看了一眼,是白棋,怎么又是白棋?他盖上盒子正准备放回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从棋盒中抓了一把棋子。
羊脂白玉。
这一瞬,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手指腹摸索片刻,还真是。
宣和有点不敢置信,180颗棋子难道都是和田玉籽料?他看了看礼单,确定上面只写着:棋子一盒。
谁知道是这样一盒棋子?
有些人表面上穷得连衣裳钱都要省,实际上却能一声不响地拿出来一整盒羊脂白玉。
羊脂白玉算不得什么,但是拿出一百八十颗籽料就为了制一副棋,这样的事宣和也做不出来。
他叫林安准备的寿礼不过是常规,而谢淳送来的这些,不说这价值连城的一副棋,单就是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就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一对比就显得他有些敷衍,还不等价。
不过他们之间,也不差这一桩了,算不清,就不必算了。如今补救也来不及,他自然知道谢淳给他送那一张请柬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像幼时一样,等他那一句:生日快乐。
宣和将棋子收拢好叫人把东西搬到库房去。
不管谢淳做了什么要做什么,宣和一惯是觉得,若是无意便不该给人错觉,平白耽误了人。
不能亲自过去,要不写封信?写一张贺卡。
宣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熏过香的信笺,写了个生日快乐,戳完印却后悔了。
他又将信笺扔回了抽屉,内疚、怜悯都是要不得的,要让人死心就要彻底一点。
这一日朝会同平日里有些不大一样。
夏日的小朝会通常就在乾清宫宫门下开,门厅内,皇帝面南坐着,群臣向北站着。
小朝会通常只有实职的官员参加,今天却来了几位大朝会都未必能见到的人。
几位皇子和宝郡王都在。
皇帝还未至,众位大人面面相觑,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夏天太阳出得早,这个时间然天光大亮,但宣和其实还有点困。
朝会正式开始的时间不算太早,但朝臣不是皇帝,开会地点就在家门口。各位大人要一大早地起来赶到皇宫,然后在宫门外候着,到点了大家再一起排队进来。
有钱在皇城内买宅子的还好说,买不起的或许三更天就要起床了。
郡王府离皇宫不远,他又是掐着点来的,其实起得不算太早,但从站定开始他就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没有停过。
宣和同几个皇子站在一起处,他前头就是谢淳,听说他们几个最近都是天天到的?
燕王府还比他远上一些,看起来倒是很精神。
小朝会就像是例行早会,各个官署的领导交了奏折然后陈述重点事务,六部的最高官职是尚书,但这六部尚书中有两个还是阁老,自然不必自己述职,因此六部述职一般都是左右侍郎轮流代理。
今日刑部却有些不同,轮到皇帝拿出方才刑部递上去的折子时,刑部尚书秦大人亲自站出来请罪,言道:“四日前刑部夜间走水,烧毁了部分陈年卷宗,如今业已查明真相,乃是夜巡之人无意纵火,涉事人员皆已处置。”
秦大人说到最后伏下身道:“老臣治下不严,请圣上降罪。”
宣和觉得着秦老大人说话有些意思,那火着得这样巧,他却半点没有深究的意思,说是更夫不小心烧的他就信了,烧毁的卷宗也只是一句陈年卷宗便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他送去的物证更是只字未提。
皇帝似乎也不觉得秦老大人的说法有什么不妥,宣和却知道他在等其他人站出来说话,他一贯是个稳坐钓鱼台的君王。
果然各官署述职完毕之后三皇子就站出来说话了。
下头站着的大人们都互相打眼色:来了。
谢润出列朗声道:“儿臣有事启奏。”
“讲。”
“四日前在刑部走水烧毁卷宗是近日七弟托儿臣调查的旧事,此外还烧毁了宣弟刚送来的物证。”
“成载?”
秦大人应声而出,正要同三皇子辩驳,宣和又忽然出声:“朝会开了许久,陛下还未用早膳,此事不若延后再议?”
也只有他敢说出这样的话,偏偏皇帝还受用,真的就这样散了朝。
皇帝先走,大臣们站了片刻也散了,别人往外走,宣和却往里走,也没有人拦他,不过片刻他就追上了御驾。
宣和走近,喊了一声:“爹爹。”
皇帝面上露出些笑意来:“今日肯起早了?”
宣和卖乖:“宫里的早膳好吃。”
他们有默契,朝下不提朝上的事。
截杀裘老的事宣和一直没有放过,过去了半年他仍旧要追查,但是几乎没有在皇帝面前提过。
裘老进京是来给皇帝救命的,那个情况下,截杀裘老和弑君没什么不同,而背后的人很可能就是某位皇子,不管皇帝和他们几个关系怎么样,那都是父子。
宣和不愿意多提这些事,生怕皇帝老爹伤心,他是皇帝,真难过了也没地方说去。
宣和这般想着只觉得权力害人,他同亲爹关系也不好,但他总归不会盼着人死,他们中间毕竟没有皇权。
皇帝的早膳五日一换,共计十八道御膳,并不铺张,但肯定不是一个人能吃得完的,宣和来了也不必另加。
父子两个的早膳向来随意,皇帝想起方才朝上老三拖了老七和宣和两个下水,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