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水,啪叽一下泼在方启晨头上,就把他心里的火气泼熄了。
方启晨冷静了,生气变成了心疼。
他气坏了,小闺女可怎么办?不能生气,他要好好活着,活到八十八。活到把女儿嫁出去,再抱抱他的外孙外孙女。
“好了好了,为师不生气了。你不要说窈君了,小姑娘家家的,爱哭又不是什么毛病。你是做师兄的,可不要当着她的面提这个。”提了那可是又要哭的,方启晨想。
“我不提,老师你缓着点。大夫说的医嘱你要好好听从,听大夫的,才能长命百岁。”景行之不放心地交代道。
光景行之看见方启晨这几日,他就看到老头儿一直处于我不高兴,我生气了的状态。
章通见景行之一下哄好了老大人,心里默默想着,自己要不要把这事儿给皇上提一下,说不定皇上一高兴,就和他计较没照顾好老大人这事了。
景行之安抚好了方启晨,又看着他老实喝完药。
等方启晨手里药碗一放下,章通挺谄媚地把碗接过来,看了景行之一眼,然后问方启晨:“方老大人,我来的时候皇上给了我一个钦差令,五品以下官员都可以处置。您看这事儿,您想要个什么结果?”
章通可不在书院混,不信任景行之。可他又怕景行之坏事,就只能往方启晨这儿使劲了。
景行之看了眼这个心眼多的男人,对方启晨道:“老师,这事我能办妥,让我来吧。”
章通心想你保证做得快,这要是出错,错我也要担的啊!他可不像被皇上厌弃了。
“你没权没势的,能怎么办妥?跟人讲道理不成?”章通看着方启晨,希望方老大人像他一样理智点。
可方启晨抬起眼皮子看向景行之一眼,脸上带着点小兴奋,问:“你有把握?”
“那当然有。”景行之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何况古代还没有监控,做事便利多了。
“那就辛苦你了。”方启晨想到自己这个小弟子的奇怪之处,心里觉得稳妥得很。
眼看章通面色着急,还想说话,嫌弃他麻烦的方启晨“哎哟”一声,对着景行之摆摆手:“你快走吧,去忙你的,我这里章大人会照顾我的。”
章通等到景行之走了,整个人才苦笑着看着方启晨:“老大人啊,真不要我干什么啊?”
方启晨任性摇头:“不要,你能干什么。你们那一套,我见过多少,不合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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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证两个,一个混混王象,一个以前住在张家附近的谭兴旺,还有一样物证,是老屋里找出来的羽银蓝布料。就这三样比较重要的,庄哥是不是?”景行之听了一边汪庄说的详细过程,自己提炼了一下重点。
“对,就这三样。那布料看着像是衣服上弄下来的,可是我们没有留意衣服的原样,少了一点看不出来。至于那两个证人,应该都是做的假证。”
“布料没那么好弄,我们直接去查证人相关的事。先去查人,查清楚为什么那两个人愿意做假证,然后再去一趟牢房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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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水县城的西区。
景行之跟着带路的人,走进最里边泛着怪异气味的小巷子。
小巷子里房屋低矮,好像随时能倒塌似的。
带路的男人道:“这边就是没钱的人才住,大家都从这条街搬走了,也没多少人。”
“那个牵涉进人命案的王象,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换上一身锦衣的景行之拿扇子捂着脸,眼睛里闪动着好奇。
带路的男人看着这个公子哥,真是要笑出来了。就为了好奇,还跑来这种小地方看王象住的地方。不过倒是便宜了他,挣了二钱银子。
“那个王象是个混混,他爹娘在他十来岁的时候,一起去世了,他又不想干活,就这里混混哪里混混。不过和什么盗匪勾结,我倒没想到,因为他就在县里胡闹,没怎么跑出去过,按理来说也不会认识那么远的盗匪窝里的人啊!”
“他自己交代的,还能是错的?”景行之装得更好奇了,一边问,面上还嫌恶地看着弄脏了他靴子的地面,眉头蹙得像打了结。
“您别介意,这地儿就是脏,弄脏您的鞋了。刚还下雨了,要是天晴好得多。我继续跟您说王象吧,他上赶着承认我也觉得奇怪,这杀人的事谁想牵扯进去,躲着还来不及呢!”
把人带到地方,那人就走了。
汪庄问:“小景先生,我们要不要进屋子里去看一下?”
景行之伸手:“等等,我先看一下。”
景行之喊住汪庄,是为了看看这王象家的风水。
因为王象没爹没娘,坏事还上赶着,好像能有天大额好处一样。所以景行之怀疑张家给了王象承诺,保证被判了死刑也不会出事,还有极大可能许了钱财。
果然,当景行之灵气附在眼上,入目就是发横财的迹象。不过随着横财而来的,是一股血腥的杀气。
依这迹象看,王象要是真的承认了,然后任由贺志芳判他处斩,就是真处斩了。
“庄哥,你去翻一下西边的屋子,能翻出银子来。”景行之看了几眼,确定了横财的位置,回头道。
他交代了一句,汪庄就翻墙进了破破烂烂的院子,进了西边的那间房,翻找起来。
找东西,汪庄也有些经验。他第一次没找到东西,第二次更细致地找了一遍,就找到了藏在糊起来的烂墙洞里的钱罐子。
打碎钱罐子后,汪庄在里面找到了一个装满银票的油纸包,一数,里面有千两银票!
第34章
汪庄翻墙从王家出来, 站在墙根边下,神色惊讶道:“小景先生,我找到了一个钱罐子,里面装了上千两的银票!”
景行之看了一眼油纸包:“带走吧,回头给老师补补身体。”
“不……,这不是证据?”汪庄双眼发直, 他觉得这银子是脏物。
“是证据, 可是我们又不是官差,找到这个人家也不认啊!”景行之想要知道的, 只是为什么王象会自己认罪, 然后针对这个破绽, 让王象老实按着他的想法行事。
景行之看着汪庄一脸呆,笑着跟他解释:“就算我们要带那些衙役官差过来搜查,贺县令也不会配合的。再说了,东西藏得隐秘, 你让他们来找他们也找不到, 我们找出来他们肯定不信,到时候说不定又是栽赃陷害的名头来了。”
汪庄一想,好像还真是。可这证据不做证据,带回去给老大人补身子, 那他们怎么解决这事儿?
汪庄问道:“那我们怎么办啊?”
景行之想到章通那句“你去讲道理啊”, 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圣人告诉我劝导王象的法子了,你放心。”
他不如就去讲道理的,再辅助一点儿别的手段, 就可以保证讲道理有用了。对于一般人,景行之也不会去凭借自己一身本事欺负人,可对着这种胡乱认罪导致该死之人逃脱死劫的,他动起手来也不会手软。
讲道理是个好方式,但讲不听就别怪他动手了。本质上,所有人能看到的——都是他在讲道理,说一句讲道理也没错嘛。
汪庄当然听说过圣人砸头的说法,而且后面骨生花的事,汪庄更是当面看着的。经景行之这么一提醒,汪庄就放心了,他凌厉中藏着一股呆气的眉眼里闪过笑意。
“听小景大人的!”
“那好,我们去下一处,谭家。”景行之点点头,对于汪庄没多问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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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家比王象住的地方好多了,同样在老百姓住的西区,但下雨后的巷道路上铺着青石板,踩个一路鞋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因为谭家还住着人,不像王家空荡荡的,没个人影。汪庄找了手下的人,先让他们去打听打听谭家的情况。
至于他和景行之,则是坐在一边的茶楼二楼包间里,在高处的窗户里看着谭家的境况。
窗户下面,远眺就是谭家。
汪庄凭借目力,只能看得模糊,眯着眼,才能看清人,声音也听得模模糊糊的。
不过他偏头一看,景行之目光落在那处,就好像能清晰地看清一样,眼睛都没有眯过。
汪庄问道:“小景先生看清对面在做什么了吗?”
“能看清啊”景行之应了一声,干脆给汪庄做起了直播,“他们家夫妻两在吵架。”
“那个年纪大的男人,穿着棕色衣服那个,是谭兴旺的爹。”
“那个女人,穿蓝色衣服的,应该了是谭兴旺的娘。”
“他爹在说:你管那个小崽子死活,兴旺对我们多好,你心里没数吗?”
“女人哭着说:我当然知道兴旺孝顺!可是……可是家宝是我亲生的儿子啊,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我能不心疼吗?何况你不是也劝了兴旺,兴旺才答应去替死的!”
“那个男人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边抹脸,一边开始抽旱烟了。”
汪庄又往窗外看了看,突然好想拿着圣人雕像往自己头上磕两下。要是磕两下能这么厉害,让他把头磕破也行啊!
景行之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回头看他:“得圣人自己砸你,自己动手没用的,我夫郎试过。”
“是嘛。”汪庄摸了摸脑袋,臊红着脸低下了头。
“进屋子了。”景行之继续解说,“屋子里有个年轻的声音在喊,放他出去,让他去死,换他哥回来。”
“女的哭,男的哭,年轻的……也哭了。”三人一齐哭闹,景行之是真的受不住,勉强自己听了一会,听完了发生什么事,立将灵力从耳朵上撤下来,揉了揉自己可怜的耳朵。
汪庄眼巴巴地看着景行之,还没等景行之说后面听见了什么,包间外边传来敲门声:“庄哥,我们打听回来了!”
汪庄脸色正经起来,对着门口道:“进来!”
两个穿着普通粗布衣服的手下进了包间,汪庄等他们关上门,问道:“你们打听到什么了?”
“那个谭兴旺,是谭家的大儿子,他是谭家抱来的。当时是据说男人不能生,不过把谭兴旺抱回来几年后,他们家却生出来个小儿子,谭兴旺就有点接受不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谭家唯一的儿子,所以那之后性子特别顽劣,脸上的伤就是那会儿留下来的。”
“不过谭家人比较老实,刚生完小儿子的时候也挺注意大儿子,没让谭兴旺受委屈。那会儿他们家小儿子谭家宝什么都不懂,反而还乐呵地和大儿子谭兴旺凑一块,一家四口没有因为多出个小儿子就闹得家里不宁。”
“但是那个小儿子长大后,一边读书,和那些有钱同窗混,染上了赌钱的坏习惯,怎么都改不了。就是因为这个弟弟赌钱,所以谭兴旺做工挣的钱都补贴到谭家了,导致谭兴旺二十有四还没成家。”
“最近他们家小儿子赌钱赌大了,一向还算和气的赌坊的人居然上门来砍人胳膊,吓得谭家人附近的人家半死,生怕被他们牵连到。这事刚过了几日,最近谭家就这桩大事,如果谭兴旺自己跑去认压根没有的罪名,估计也是为了谭家。”
汪庄听完,叹了一口气:“是个汉子啊,可是事儿哪能这么干!他去认了,那坏人跑了,我们齐夫子难不成就白死了?亏得齐夫子以前对他还挺好的,书院那边的小孩就他得齐夫子青眼!”
“这个谭家,以前住在书院?认识齐夫子?”景行之没听到审案的细节,还不知道谭兴旺能被选中,是因为多项巧合撞到了一起。
汪庄就补充道:“是啊,谭家以前就住在书院里的。后来谭兴旺的爹,谭明发、谭夫子因为另一所书院给的月钱多,就离开了书院。当时齐夫子出事前后,谭家还住在张家附近呢!”
“要不是串通盗匪哪儿破绽被老大人看出来了,别的地方还真能强行说过去。这案子送上去,知府也是敢批的!”
景行之摸摸下巴,觉得这个谭兴旺没王象好解决。
王象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肯定不会想死,就是为了谋财而已。所以是个被人骗过去顶罪的,看着贺志芳这个县太爷都给他做了保证,也就傻乎乎地信了。
谭兴旺不一样,他是为了家人自愿进去的。他甚至认识死去的齐心蓝,那么说明他宁愿心里有愧,也选择去替死,怕是块不好咬的硬骨头。
“二十有四,谭兴旺还没成家?那他有什么癖好?”景行之问道。
打听消息的人回道:“没成家,听说为了他那个弟弟,整日里就在码头上干活。谭兴旺力气大,还是码头的小头头,挣得不少。蛮多人看中他,可是他一说以后还要照顾家里和弟弟,就没人敢把家里孩子嫁给他了。”
一个在赌的人,会不停地赌,那就是个大窟窿,现在能补上,那以后窟窿也只会越来越大,到补都补不上的地步。赌坊那是好进的吗?人人都知道,那是破家的地方啊!
“对了,他喜欢吃豆腐花,天天去的!别的就没什么爱好了,是个孝顺孩子。”
“吃豆腐花?”景行之脑补着问,“卖豆腐花的是那个,好看吗?”
二十有四,在古代那可是有好几个娃的年纪,要真是不想有个人在家里陪伴,那可奇怪得很。就算是不想拖累人,估计也忍不住绮思吧?
景行之刚问了这一句,就听到茶楼窗户下面一阵喧闹。
那打听消息的人一低头,眯着眼睛,指着下面一个在谭家门前的夫郎打扮的哥儿道:“卖豆腐花的陈夫郎,就是下面这个哥儿。他怎么跑来陈家了?”